从小在河边长大的孩子大都会游泳，就连同龄的女孩子都会几下，更别说我们这些男孩子了。
　　 我村是个仅有千把口人的小村庄，单是因洗澡溺亡的就有十五、六人之多，大都是在校的小学生。所以，每到夏天气温高时，老师和家长是千叮咛万嘱咐，还用红墨水涂抹在男学生腿上，等到来校时检查一下看谁腿上的红墨水消失了，便让谁站太阳下曝晒。还让同学互相监督，谁要私自洗澡便马上有人去回报给老师。
　　 我现在还记得这么一件事，一天午饭后，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天气热得人汗流夹背，地上没有一丝风，天气异常闷热。我和二栓相约来到西河边，看看河两岸没有半点人烟。我们俩个沿着颤悠悠的木桥来到西岸，脱光衣服跳进水里。西岸河水又陡又深，刚走两步水就超过胸口，我就抱着光滑的桥桩不敢往里去。
　　 二栓的父亲会织网捕鱼，水性也好，所以二栓早早便学会了游泳。二栓想让我学游泳，我胆怯，抱着木桩不松手。二栓游到我身边，用手在我胳肢窝挠两下，由于痒，我不得不松开手，随机便被黄水卷进急流中。当时脸吓得惨白，大声嚎叫：妈呀，妈呀！咕咚咕咚接连喝了几口水。
　　 二栓本意想耍弄我，一看要出人命，便急忙蹿到我身后，用手推用脚蹬，终于把我推到岸边。
　　 我躺在岸边的泥地上，心急速地跳个不停，脸上显现着惊恐。
　　 二栓笑嘻嘻地说：“刚才咋样？”
　　 我气呼呼地说：“回家告诉你爹去！”
　　 二栓一听有些害怕，连说好话。我知道，有一次因洗澡他被父亲捆住吊在梁上，挨了好几皮鞭。
　　 许多年以后，他还旧事重提：当年要不是我救你，恐怕你现在阎王爷那里都当大官了！
　　 现在想想都有些害怕，当年我只有十岁，而二栓才年长我两岁，当时附近没有一个大人，如果万一出了意外，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我村曾经有两个孩子去河边洗澡，发现河边有条小船，两人便跳进船内玩耍，一个小孩不慎失足掉进河里；而另一个则吓跑了，由于惊吓回家后对大人只字不提。直到傍晚发现时，为时已晚！
　　 尽管落水溺亡事件年年发生，尽管大人们吓唬我们说，河里有“淹死鬼”。可一到河边，大人们的话便成了“耳旁风”。午饭后，也是挎着草篮子，手拿着铲子装模做样去割草。一看到河水，心里就发痒，把草篮子往柳树下一放，把背心和裤头一甩，一丝不挂地嚎叫着冲向河水里。
　　 会游泳的往河中心深水区里游去，不会水的只在浅水区玩。常言道：远怕鬼，近怕水。水深处有暗坑有漩涡，暗藏着许多危险，只要识水性就不怕这些。
　　 二蛋是“孩子王”，他负责着大家的安全，他先把人数点一下，等到最后再查一遍，生怕人被水冲走还不知觉。
　　 二蛋吩咐赖货和二孩教我游泳，他俩分别站在我的身体两旁，用手托着我的肚子，让我用双手往怀里扒水，在水流的作用下，身体似乎轻了许多便飘浮起来，而且两只脚要有规律地依次拍打水面，水花溅得老高，声音很响，扑嗵嗵，扑嗵嗵，整个河道里都能听得见。
　　 这种方法叫狗刨儿，游速慢，手和脚要配合得当，人才往前蹿去。还有一种方法是伸直两只手，快速地向前扒去，头不停地摆动，脚在水里蹬着水，这种方式快速，就是太费力气。再有一种就是踩水，人直上直下立在水中，完全靠两只脚在晃动，两只手露在水面。高手能左手端碗面条右手拿着筷子，边吃边踩着水过河。我后来也学会踩水，但不能与吃面条者相比，不过，拿个衣服过河还是可以的，至少不会让水弄湿。我们长期跟水打交道的孩子，最不会水的也学会当地人所谓的“麦糠漂”，就是人仰面朝天，像麦糠漂浮在水面上一样，这种方式不费人的精力，美中不足的是自已不能掌握方向，随波逐流，只能顺流而下。
