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我和妹妹在厨房里帮母亲捏饺子说闲话。大姐刚放下礼品就兴匆匆地进了厨房，说道：“小梅小兰你俩来得早，我正想和你俩商量个事呢。”我俩笑着和大姐打招呼，问她想商量啥？大姐冲门外瞥了一眼，压低了嗓门说:“你姐夫打电话说，他同学承包的绿化工程邀请他入股呢！”“不是说姐夫是他同学聘请的园艺师，拿月工资的么？”我问道。“他刚去那会儿就是挣工资的。今年春节回来，告诉我他同学这几年在外地搞绿化项目，把钱挣了，光在城里就有几套房产。这次他同学又接了一个大项目，想邀请他入股。你哥打电话跟我说，光靠挣死工资根本发不了家，他也想投资当股东，工程结算后按股份分红，一次就是十几万。”“这是好事么！好容易干了老本行，抓住这个机会，让咱也发个家。”母亲截住大姐的话头忙道。
　　 “别急着打岔，先听我把话说完。投资是大事，可不敢马虎。永正给我讲了他的想法：现在国家搞开发，不论啥工程都是先预付一部分资金，需要垫资的部分要由承包商分担。正因为资金缺口大，投资方才寻找合伙人呢。这是一个挣钱的机会，如果错过了，就只能看人家数钱了。他和我商量了半天，还是想筹钱投资。”“姐夫投资多少钱入股？”“最低八万。”“八万?”几个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上百万的项目，八万元是入股的最低标准了。刚一听这些数字，我就头大了。劝永正放弃算了，咱到哪儿凑那么多钱呢？还是挣工资省心。可看永正心热气盛的，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他是学园艺专业的，这几年都是因老人身体有病、两个孩子小，拖了他的后腿，没让他走出去。在咱这几亩地里作物果园，能攒下几个钱？葬埋两位老人、盖房子，花光了这些年的积蓄。眼看着俩儿子也大了，再不想办法挣钱，往后指望啥让孩子上大学、娶亲？犹豫再三，我俩还是决定投资，不想放过这难得的机遇。可这一笔巨款上哪儿筹去？我卡上只有一万元的家底了，这剩下的只有靠亲戚朋友帮忙了。”
　　 “你姐夫干的是大事，你姐俩可要帮他们一把。”母亲替姐姐圆场。“我也是刚买了房手头紧，既然大姐开了口,我就给你最多支持两万元。”城里工作的小妹率先表态。“我俩开的农资店这几年滚雪球似的，生意才渐渐有了起色,但流动资金大也腾不出几个钱,也最多可以拿出两万。”我见妹妹表了态,也不甘示弱。大姐见我俩这么痛快,喜上眉梢,说:“关键时候,还是咱姊妹最贴心。我小姑子两口都是跑运输的,昨天你姐夫让我去借钱,他妹竟说不巧的很，他们刚买了新车,银行的贷款没还上呢,没钱借。好歹是一个奶头吊大的,怎么就连自己的亲哥都不帮?典型的白眼狼么。”大姐不满地唠叨。“我这儿有两万元的存折，是我和你爸攒的养老钱，也拿给你。这事也别叫在外打工的你弟两口子知道，他俩娃小花费大，也给你帮不上啥忙。”
　　 “妈,你和我爸辛辛苦苦攒的体己钱我不能要，我再找亲朋借去，实在不行咱还可以贷点款。”“贷下的钱可是驴打滚的利。我和你爸都精神着呢，这钱就先借给你投资干正事去吧.”“妈给你,你就拿着，等姐夫赚了大钱，多孝敬爸妈就行了。”大姐看着一家人都这么支持他们投资，客套话也没顾上说，就匆忙吃了饭又要去筹钱。“给我姐夫说，投资入股的事一定要慎重，该签的合同协议一样都不能少。”妹妹又叮咛了大姐一句。“我原本就是个心小的人，该提的醒都说了。你姐夫又是个念了书的人。他一再对我说这投资风险小回报高。这次他还让正在上技校的儿子修了学，到他那儿长见识去。他说让娃学园艺比上技校有前途。父子俩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我也就放心了。”“咱姐夫今年春节回来，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像个见了世面的人，来回出行都坐的是他同学的小车，势还扎得挺老的。说起外面的发展，也是海阔天空的，能侃得很。”妹妹在大姐走了之后感慨道。“人逢正事精神爽！无论干啥精气神很重要。再说人一有钱腰杆子就挺硬了，咱姐也该扬眉吐气了。”我附和道。“谁不想生活有奔头嘛！我前段时间做了个梦，梦见在你大姐家后院打井呢，井刚打了一半，水就往外涌，惊得我一下就醒了。人说水是财，我看这是个吉兆.”母亲也笑着帮腔说道。
　　 二
　　 我打算到广西融安走一趟.姐夫在那里投资的绿化项目又在物色新的投资合伙人。他三番五次打长途跟老公聊他们绿化项目的诱人前景,又说了目前因底垫资金超过了预算，尚需近二十万的周转资金。因此老板决定将吸纳新的合伙人入股，缓解资金压力。再过三个月，市里相关部门对本期工程验收完毕后，所有工程款将全部下拨，投资人也将按股金分红受益。肥水不流外人田。姐夫想把这个肥差给我们。我们夫妇在乡里开的农资销售商铺已有十个年头了。化肥、农药、种子的销路遍及乡里，在积累了第一桶金之后，正打算扩大经营，再开一个连锁分店。此时，姐夫却怂恿我俩成为他的投资合伙人，在短时间内发一笔横财。姐夫还说，可以直接投钱当股东，不必一定要分散人力参与进来，到时候按股分红。如果想投资，就尽快来实地考察，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他还说当地阳光丰沛雨水充足,苗木成活率极高,不必考虑有什么风险。我和老公都被鼓噪得蠢蠢欲动,到底是在乡里再开一家连锁店,还是搭人家的顺风车短期内赚一笔呢?
