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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又叹我辈失健儿 ——漫忆老友殷坤明


作者:笑对夕阳 童生,613.5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96发表时间:2016-09-11 08:26:51

又叹我辈失健儿 最后一次和坤明通电话,是在他将要远行不归的前三天。那天不知怎么的,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安,想与他联系一下,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第三感觉吧!
   铃声响了好一阵子,都准备放下手机了,他接了,声音细弱无力,话语也有些含混不清,脱气脱气的。心里顿时不由一紧,感到不妙了。问他如何,他说:不算好,是睡在家里的。又提出去看一看他,还是被他婉拒了,说暂时不要来,下次再说。
   还是在得知他患病之初,去看过他一次,他都推阻了一番才应下的。那时刚刚在化疗之类的他,虽有些病容,不过和平时的差异不算大,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来。这个平时中气足、嗓门亮、谈笑风生,行为举止谈得上麻利干练的汉子,常常大冬天的只着衬衣,顶多厚薄不一,或者加上件毛线背心,给人的印象身体健壮着呢!这真正印证了“好汉就怕病来磨”的老话。
   这之后的将近两年间,向他提过不下四次,说去看看他,都被他“暂时不要来,下次再说吧!”谢辞了。开初的两次,他说等天气好了,便开车来我这里玩。我知道,他是觉得我去趟贵阳不容易。清镇转车,金阳转车,得折腾近三个小时。那次他送我出来,一个劲地表示:要是平时,就开车送我一趟了。看着他歉然的表情,不禁心里酸酸的,他终究没有能再驾车去我那里……
   放下电话,便不安地对老伴讲:坤明估计有点不行了,看样子很难挺过今年。不料三天后,即7月31号的晚上11点时许,便接到了他妻子小阳告之的噩耗。见了小阳的面,才听她沉重地告诉我,说他那天接听我的电话,很是在病床上艰难辗转了一番。
   坤明享寿63岁,按照时下对年龄的划分法,顶多属于“大龄青年”范畴,竟至遽尔作古了,实实在在有些令人扼腕。让我这个他不论困顿时还是“发迹”时,都尊称为“哥”的人,凝视着仰躺在透明棺里紧闭双目,面容廋癯的他,陷入久久沉思。
   坤明是上个世纪的1972年底,进入我所在的工厂的,这之前,刚结束艰苦的修筑湘黔铁路不久。男男女女两百来号人集体分到厂里,差不多都是十七八岁,二十上下的小年轻,职工统称他们为“学生团的”,想是大多都是刚出校门,便直接踏上了铁路线的铺设吧。
   与他初识是在1981年的夏天,由与我同车间的一个许姓小青年带来寒舍的。小许也是“学生团的”,与坤明同一个连队。大约是慕名而来吧,那时我碰巧在省刊《山花》上发表了几篇小文,且正在花溪举办的首届《贵州省文学讲习会》作为期三个月的学习,正好中途回厂休息。那时,正是举国热衷文学艺术的“黄金时期”。
   坤明单瘦,架着眼镜,透着书卷气,是电石车间的一名普通工人。那时节,对比自己入道早或者说有成绩的人,还没有时兴称“老师”——幸好如此,不然会让人坐立不安的——他在姓氏后以“哥”称呼我,甚是重礼重节。这之后的几十年间,他不论地位环境如何的变化,人前人后都是如此的称呼。困顿时不卑,“发迹”时不亢。
   临走时,他留下了两篇习作,语气恳切地要我给他看看,“指教指教”,我也就大言不惭地回答了他“好、好、好”。
   这之后,他便不时来家,也带厂里好几个文学爱好者来过。有时甚至与家人已经就寝后的十一二点钟,响起他叩门喊“x哥、x哥”的声音。心中有时自然不免有些犯嘀咕,可想到他的勤奋精神和渴求表情,联想到自己这方面亦曾有过的躁动情况,于是,很快披衣起床迎进了他。谢天谢地,好在这种情况不算太多,且基本极少是在寒冬时节。
   其时厂里居住环境紧张,一家人好不容易得以蜗居一间15平米小房间,把通往卧室的房门拉关上,便与他坐在在逼窄的厨房里,探讨他的“大作”。待到“艺术”探讨得差不多了,他又露出了惯常的有些难为情的表情,说是“肚子有点饿了”。那时节,就餐除了定时定点的职工食堂,是少有饭馆基本没有夜宵店的,好在这之前,是把煤炉撬开了的,正好也燃旺了,于是,或炒冷饭,或煮面条,之后,他便道着歉意,带着满意,回他的单身宿舍去了。那时物质贫乏,也没有什么好吃东西,他亦如绝大多数人似的,打得粗,不挑食,能够填饱肚子,就是件深感舒服的事。
