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保罗其实挺幸福的，我们从来不绑着它，让它自由地奔跑。它可以跟着我弟弟上山，也可以跟着我妈到小店买菜，到邻居家串门；还可以跟着我下河洗衣服，饭后散步。它吃起饭来挑剔，如果饭桌上有鱼肉，保罗早早在一旁等候，吃饭时仰着头，等我们将肥肉或者骨头丢给它。如果饭桌上是蔬菜，我们吃饭它就像没看见，只管在外面玩它的。有一次，我用葫芦汤泡饭给它吃，它躲在厨房里，趴在地上死都不出去，我踢它的屁股，用爆栗凿它的小脑袋，它才勉强出去吃了一口，然后从厨房后面跑得无影无踪。一碗饭全部被麻雀吃了。
　　 它喜欢吃我们这里的特产锅巴，它夏天睡在桌子下面，我们在桌子上拆方便面或者饼干，它“巍然不动”；如果手碰到装锅巴的包装袋，它马上站出来，死死盯着。真是好耳力啊！
　　 它还有倔脾气，过几天就要犯一次，犯的时候，不许人靠近它，靠近它，它就嗯嗯地哼着。这时候如果要强制性地摸它，它张嘴就咬。有一次，我叫它来洗澡，它躲得远远的，后来我用锅巴引诱它，在它吃锅巴时，来抓它，它龇着牙嗯嗯地低吼。我说，怎么了？你还敢咬我不成？就把手伸在它嘴边。它真的一口咬住我的右手大拇指，把我手背和指关节都咬破了，害我花400元打狂犬疫苗。从医院回家狠狠打了它一顿，然后接连好几天都没理它。每天早上起来，它赶紧跑来，想往我腿上爬，我说滚过去！它马上落寞地走开，边走边可怜巴巴地回头望着我，那样子真可怜！接连几天，它一直在小心地观察我。妈妈建议将它给丢到国道岔路口去，免得以后害人。我一想到它成为瘦骨嶙峋的流浪狗还是于心不忍，毕竟这次我也有点自找，所以还是原谅它了。
　　 去年有一次，我学生带他老婆来玩，他老婆用手轻轻抚摸着保罗的头、颈，后来学生家的狗来了，我学生在它身上轻轻抚摸。保罗忙跑到他老婆面前，用渴求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比起想吃东西更加让人怜惜。他老婆忙用手在它身上安抚它，那时的保罗幸福极了。我认为保罗脾气躁，可能和我们不抚摸它有关系，于是，后来每天都要轻轻在它的头顶摩娑几遍，它的脾气果然缓和多了。
　　 村里人都说保罗是傻子，因为它见到所有邻居都要吠两声，不认识人。但也不是完全不认识，住在我家后面的邻居，每次从小店回家。保罗看见他们从公路上上来，赶紧抄小路，走捷径，从厨房穿过去，守在路上等着吠人家。邻居都被它气笑了：“说你傻吧！你还知道我要从这里走！说你不傻，你为什么要天天瞎叫？”
　　 夏天，我们习惯在外面吃饭。有邻居来玩，偶尔伸头看一眼我们的饭桌“吃什么好菜啊？”保罗以为人家要吃我家的菜了，马上吼起来。
　　 保罗比较重视友情，去年带它到河边洗衣服，河边人家养了一条狗，被链子拴着，保罗是它唯一的伙伴，天天去和它玩。过年时，这只狗被主人打死，当成了美味。保罗不知道，今年每次去河边还要看看它的伙伴在不在？看了半年，仍然坚定地相信，有一天还会看到这个可怜的朋友。
　　 不过保罗也喜欢和伙伴打架，村里有几只大狗，保罗每只狗都干过仗。有一次连胸部的毛都被撕了去，露出红红的皮肤。即使如此，它和我散步时，看到体积是它两倍的花花，它毫不畏缩，还要打架。有一次，花花站在公路下面的田地里，保罗在公路上。两条狗对峙着，然后保罗忽地跳下去，把花花打得落荒而逃，因为保罗身体小巧，一下在花花后面，一下到了花花肚子下，花花身体高大不灵活，无法咬它，扑它。我估计它们对峙时是这样想的：