　　 正在我俩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时,大姐又来做说客：“有钱大家赚。高投资才有高回报,这次全当你们帮你姐夫他们一个忙,他们这几天正愁没钱给工人们发工资呢。再说,只有三个月时间咱就刀下见菜了.”“最好我先去来个实地考察,如果觉得投资环境不错就入股,如果有啥猫腻,咱也至于因冒险让钱打水漂。”怕姐姐多心，我忙解释道：“不是我不信任姐夫,而是我想去感受一下他们异乡创业的氛围，顺便看看那儿的好风光。”“事不宜迟,就这么定了。店里要送货我脱不开身,就让小梅去一趟广西看看情况再说。”老公做出了决定。
　　 我在火车站等着上车时,忽然接到在海淀公安局工作的同学李安的电话。他说这次回乡探亲，想联络老同学聚聚。“真是太不巧了,我刚好要到广西去一趟,一会就要上火车了.”“大老远的去广西是旅游吗?跟谁去呀?”“不是去旅游,你是老同学了,也就不瞒你。我姐夫在那边搞了一个绿化项目,邀请我们投资入股,我想去实地考察一下,顺便见见世面,就我一个人去,你看行吗?”我坦诚相告。
　　 “你姐夫和谁在广西搞项目？他这人可靠吗?”李安不解地问。“我姐夫是学园林专业毕业的,去年他同学请他去当园艺师,搞某个开发区的绿化项目。春节回家说前景还不错,不但他投资入了股,现在还想让我们当他的合伙人呢。“你能确定你姐夫在那边搞绿化就好,广西那边可是传销的重灾区。你老公就放心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同学提醒我道。“女人就不能走江湖吗?我看你是职业病吧,看谁都像是坏人。我姐夫可是有脑子的正派人,他能不知道传销的危害,还拉着自己人往火坑里跳？”“也许是我多虑了,不过出门还是多长个心眼,现在社会复杂得很,有事了别忘给我打电话。说真的这次回乡最想见的同学是你，却见不到了.”“都半老徐娘了,哪还敢见你们这些正处在花季的公务员呢！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谢谢你的关心和提醒，期待下次重逢吧。我要上火车了，有时间咱再聊。”挂了电话,我对广西之行既充满了期待,又隐隐的有些不安。
　　 夜里十一点火车到站，姐夫和他的同学坐出租接的我。去他们的出租屋，见到了我外甥和两个女的，洗漱完就歇下了。第二天起床天下雨了，站在阳台远眺，觉得这个依水傍山的小城安静得像一幅画一样，氤氲在水雾中。饭桌上得知那俩女的是他们另外两个合伙人的家属。姐夫的同学周明是个停职下海的精明汉子，不说话就能感觉到他是个有城府的人，但他一开口却显得风趣爽快。我按捺不住初来乍到的兴奋和好奇，一会儿询问这里的风土人情，一会儿又说想四处去逛逛，还想去他们的工地看看。周明说我一看就是个书卷气很浓的感性女人，不像是做生意的。姐夫比在家时显得热情客气，他让我别那么性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先玩玩再考虑其他的事。我心里嘀咕：电话里不是说投资的事挺急的吗？
　　 吃过饭，周明和那俩女的出去办事，姐夫和外甥说带我出去转转。雨下得还挺大，冷清的街道上不多的几辆车，所有的行道树都是美丽的榕树，街面上楼层鳞次栉比，商铺林立，抬头远望，一湾清流绕城远去。雨越下越大，姐夫说带我去见一位同乡。同乡是位三十左右的女人，人收拾得光鲜时髦，颇有几分女老板的气度。刚听完姐夫的介绍，她就很热情地讲述她这几年创业的经历：她先是在老家办幼儿园，后来和老公外出做生意，现在来融安发展，每迈出第一步都不容易，经常飞机火车两头跑.几番折腾赚了些钱，也见了些世面。一说到西部大开发，她更是来了精神，话题滔滔不绝，一会儿说国家在此地开发力度有多大，前景有多好，一会儿又说遍地都是商机，就看人是否敢于把握机会去投资。我听得饶有兴味，只恨自己是个井底之蛙，缺的是这个女人身上的胆识和气魄。当我还想问她在此做何生意时，她的电话响了，有业务要谈，我们也只好就此告辞。姐夫说中午为我接风洗尘，带我去菜市场买菜。刚回到出租屋，外出的人都相继回来，大家开始忙午饭，说要好好招待一下我。
