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人生路（上）
　　
　　 农历1946年9月初7傍晚，我出生在河南省林州市任村镇白家庄的一个普通农家里。我爷爷白日昇，曾当过教书匠，奶奶是石界村人。我父亲兄弟三个，老大白加增，农民，妻杨爱仙，杨耳庄人；老二白加禄，又名白虎林，曾教过书，妻杨慧仙，尖庄村人；老三白加福，也是我的父亲，农民，母亲常琴，杓铺村人。
　　 我没见过我爷爷，听父辈们说，爷爷是因参加天门会被人追杀，他逃到西面的金刚山，是不小心摔死的，死得很惨，終年才49岁。奶奶因思念爷爷，不久也离开人世。父辈兄弟三个也分了家。我大爷分的是三间西屋；二大爷分的是两间南楼和两间北屋；我父亲分的是三间南楼。每家分的地很少，打的粮食不够吃。因此，我大爷的儿子白丙火就带着妻子上山西平顺县张井种山地。我二大爷也背井离乡，到山西省平顺县虹梯关蚂蚁峧去种山地。我父亲老实厚道，十分勤快，农忙时，在家种地，农闲时，就赶着我家的大黄骡去赶脚，上山西，下水冶，整天起早贪黑，没明没夜地奔跑在山路上。就这样，靠着他的勤奋努力，不断买庄置地，把同院的北屋三间，东屋三间（和我大爷合买）和几亩山地，一处蚕坡相继买到手中。成了一个比较殷实的中等人家。父亲还是共产党员，当过村干部，管财粮。并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带头交公粮，卖余粮，率先参加互助组，合作社，一着是村里的模范先进人物。母亲在家养蚕喂鸡，纺花织布，和妯娌、邻居相处甚好，关系融洽。
　　 我们兄弟三个，老大白才学，山西晋东南（长治）师范毕业，当了一辈子教师，妻谷修竹，马家岩人；我排行老二，名讳白常学，妻杨改分，尖庄村人；老三白立学，鹤煤集团八矿工人，妻王海英，原籍林州市横水镇搭连池，在鹤壁中山长大，无线电十一厂工人。因我二大爷早年丧子，就让我大哥过继给他。我大哥六岁那年，我二大爷就把他带到山西，跟他们一起生活。他就在山西上学，直至师范毕业。毕业后一直在山西平顺县芣兰岩乡的羊角沟、槐树坪、棒峧等山村教学，后与人对调，才回到老家工作，先在本村教学，后调到任村中学，后来又回到本村，直至退休。
　　 我大哥生有三女两男，长女白金凤，嫁与任村西街张国生为妻，都是农民。膝下有两女：张帅、张赛男。长子白为民，信阳师范学院毕业，林州市一中教师，妻郭萍丽，信阳师范学院毕业，林州市七中教师。膝下一子：白冰，河南工业大学在读。次女白民凤，现在鹤壁联通上班，爱人张志宏，在鹤壁市民政局工作，公务员。有一女：张一诺。次子白瑞民，当过兵，现在林州市建投融资部门上班，妻王艾分，在林州市妇幼保健院工作，国家正式医务人员。有一女：白露。小女儿白雪凤，嫁与横水郭家窑村郭银法。有一子：郭振帅。
　　 我有二子，长子白向民，河南省计划统计学校毕业，妻金雪灵，回族，河南省民族学校毕业。有一女：白月。夫妻俩做生意。次子白向军，妻李艳君，鹤壁市人民医院大夫。有一子：白新哲。
　　 我三弟有一女两男。女儿白芳，商丘师范学院毕业，现为鹤壁市第七中学教师。其爱人王志红也是大学生，在同一学校任教。有一女：王卓函。两男为双胞胎。老大白经华，现做教师工作，妻王燕，鹤壁师范附小教师，二人都是大学生，体育专业。老二白纬华，研究生毕业，妻许晨成红，大学毕业，二人同为南阳市西峽县一所学校教师。