　　 花花：有本事你过来试试。
　　 保罗：试试就试试。
　　 后面的大卫家春节期间带回来一直白色的小狗，体型和保罗一样大，保罗和它是见不得又离不得。天天要找它，天天又要打架。
　　 妹妹家有一只泰迪叫笨笨，每次妹妹来都带着它，保罗见到笨笨，就整天跟着笨笨，像影子似的，笨笨都恨死了。但保罗对笨笨从来不发火，笨笨吃它的饭，抢它的骨头都不要紧。茶叶季妹妹来采茶叶，笨笨没来，但妹妹裤子上有笨笨的气味，保罗在家到处寻找笨笨，妹妹的衣服放在房间，保罗一会儿把头伸在门缝嗅，一会又爬在窗台上看。
　　 前几天，妹妹把笨笨带来了，保罗和笨笨玩了两天一夜。接着，我邻居家的外甥女家爱来了，带来一只博美犬，天热把毛都剪了。这只小博美个头比保罗小，也是个小帅哥。保罗从早上就一直和小博美在一起，不吃饭，不喝水，就一直用怜爱的目光望着小博美。还把小博美带回家来，小博美到哪它也到哪，就这么形影不离。它还不许小白和小博美玩，为此，一上午和小白干了三场架。
　　 以往，我们总是逗它，猫来了，保罗赶紧跑去寻找，但有了小博美，我们说“猫来了”，它就像没听见；我们说“吃好东西了”，保罗就知道是锅巴，把一双脏兮兮的前爪搭在饭桌边沿上等着。但这次，它充耳不闻；我们说“麻雀吃你的饭了”，正常情况下，保罗会赶到厨房外，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麻雀，如果有，它会气愤地追赶，但这次没用，它还是专注地护着小博美。
　　 小博美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准备往我房间跑，我厉声呵斥，保罗竟然“嗯嗯”示威，仿佛在说“我要发脾气了。”我相信，如果我一脚踢向小博美，保罗一定会扑上来咬我的。
　　 晚上，我们吃饭，保罗也不来望，继续和小博美玩。饭后我和侄女散步，叫保罗去，它一走，小博美也跟着，它就停下和小博美玩。看样子也去不成了。
　　 当我们散步回头时，却发现保罗带着小博美也赶来了，真是“不负主人不负卿”啊！看到我们，保罗想扑上来撒娇，又怕撒娇时，我和侄女会去抚摸小博美。于是它将小博美推到一边，仿佛在说“这是我的主人，你不要来！”但小博美不听话，偏不走！它们就这样在路上推搡着。
　　 小博美的主人家爱吃过晚饭，四处找不到小博美，差点急哭了。后来听说我有带狗散步的习惯，就和男友骑着摩托车到公路上寻找。他们把博美抱着坐车走了，保罗不答应，一路狂吠着追赶。我暗暗叫苦，明天家爱回家，保罗一定要跟着去了。
　　 等我们赶到村口，发现家爱马上就要走了，家爱的小姨抱着小博美，保罗跟着家爱跑来跑去的。还好，家爱他们走时保罗不在。
　　 一会儿，保罗出现在公路上，这时摩托车已经跑了大约五百米。但保罗对于我的呼喊置若罔闻，像射箭一般沿着公路追去了，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我想它追不到总会回家的。
　　 谁知到了九点、十点、十一点，保罗都没回来。难道真追到家爱家去了？第二天早上还没回来。我妈和弟弟都说走了更好，省得在家咬人、狂吠。