   坤明的作品每当变成了铅字,或杂志或报纸,便兴冲冲地拿来与我分享,滔滔不绝,神采飞扬。一副不管有多难,也要干下去的豪情。自感在与他相互学习的过程中,也受到了感染,得到了提高。
   因为一门心思在写作上,尽管尽量做到不冲击本职工作,到底做不到“全心全意”,给了单位领导“不守本分”的印象,或多或少的对他就有些不待见,工资奖金方面得不到全额的情况,也就时有发生。他看来铁了心要闯新路,倒也不在乎。幸运的是,他得到了“贵人”帮助,时任厂工会主席赵群——一位来自东北老厂的热心热肠老同志,因为爱才心切,常常在单位代为疏通,给他提供了应邀外出开会参加活动的诸多便利,开阔了视野,增长了知识面。
   1984年,省里创办了一份《贵州工人报》,缺人,坤明亦在被召唤之列。其时他已积累了一定人脉,有了一些名气,商调函来厂,车间也无意为难他,先是试用,本事得到认可,继而正式调入,成为报人,专职从事新闻采访工作了。
   记得临离厂的头一天,弄了几个小菜为他践行。他是有些酒量的,耳酣面热之际,信心满满,欢愉至极,一再地向“哥”表示,一定要甩开膀子,好好干番事业出来。
   从事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又是一个吃得苦,耐得劳,肯下功夫的主,坤明逐渐露出头角,竟至成了报社的“台柱”之一,领衔部门当上了领导,带起了徒弟。四处采访,授学讲课,处理事务,同时仍然兼顾着文学创作,干得风生水起,收获多多。专业职称,新协会员,省市作协会员,一些团体相邀担任某种职务,忙而充实,不一而足,新闻奖项,文学奖项也时有摘取。往来百业人士,谈笑各路英豪,“老师”“主任”之称不绝于耳,俨然也成了“名人”。
   不过,对当了12年工人的贵州有机厂,他仍是一往情深。应邀采访或自来走动时有,对当年一道工作过、生活过的师傅,师兄弟,老朋老友,亲热依旧,热情依旧。
   厂里有事找着他,尽心尽力地去办。打广告,促销量,推介新产品,宣传新变化,甚而至于调理某些纠纷等等。有一段时间评定职称,需有在省市级报刊发表过的论文之类,以证明资历水准,他对厂里送去或投去的稿件,无论熟人生人的,都认真对待,甚至还给予指导和润色,以求达到足够发表水平的目的。既维护了报纸的权威,也保证了作者文稿的质量。
   对我这个“哥”,他虽说日渐的“阔”了,脸却并没有“变”,倒还颇有些“苟富贵,勿相忘”的古风古意体现着呢!
   书信来往频繁,电话联系常有。现今仍存有他的信件数十封。谈生活,谈工作,谈创作,谈稿件,范围宽广。寄来载有他作品的报刊杂志让我分享,约稿帮他救急、充实版面等等。外出采访应邀参加活动什么的,事毕时间允许,只要顺路或稍有绕路,他总是要来家小坐片刻的。将获得的礼品吃食之类的,分我一些,正逢了年节前后不久的话,还会给孩子们发上几文压岁钱,喜得幼时的孩子们直谢“殷叔叔”,后来的孙辈们直谢“殷公公”“殷爷爷”。倘若时间更充足的话,则不忘去探望下他的好友或患难弟兄等。
   他学会了驾驶,购置了轿车后,让“哥”在代步上颇沾了不少光。现在从厂去贵阳,须转车数次,绕路耗时,差不多得3个钟头,从贵阳回厂,亦是如此。他总是告我,如在贵阳要回厂,可给他打声招呼,尽量送我。一般情况下,倒也没有麻烦他。只是从老家遵义返回厂,如遇了老少一行,行李庞夯,多有不便时,不得已才在老伴的一再提议下,给坤明去个电话,自然不忘说上一句:如果抽不出时间就算了。细想下来,这其实差不多是句客套话,深心是不希望成真的。他总是满口答应,并且提前在火车站等候,还定要先去他家留饭后,方才送我们回厂。他善饮,不饮,怕酒驾,却总要给我来上两盅,他以茶相陪,欢谈一番。
   记得2012年底,有幸与同厂的杨天华、张红梅两位同道文友,应邀去贵阳乌当区参加省散文学会年会。因为是首次参加这一盛会,不免就与坤明作了分享。他在祝贺之余,执意表示到时来乌当送我们回厂,说是免得我们东转西绕的。送到后,他掉头便往贵阳赶,苦留不住,说下午还有事要办。其时他还任着职,上着班,回答我们的是那句熟之又熟的“套话”:下回再说,下回再说。让我们好生过意不去。
   随着“工人”这一形象的日渐模糊,一些出自工厂的“发迹者”,有意无意地讳言自己曾经的工厂履历,邀请参加诸如进厂纪念,师兄弟聚会等等活动时,大多都找借口加以回避或婉辞了。