　　 我家的祖坟在东山坡，里面是常家坟，在当地算是好茔地。那是林虑山西麓的一条山岭，岭尖有三起三落三个小山头，然后分成两道小岭，形似蝎子的两个前鈎，故人们称之为蝎脉，往前看，不远处是周家坪，像一张桌子，上面有几个大黑石头。人们说，那石头就是墨块，我们家代代出文人，出教书匠。事实也是如此。但也有缺点，人不长寿。因为坟前有一条小渠，坟挨的渠水近了，人就活不大。这话半对半错，我爷爷和我父亲短寿，但我二大爷却活了八九十岁，不知作何解释。
　　 我家住的是农村常见的五裹三院落。南屋五间楼，堂屋五间，东西屋各三间，当院是杂石铺地，不平。但房子在村里却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是高门楼，有六个石台阶，门前有一棵槐树，枝繁叶茂，人们常在树下吃饭，纳凉。从我记事起，槐树下不断有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坐在那里纳鞋底，搓麻绳，说话聊天。我和我的小伙伴白银书、白生有、白有年、王万林等在树下玩耍，不是和泥扳炮，就是捉迷藏，或者到东场上打石片，压杆，摆方。晚上常在门前玩指星星过河。玩得很开心，痛快。
　　 我的家乡地处太行山里面，四面都是立陡陡的高山，村子就像建在一个大斗里。村前有一条小河，名叫浊河，村东也有一道河流，叫露水河。顺着浊河往西走十五里，就到山西境界。村里有三百来户，千把口人，地却很少，大部分都是旱地。是个土薄石厚，十年九旱的苦地方。老百姓成天是早上糠，晌午汤，晚上稀饭照月亮。当时，我家的生活算是上等，但也不怎么样。早上是稀饭就糠窝窝，稀饭里煮的是红薯、蔓菁、萝卜、豆角，糠里有一点点米面或玉米面，大部分是谷糠面。中午是小米稠饭或杂面汤干饭。稠饭里南瓜多，米少；杂面汤里也都是红白萝卜条，面条不多。男人们往碗里放一小铲干饭，再用勺子盛杂面汤。女人光喝，不舍得吃干饭，留下来让做活的男人吃。晚上和早上一样，只是舍不得吃糠窝窝了。晚上睡觉，吃糠窝窝就显得奢侈浪费了。
　　 我最爱吃柿干杵糠。做法是把柿干放锅里，糠面放上面，加水烧熟，没水后，用铲子搅拌均匀，然后用杵糠骨朵杵，杵好后，放到锅拍上，呈大平圆馍状，再用刀切成条块，吃起来又甜又有口劲，我一顿能吃好几块。还有一种食物叫炒面，也好吃。炒面分香炒面和甜炒面两种。香炒面是玉米和糠炒好后碾成细面，用汤水拌着吃；甜炒面是软柿和糠捏成疙瘩，在火炕上炕熟，也是碾成细面后拌着吃。杵糠和炒面虽好吃，到肚里却屙不下来。每到大便时，我就发愁，憋得脸红脖子粗，使足劲，还是屙不下来。母亲见我憋得直哭，就拔出头上的簪子给我挖，有时会挖得屁股流血。就这也比饿肚子强，有的孩子连糠窝窝也吃不饱，饿得瘦骨嶙峋，皮包骨头。大部分人家一到冬天，为了省粮食，只吃两顿饭。比比他们，我算是掉福窝里了。
　　 我哥有时也回来住，他对我很照顾。记得有一次他去东院帮忙犁地牵牲口，中午管饭，吃的是面条汤干饭。我哥端着碗来到我家门楼里，偷偷往我碗里扒了一些面条，说：“吃吧。”这个事，至今记忆犹新，没有忘记。
