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有桌，环桌有座，座中有数人，然一片死寂，微波不兴。一时，其姿态迥异，或直挺作鲤鱼状，或后仰作腾空翻，或低首作美人醉，或伏案作高士酣，或支腮做冥思态，或玩笔作无心游，皆心事重。
　　 “在坐诸君，听吾一言，今日于此无他，共议职称一事耳，大计共议，择善而行之，此系密室，不妨直言，望尔等切勿推脱。”言语许久，仍沉寂无声，室内荡荡，唯日光下彻，香烟袅袅，弥散旋转，翻腾窗中而去。
　　 校长一时技穷，喃喃四顾，座中有刘公者，遂问询：“公乃元老，得无言乎？今聚众筹议，何惜一言，训蒙揭义，舍公其谁？”
　　 公闻之，作干咳状，以指甲熄烟，正坐，缓缓言曰：“蒙校长亲点，老朽却之不恭，斗胆建言，不到之处，还望海涵。此次高职晋升，我辈若久旱逢甘雨，幼儿望父母，然指标有一，合乎者十有八九，实属僧多粥少，岂不难哉。晋升之予谁？皆各有理。然——”。刘公又作呛咳状，“聚者虽众，惟论资排辈，可也。十余年前，吾已膺选也。遥想当年，吾怀才抱智，以意气风发之英俊少年，姣姣而出，誉之吾校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不为过也。桃李天下芬芳，奖状成堆满墙，证书盈箧，论文满筐。呜呼！前校长劝吾作君子，多次推让于准休者。时过境迁昔之锦马超，今为伏枥之老骥，君不见，两鬓霜雪，双目星星，昏昏垂老矣。不知明公可忍心夺我？”言毕，凄然垂坐。
　　 此言一出，室中鼎沸，顷刻，省优质课大赛魁元小马挺身而出，慷慨陈辞，机锋甚利，大有壮士一去不复之慨。“适才刘公所言甚是。既往职称晋升，校论资排辈，皆为惠及老者。彼时工资之差甚微，况且候选者多属师生，既为师生，岂有师生互争名利之说？故刘公当年所做承让也不无道理。然今时不同往日，且有明文规定：职称评定当打破论资排辈之框，擢升德才兼备之辈入中高教师队伍中。校长也曾云曰，职称评定事关学校成败大计。若以论资排辈而定论， 试问未来，孰安敢竭力尽心，勇创新探教法乎？校之名师领雁工程亦将成为一纸空谈，甚可惜也，如斯恐遭致精英流失，毁学校百年之基业，后果不堪设想，不亦痛乎？”小马言毕，双臂交叉置于胸，睇天花板而色凝重。
　　 “职评乃校方大计，亦系我辈人生之大事，不容草率行事也，窃以为，既不能按资排辈，更不能单凭获得一两次优质课大奖而作定论。理当务实而重校情，情理并重。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成绩乃评判教师能力优劣之准绳！何不以几年来校内测评与中考成绩作一综合排名，高者据之，以示公允，如此方能服众！”实力派王师语气铿锵，落地有声。笑容可掬弯腰而坐，且言：“一点拙见，见笑，见笑 。”
　　 言未毕，一斑白者凄凄然出，声甚悲苦。“非吾邀功，自问吾虽无韩柳文章，却有杜甫仁心，若论躬身笃行，数我老成人，数年，吾明明德，修己身，舍家顾校，形毁体伤，背驼成桥，发生二毛，计日累月，积月成岁，况人在中年，百事来侵，老妻身患沉疴顽疾，孺子求学，破衣遮体。家中举债难偿，近日老母又日在西山，奄奄一息……呜呼苍天！我情何说……”情恸处，声泪俱下，凄楚甚哀，几不成声，众人苦劝，方止悲，落座低首不语，惟作揩泪貌。
　　 “既如此，何不听天由命，抽签定选？愿赌服输！”“此言谬矣，晋级，大事也，宜乎善思慎行，岂能儿戏？”一时千口百舌，嘈杂不已。中有默坐者二，其一胡副局长亲戚。另一，好友供职于区政府。故作无心状，视它无言，默。
　　 校长逡巡，手在衣袋，捻两纸，未敢出，汗出不已，思忖徘徊于室。随取烟，捻转，轻磕，室内如沸粥，如开鼎。惟见斜阳徐徐浅照，烟雾缭起，欲去却回，乍落还依，幽幽冥冥，散入夕阳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