   坤明在这方面似乎并不在意。一次,早已贵为部门主任的他,带了两个属下——后据他介绍,一为本科学历,一为研究生学历——应邀来清镇市一电力部门采访,大约意欲邀我同去赴主家的饭局饱饱口福罢,先是电话联系,后干脆乘坐主家的轿车来厂接我了。路上,他指着电石车间的厂房,似乎还算得上兴致勃勃地告诉两个属下:我原来就在这个车间“掌笨”(劳动强度大,下苦力之意),上了好多年的班呢。毫不讳言地摆谈着在这个苦、赃、累、险车间的一些往事,趣事。
   谈到“饱口福”,他倒是蛮关照我这个“哥子”的。我厂有重大活动邀请了他,邻近的政府机关厂矿企业,有需要礼请了他,末了,自然是设饭局热忱尽地主之谊。他八九不忘拉上我这个局外人,说是一道去喝上几杯,叙谈叙谈。在本厂倒还好说,虽也觉得自己级别身份与此情此景不太协调,到底曾经是厂长身边的“老秘”,大多打过交道的,不陌生,且因了坤明这个“贵客”的关系,领导们面子还是给得足的。空气倒也不显多少尴尬。
   倘是外面,自己已然一介布衣,人生面不熟,“异类”一个,捞七混杂地与领导或成功人士们推杯换盏,言不由衷,到底有碍宾主气氛,因此总是尽量推脱。可有时他索性车到家门口,一再申明:说好了的,人家喊请来请来……只好硬着头皮,恭敬不如从命了。
   自然仍是他的“贵客”身份,及一再表明的与我的“特殊”关系,以及对我近乎于“溢美”的一些介绍,主家及在座宾朋亦是很给面子,礼敬有加。仍是得助于在本单位高层待过,与厂领导陪过来宾,倒也心闲气定,应对裕如,没有给这位人脉日广的“名记”兄弟“丢份”。
   末了,主家的车送客,他是一定要亲自送我到家门口,方才握别,而后返回贵阳的……
   翻看着一本本他送与我“惠存”、“雅正”的或他的作品,或参与编辑的专著,或帮人修改并作序的著作,不禁深深叹息。有些还是他退休后、初病时的结晶。倘若不是病魔来袭,他“余热”正烫,无疑还会有所作为的。
   从“士兵”到“将军”的坤明,经多年的打磨和奋斗,已然成为有房有车有一定社会地位的滋润一族,与当年不名几文,须不时到寒舍蹭上几餐,方才接得上发薪之日的“工”字号生涯,有了霄壤之别。奈何天公不假寿,命运捉弄人,卸下担子没有消停多少岁月,便撒手而去了,令人叹之、惜之。
   坤明兄弟:送往迎来,“那边”亦有亲朋好友,不寂寞。走好!人生何处不相逢,何愁前路无知己。如果“那边”真有着另一个世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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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生在世,难免生离死别,伤感也总是难免的。尤其是像坤明这样“困顿时不卑,‘发迹’时不亢”的朋友,更难免让人唏嘘一番,痛悼一番了。一些出自工厂的“发迹者”,有意无意地讳言自己曾经的工厂履历,邀请参加诸如进厂纪念,师兄弟聚会等等活动时,大多都找借口加以回避或婉辞了。坤明却兴致勃勃地告诉自己的属下:我原来就在某个车间“掌笨”(劳动强度大,下苦力之意),上了好多年的班呢。毫不讳言地摆谈着在这个苦、赃、累、险车间的一些往事,趣事。说实话,就连我这个不是坤明朋友的局外人,也是很欣赏坤明这种处世风格的。文章语言流畅,叙述自然,描写细腻,动人心弦,堪称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0913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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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6-09-11 10:13:01
  欣赏佳作,问候作者。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宏声        2016-09-22 09:42:34
  欣赏一篇美文,在赞不绝口声中又复读一遍,美文就是这样引人,就是这样的深刻印象。我仿佛看到了才貌双全的作者就在面前含笑言谈。向您问好!祝您事业航船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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