　　 有一次我们玩捉迷藏，我哥不知藏到哪里去了，谁也找不见。中午吃饭时，大人也到处找，还是没找见。这就去哪了？为找他，可没少费劲，东西邻居，旮里旮旯，驴圈马棚，柴窝草垛，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大概过了三四个钟头，我哥才揉着惺忪睡眼，从扫地桌子下面的小门里拱出来。原来，他藏在里面不知不覚就睡着了。叫大人虚惊一场。
　　 童年的生活是甜蜜的，新奇的，欢乐的，难忘的。小时候唱的儿歌，至今还留在脑子里；儿时玩的游戏，有一些还没忘掉。“小蔓菁，圪蔫蔫，俺去姥姥家住两天。姥姥瞧着哈哈笑，妗子瞧见瞅两眼。妗子妗子你别瞅，梅豆开花俺就走。一走走到庙后头，碰见一只老黄狗。不咬脚，就咬手……”“小板凳儿，四条腿儿，俺跟奶奶圪答嘴儿……”这些儿歌，小时候经常念。晚上小朋友们玩的“指星星过河”，也非常有趣。一人坐在那里，扮作老母，捂住一个人的两眼，其他人站到一边，一个一个由西往东走，每个人在走时要做一个动作。老母看着他们的动作，一一喊道：“挑担的过去了，刨地的过去了，瘸子过去了，拄柺棍的过去了……”都过去后，被捂眼者就问：“老母老母要啥哩？”老母说：“我要刨地的。”被捂者就去人群里找。找准了，就有了替死鬼，找不准，就还让老母捂住眼继续猜找。还有挑人抢人的游戏，也十分热闹。我们分成两队，站到两边。然后双方一递一句高声喊道：“鸡鸡领，扛铡刀，你家人儿尽俺挑。挑谁哩，拣着挑，挑挑ⅹⅹ我瞧瞧。”然后就去对方抢人。对方不让，就你推我拽，搅成一团。跌倒了再爬起来，喊着叫着，拉着笑着，气氛热烈欢快，滚得满身是土。最后那个队拉过来的人多，就算获胜。
　　 东院有个林分姑姑，西院有个秋果姐姐，比我大四五岁，在我六岁时，就领着我去学校。所以我六虚岁就上学了。老师姓陈，叫陈发科，是一位善良慈祥的老师，常手把手地教我用毛笔写字。我在学校很用功，学校成绩不错。四年小学，转眼就过去了，我顺利地考上了杓铺初小。
　　 杓铺离我家八里地，是我姥姥家。上初小的两年里，我就住在我姥姥家。我姥爷叫常生华，姥姥是河北省武安人。老爷无子，只有我母亲和我小姨两个女儿。为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我姥爷就叫我小姨招夫，寻个倒插门女婿。我小姨是个孝顺女儿，为了伺候父母，只好忍辱含垢，违背心愿，尊从父命。找了个上门女婿。我这个姨父叫李天喜，皇后村人，长得人高马大，粗犷魁梧，倒也是个老实勤快人，虽能吃，也能干。有个缺点就是爱说梦话，晚上只要他一说话，就知道他睡着了。他还有个绝活，走路也能睡觉，睡着了就站在路上不动，还说梦话。我小姨跟我姨父是反贴门神不对脸，自从他到我姥爷家后，两个人很少说话，跟仇人似的，没有一点緣分。婚姻的不幸，使我小姨痛苦終生。在人生的旅途上，我小姨没过过一天好时光。这一切都是我姥爷一手造成的。他是我小姨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