　　 第二天中午还没回来，我开始急了，不会被车子轧死了吧？弟弟上午去了乡里，路上没看见保罗，也没有见到被轧死的狗尸体，看来保罗可能没去那个方向，毕竟到乡政府有七八公里。或许，它走到岔路口就迷了方向，到春天去过的九里了，那里有一只小狮子狗曾经将保罗迷得神魂颠倒。或许它永远不回来了。但也许一个月后又回来，如果在外流浪期间，染上了狂犬病，回家咬人一口，那不得倾家荡产？于是我决定下午和侄女一道去寻找。
　　 我们下午两点出发，走到村口的岔道上，这里不是三岔口，而是五岔口：往东到九里，往西到乡政府，往南到郭冲，我们家在北，另一条也是到我们村的。
　　 我们先在往南的路上一路走一路喊保罗，喊了半天没反应。又回到岔路口，正好我们村里的小货车要去九里方向，我们坐上去到了九里，一路呼喊，始终见不到保罗的黄影子，又去小狮子狗家里还是没有。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开始急了，设想着保罗的结局。它晚上奋不顾身地狂奔，根本忘了撒尿做记号，这样就回不来，加上头一天没吃没喝，会不会受不了引诱，被人家抓去杀死吃了？或者，这里常有南京、上海和合肥的私家车来旅游，会不会被人家带走了？我家保罗智商不高，颜值高啊！
　　 但愿被人家带走就好了，这样它可能活得比现在更好。一想到从此后，再也不能在早上起床后看到它扑上来的身影，吃饭时再也没有一个潮湿的鼻子在轻轻触碰我的腿，暗示我给它吃的，心里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我们一路猜想着，在回家的路上，遇到我的学生骑车去乡政府取快递。听说我们在找保罗，学生说他上午在乡政府看见一条狗和保罗一模一样，当时不知道保罗跑了，不然他会呼喊的。他也告诉了我妈，我妈说，乡政府也有一只狗和保罗一样，可能是那条狗。
　　 我抱着最后的希望，坐上学生的车，准备去看看。到了乡政府的岔路口，学生说上午就在这里见到的。我下车后呼喊着保罗的名字，也不见保罗出来。
　　 这里有一家琉璃瓦专卖店，店里有一只小泰迪熊。我问老板娘：“你有没有见到一只小黄狗？”“是不是胖胖的板凳狗？项上一圈白毛？尾巴像狐狸？”“对极了！就是我家傻子！”“我刚才还说呢，这只傻狗，晓得出来，不晓得回家！在我家呆了一上午，和我家小狗玩，怎么赶都不走！中午给它饭吃了，还不走，我小孙子一赶，它晓得往你家的方向去!原来是你家的，这么远！”
　　 我告诉老板娘，保罗是昨天追随小博美出来的，大约走到这里失去了目标，正好有泰迪，它就停住了。正说着，一条小黄狗从屋里跑出来，这不是我家罗吗？真有恍若隔世之感！保罗也高兴地往我腿上爬，我摸了它的头之后，它赶紧跑到后面和小泰迪玩了。原来它是听到我说话的声音跑出来的。
　　 我向老板娘的女儿要来一根长布带，把保罗拴住往路上拖，它不走，还要和小泰迪玩。后来我学生来了，我们用一只装米的编织袋将保罗装进去，放在摩托车上带回家的。
　　 保罗回家后一直郁郁寡欢，不知是累的还是心情不爽。它无精打采地睡在家里，好像在埋怨：“我在那里有吃的，又有玩伴，为什么要带我回家？”有玩伴大约就是保罗最大的满足了。对于它而言，谁是它的主人并不重要。我们关心它，所谓的爱它，并不是它真正想要的。
　　 后来我分析，保罗找伙伴具有“家花不如野花香”的特点，家里的狗合不来，对外面的却无比友善，或者它自己个头小，喜欢比自己更小的，是不是具有强烈的保护欲？
　　 狗的世界我们永远不懂啊！
　　 2016.0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