　　 下午雨还在下，姐夫说他们有事得出去一趟，让外甥和那位年轻女伴陪我先四处逛逛。我见他们只字不提绿化项目投资的事，也未在他们的客厅中发现有关园艺、绿化工程项目相关的材料，心里有些纳闷。特意留心了一下姐夫和他同学的卧室，一张上了锁的写字台上放了两瓶酒和几个酒杯，俩人的床头分别放着厚黑学和市场营销致胜秘法等书刊。来到大街上，我问外甥他在这里负责什么工作？他说带领着当地的民工植草种树，再问施工的进展情况时，他说让我随后问他爸，就赶忙岔开了话题，似乎不情愿谈工地上的事。再问女伴在此做什么，她说在这里跟着瞎混，主要负责后勤方面的杂事，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我们绕着江岸溜了一圈，我又问这里距桂林的远近和行车路线，随便在一个报刊亭里买了一张广西的旅游纪念图册，告诉他俩我喜欢旅游。他们又带我来拜访另一位同乡。那个同乡四十岁左右，戴着眼镜，斯文的像个书生。他说在这边已经发展五年了，见到故乡人就觉得亲。“在这里发财的同乡多吗？”我问。“不多，也就十来个，这些老乡有做生意的，有搞投资的，没事就时常联络一下，有事时各忙各的。”“请问老兄咱们的同乡都在此投资什么项目？”“阳光工程听说过没？这是国务院审批备案在西部某些省份搞得一个惠民工程。通过多个渠道融资搞开发，让参与其中的个人取得丰厚的回报。前几年的传销组织假投资之名，坑害了许多盲目的百姓，给我们这个行业造成了很多负面影响。”他见我对传销这个话题挺敏感的，就给我列举了传销的种种劣迹和危害，并像个专家那样给我条分缕析大讲阳光工程的前景和诱人的利益链。他的思维像计算机程序那样缜密有序，他的观点像冒着火花的导火索，发出夺目的亮光，一下子就点燃了人藏在心底的欲望。他说:“机遇就是财富，而机遇总会被那些有眼光有见识有行动力的人抓住的。凡是率先参与投资的人都会赚得丰厚的回报；而那些畏首畏尾没远见人总会错失良机，只会靠做小买卖打零工赚钱谋生。”我兴致大发，又追问道：“能具体讲讲你们的投资项目吗？”“当然可以，何女士有兴趣的话咱们有时间再聊，我现在还要赶时间参加一个会，失陪了。”出门之后被凉风一吹，我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他们到底在投资什么项目？姐夫他们的绿化工程和他们有关联吗？我拭目以待，又有些惴惴不安。何不给老同学打个电话谈谈呢？
　　 我避开外甥他们，刚把这一天的经历和疑惑大略地对同学讲了一下，李安就在电话那头顿足大呼：“坏事了！哪有什么阳光工程一说？这是传销组织在为你洗脑！不管这个组织如何耍花样出新招，诱骗你投资、敛财是他们的根本目的。被传销理念洗过脑之后的人都是些偏执的狂徒，多是些六亲不认、只给亲朋下套敛财的吸血鬼。幸亏你告诉我，不然你就被“串门洗脑”引诱上钩了。现在赶紧想辙，离开这个窝点。”犹如晴天一个霹雳，闻听此言，我又惊又气，浑身都震悚起来！满腔被愚弄被欺骗的怒火在体内乱窜，如果姐夫在眼前，我非扑上去搂他两巴掌不可。“姐夫千呼万唤把我从千里之外召来会是个阴谋？我找他理论去”！“何梅，我以一个老公安的经验告诉你千万别慌神、别冲动。找他们理论，只会是自投罗网，他们可是一伙人啊！你现在只能将计就计如此这般的和我演一出金蝉脱壳的戏，演得像不像、能不能脱身就看你的能耐了。记住不要拖延时间，见机行事啊！”我警觉地挂了电话，醍醐灌顶般地清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怪不得外甥面对我时神色不定、言辞闪烁。我稳了稳神，心里谋划着该怎样演这出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