　　 小姨生有两男，长子李学成，比我小三岁，也是当了一辈子教师。大概是当初就说好的，第一个孩子必须姓李。次子常立旺，才是我姥爷家的顶门立户继承人，是写了纸的。可惜他活得太短，二十岁左右就患脑瘤夭亡了，断了常家的香火。小姨还抱养了一个女儿，小名叫胖妞，大名学分，为养她掏了不少神。小姨去世后，又回她原来的家里了，至今音讯全无，断了关系。学分十五六岁时，也得了脑瘤。表弟学成顾不上伺候立旺，去外地给学分看病，做开颅手术，总算留住了她的性命。同时也花了不少钱。后来学分在她亲姨的指使下，为了遗产跟学成打官司。二人对簿公堂，反目成仇。学成把看病的单据一一亮出来，让法官过目。也就是在给学分看病期间，立旺不幸去世，学成没看上弟弟一眼，兄弟俩就永别了。最后学分也没打赢官司，也没脸见学成了。学成的妻子叫旺英，生有一男二女，如今，他的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晚年非常幸福。比我强十倍。
　　 我姥爷家穷，生活很苦。上初小的两年里，我没吃什么好东西。姥爷家的糠窝窝，远没有我家的好，糠多米少，吃着垫牙，要伸伸脖子才能嚥下去。好在姥爷家柿树多，有柿皮、柿饼、柿糁、甜炒面，饿了就抓一些充饥。星期天回家后，母亲给我做些好吃的，改善改善生活，解解馋。小姨不会做饭，更不会擀面条。偶尔吃一顿面条，她擀的面条又粗又厚，又短又软，很不好吃。小姨过惯了苦日子，对吃饭从不讲究，也不馋，好赖吃饱就算，从不奢求。在上高小的两年里，每当放学后，我总爱跑到乡公所的厨房里去闻味儿。当时杓铺村是乡政府所在地，每天有五六个干部吃饭。人家吃的都是细米白面，又有油盐酱醋等调料，那饭香得就没法提，闻闻就直流口水。锅台上留下的余香，特别好闻。每次走到锅台前，我总要狠狠地吸两鼻子，过过味瘾。如今已过五六十年，那个香味儿，仍在我感官中萦绕，挥之不去。小姨生活邋遢，家中的摆设也是杂乱无章，外人到家简直没法下脚。其实没一样好物件，全部家当值不了几个钱。
　　 我小时的脾气很赖，生气了谁都劝不下，哭得震天动地，非常厉害。有一次，我跟学成生气，小姨说了我俩两句，我就使起了性子，跑到村外，嚷着要回家，小姨又拦又劝，我不听，折腾了两个小时，最后还是我姥姥哭着央求我，才算罢休。其实小姨是很关心我的，像亲儿子一样对待，可惜我当时不懂事，让小姨操心受累，现在想起来很后悔，对小姨有一种愧疚感。当我长大想回报感恩时，小姨已离开人世，使我終生遗憾。姨父和小姨，是一对苦命人，没享过一天福，50多岁就先后去世了。其实，在我家一带的老百姓，都是这样的命运。他们辛辛苦苦劳作到五六十岁，到该歇息喘气的时候，就都去世了。恶劣的环境，貧困的生活，繁重的体力，沉重的负担，使他们过早地结束了生命。这就是当时农民生活的缩影。
　　 记得我不满十岁时，有一天到小伙伴家去玩。他家刚盖了三间新房，墙抹得平平的，白白的，他父亲也识一些字，就在墙上用毛笔写了几首诗。我边看边念：“君子失时把头低，猛虎下山被犬欺。狮子无毛猿猴笑，凤凰落架不如鸡。”又念道：“财是下山猛虎，色是剐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话是惹祸根苗。”他父亲见我能念会这些诗，不禁大吃一惊，对我刮目相看：“这孩子不简单啊！长大了肯定有出息。”后来又给我父母说：“你家孩子将来保证是个人才。我家小孩他姨有个女儿，跟他同岁。等我跟她家说说，叫她家闺女给你家孩子当媳妇吧。”那年我母亲骑着骡子去任村赶会，我竟看见一个小姑娘在我母亲的后面坐着。这个小姑娘我认识，就是上面说的那个人。她和我姥姥家一个村，还在一块玩过呢。不过，这门娃娃亲没有成。不怨人家，是我家后来没找媒人去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