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印象
记得孙子八岁那年,有一天,他突然放下正在写着的作业,看着伏案疾书的我天真地问道:“爷爷,你没有工作?”
“谁说我没有工作?”我随便地问了一句。
“从我记事时起,你就趴在这张桌子上写字,你有工作咋没见你上过班?”孙子追问了一句。
“你忘啦,有好几个晚上爷爷还带你到我的办公室里去玩过呢!你高兴地从沙发上爬到桌子上,又从桌子上爬到沙发上,一会儿玩电话,又一会儿玩墨水。墨水瓶子给你弄倒了,还把你的小手和衣服都弄黑了!每次你都玩不够,都是恋恋不舍地离开的!”我放下笔看着孙子,提醒他说。
“不记得了!”他瞪着两只大眼睛摇了摇头说。
“你忘啦,上了政府二楼往右去第二个门。”我进一步提醒说。
“真的不记得了,一点印象都没有!”孙子眨巴着两只大眼睛说。
“嗷,那时你才两三岁,可能还不记事。你四岁那年我退的休,你记得不?”我说。
“不记得!”孙子说。
“你是哪年开始记事的?”我问孙子。
“我也不知道是哪年记事的,反正在我印象里你就是没黑没白地趴在桌子上写字!”孙子认真地说。
是的,自从退休后,我就趴在窗台下的书桌上爬格子。看来我爬格子的形象已经定格在了孙子的脑海里。至于我的过去,他当然一无所知,以至于认为我是个没有工作吃闲饭的人。我心想,我没工作,退休了,养老金也比你爸你妈的工资加起来多。但又一想,自己小时候的印象不是也和孙子一样的永远定格在了脑海里吗?
永远定格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就是奶奶纺棉花,也叫纺线。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奶奶一生就只做着这一件事:那就是在堂屋当门的地上,坐在纺车里纺棉花。一年四季,不管是严冬,还是盛夏;不管是鲜花盛开的春天,还是炎热的酷暑;不管是农忙,还是农闲;不管是阴天下雨,还是热闹非常的大年里,她都没有离开过纺车。就连家里来了客人,她也是坐在纺车里和客人说话聊天。不管是妈妈送给她的饭,还是婶婶送给她的饭,不管是姑姑送给她的饭,还是大娘们送给她的饭,不管是客人来了吃饭,还是过年饭,奶奶都是坐在纺车里吃。有时喝一碗饭,有时还吃一个馍,有时还有一个菜。好像奶奶永远都没有离开过纺车一样,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奶奶走到纺车里坐下的动作,也没有见过奶奶离开纺车的动作,好像奶奶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纺车里纺棉花一样。后来我大了,参了军,每年回家探亲,奶奶还是坐在纺车里纺棉花、吃饭。
其实奶奶算得上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她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另外还有三个孤儿干儿子。所以她的一辈子,肯定不只是做着纺棉花这一件事。孙子的话让我想起了这些,也让我想起奶奶定格在我脑海里的那形象的时间,即我五岁记事时,奶奶已经六十有二。也就是说,我看到的奶奶只是六十二岁之后的奶奶,是个本应颐养天年的奶奶,但她却还在为子孙们的穿衣纺线,甘心情愿地做着奉献。纺棉花这是她暮年力所能及的唯一能干的活儿,却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虽然六十二年前的奶奶在我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但我从她如此执着的纺线形象里,看到了六十二年前的奶奶,她一定是个叱咤风云的女强人。要不然她怎么把十个孩子养大成人?并给他们成家立业?她一生所做的,绝不会只是我看到的防棉花。
就像孙子只能看到我在爬格子,不可能知道六十二年前的我一样。但他不知道,不等于我红红火火的几十年不存在了。退休后爬格子也不完全是为了“革命”,爱好是主因,不想白活着是动力,文章写好了,名利双收,不是对子孙也有好处吗?从这一点看,这目的和奶奶纺棉花也没什么两样。
人老了,像奶奶到死都只做着一件事的人不多。但我肯定是要和奶奶一样的爬格子到死的。只有晚年到死都只做着一件事的人,才会在幼小的子孙们的脑海里永远留下定格的形象。这定格的形象给子孙留下的是永不磨灭的奉献和执着精神!是子孙茁壮成长的营养和土壤!想到这里,我竟然有一种骄傲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