　　 邻居安子叔水性不怎么样，麦糠漂却很娴熟，两只胳膊抱着膝盖能顺流漂两里路，人跟睡着一样。潜水那就更是技术活了，我有时只能潜十多米。安子叔曾说过，解放前，王军的二爷一个猛子扎水里，一下能潜半里路，不知是真是假，即使有那也是奇人了！
　　 学游泳并不难，经过几天的磨炼便学会了，在学的过程中，谁都得灌几口黄水，要不然怎能学得会。世上的任何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的，都要经过一番磨励才能成功。
　　 说是割草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在水里玩，我们坐在河边浅滩上，伸手抓把黑泥抹遍全身，只剩下眼睛还在骨辘辘地转动，一个个都像泥猴子似的，互相都认不出对方是谁。然后一溜小跑跳进水中，一个猛子扎进去，再从水中冒出来时，身上的黑泥已荡然无存。
　　 二蛋把我们一帮人平均分为两排，互相打水仗。这边人伸开巴掌，用手刮起水，水珠像子弹一样快速地击在对方的脸上；那边人也弯腰用双手捧起水泼向对方。一时间，河面上热闹非凡、欢声笑语溢满河道。大家努力地泼水，水被对方洒在眼上，只得扭头或闭眼躲避。有时水珠会调皮地钻进耳朵，想把它弄出来很不容易，只有晚上睡觉侧着脑袋，水珠就会咕咕滚动着顺着耳道流出来。大家玩起水来兴趣极高，也不觉得累，尽情尽兴地玩得很开心。
　　 在二蛋的主持下，一群孩子赤身裸体并排站在木桥上，一齐扎进水里，比赛看谁潜得远、潜的时间长。二蛋有时参加进去，他会在中间冒出水面吸口气，然后再钻进水里。其他人都傻乎乎地在水底爬行，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只是昏黄模糊一片，在水里实在憋不下去才钻出水面。看看左右的同伴潜的距离都差不多，只有二蛋冒出来最晚，潜的也最远。有谁知道他中间已经冒出来换过气呢！
　　 有一次，我们一群孩子站在高高的悬崖边，打赌看谁有胆量，先后退几歩，然后再迅速向前冲去，一个个猿猴似的扑进水里，顿时水面被砸出个大坑，白花花的水花四处飞溅。由于我迅速不快，入水点离边较近，头扎进水里后又一头撞到河底，扭伤了脖子，晚上睡觉都不敢平躺，一连三四天才恢复过来。
　　 宽阔的河面两边长满青草和稠密的田青植物，长长枝条垂落在水里。水面上飘浮着干草、枯叶，间或还有不慎跌落水里还在挣扎的蜜蜂和昆虫。我们站在水里，弯腰从河底抓起一把黄沙放在水面，看水流把黄沙从手中一点点冲走，那种感觉很美妙。
　　 溜河风吹来湿润的气息和咸腥的黄水气味，河两岸的青枝绿叶倒映在河水中，形成一条绿色画廊，整个场景酷似一幅流动的画面，给人一种诗情画意般的感受。
　　 我们在河水里尽情地玩耍，一直洗到两眼雾朦朦的才恋恋不舍地上岸割草。
　　 有一次，我们正在河里洗澡，忽然看见从上游漂来一个物体。有人说是死猪，也有人说是死人。大家待在河里，只露个头向上游观看。待来到跟前一看，果然是落水而亡的人，头朝下顺流而过。大家一看不住大叫一声：妈呀！争先恐后蹿到岸上，再也没人敢下水了，都害怕被淹死鬼给拉住腿……
　　 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奔波流浪，再也没机会来河里痛痛快快洗个澡了，再也没有亲近过这条河。有时，我会站在河边沉思很久，望着缓缓流过的河水，不禁感慨万千，思绪又飘浮到多年以前，透过时光的云烟，依稀看见那些浑身涂满泥浆的顽童的矫健身影，耳畔还回响着脚打水面发出的“咚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