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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诗歌中的意味(随笔)


作者:黄梵 秀才,1298.9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93发表时间:2016-09-11 23:24:57

【流年】诗歌中的意味(随笔) 我们阅读诗歌时,其实有一个隐含的期待在跟随着我们。就是说,如果诗歌只是被废话填满,那么我们的期待就如西班牙斗牛士的绛红色斗篷,会迁怒于那只懒得冲向我们的文本懒牛。一般来说,稍稍令人惊讶的诗句都会令期待有所斩获。问题在于,期待的性质因人而异,即使是接受相同阅读训练的人,他们的期待所能达到的高度也各不相同。对每一首诗而言,期待其实都是一次检验的尝试。虽然期待里的规则也许含混不清,但期待确实能节省一个人的时间,使他不致在不知价值的困惑中瞎折腾。如果只求与已理解的熟稔事物取得平等,则不会产生期待。因为那种平等相处的要求,只会把期待扔出我们的脑袋。期待就如卡夫卡笔下的甲虫,早晨醒来对于直立的愿望。期待之所以常常令人咋舌,或给人慰藉,自然在于熟稔事物与期待事物的对比。至于人类为什么对与己相似的熟稔事物兴致寥寥,已有人类学家给予了回答:人类有夸饰的本能。据说悖于常规的性特征,十分利于早期人类的生存。我想,我们不用沮丧于诗歌期待的起源,是对人类繁殖的不倦祈祷。与熟稔事物的所谓对比,就是从熟稔事物里呼唤出一些有“差错”的事物。差错也许拯救不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但确实能拯救诗歌。
   由于正是差错应和着我们的期待,所以,我们有必要了解在诗歌当中,差错的尺度究竟应该多大?如果把晦涩费解作为差错所能抵达的上限,那么几乎不受诗意青睐的大白话,就可以看作是要几乎废弃差错的下限。这样诗意在诗歌里的命运,就取决差错与读者期待的谋合程度。显然,当读者期待的步伐过大,以致差错在它眼里过于微弱,那么所谓的诗意就不会产生。因为期待在作为检验原则时,包含着理解力对过分浅显事物的谴责。所以,差错要想受到理解力的青睐,它必须“进步”到能跟上或接近期待。
   问题在于,我们是否有受共同法则支配的诗歌期待呢?我想,既然造成期待实现或不实现的尺度是理解,那么我们对诗意的追求也一定得围绕着理解打转转。在我看来,人是寻求相互理解的动物,这个特性也会再现于人对待文本的基本态度。人们既害怕需要过多理解的艰涩文本(因为对事物的不理解,会激起人内心最大的不安全感。这与人类早期倾向越熟悉的环境越安全有关),也会轻视不能把理解全部吸收的浅显文本。加上人有夸饰的倾向,那么真正能供人获得阅读快感的文本,大致就可以确定在:全部吸收理解的文本(即下限)和晦涩费解的文本(即上限)之间。我们在理论上也许能得到某个好文本的承诺,说服我们存在着理解力和文本恰好匹配的巧合,但实际的诗意繁荣,则很难依靠这点笨手笨脚的巧合。
   实际上,理解力和文本之间的差距总是存在的。按照前面的推断,当文本所需要的阐释理解力,高于实际的理解力时,这样的文本所呈现的事物,便是前面涉及的有“差错”的事物。差错究竟多大才能完成使文本或诗句产生诗意的任务呢?我愿意避开已有的概念,来重新探讨究竟是什么在贡献于诗意。
   对已经熬到今天的诗歌来说,诗歌一进入批评家的脑袋,便被他们的精神奉为神圣的,就是所谓的意义。仿佛通晓了隐藏在诗歌中的意义,我们就能把读诗时的那种摇曳不定的感觉,纳入到赞美或贬斥它的确定使命中。古人为征服这种感觉的不确定所做的努力之一,就是提出了“诗言志”。这里的“志”不仅考虑了诗所蕴涵的意义,而且还规定了意义的方向。
   我想诗歌的珍贵大概就在于,它比我们如此怠懈的简化要复杂。一个读者可以全然不知诗中的技巧和意义,却比批评家更有资格去体味诗给予他的感动或触动。就是说意义很大程度上来自批评家的一厢情愿,它并非是在读者头脑中大显身手的东西。如果我们希望为诗意找到一种更有前途的说法,我认为必须求助于读者那珍贵的感受力,而不是求助于批评家喜欢沿袭的批评概念。
   在读者那里,诗意是一种感性存在,不管读者对于诗中某个意象的态度如何,不管是恨或爱或怕,它都会在读者内心产生活生生的感受。为了免于读者对文本或诗中的某个意象产生失望,我认为文本或意象本身要具有一定的欺骗性,就是说一个读者的全部理解力,尚不足以穷尽文本或意象的全部神韵,文本或意象必须要像水流中的轻微湍流,以其某种不确定性来骗过读者的理解力,同时又不致使读者不能悉心体会文本或意象的绝大部分奥秘。
   这种在含义上的轻微不确定性,就是我想谈论的“意味”。意味就是叠加在意义上的轻微差错。轻微的意思是,它不会导致意义的改变。这样意味就不等于懂或不懂,它就像一种气息或气味,不屑于去划分懂或不懂的界限。它是在明晰意义基础上的一种眩晕,它不会像晦涩难懂那样,不致在读者心里产生一种不可遏止的不安全感,同时它又迎合了人类所具有的夸饰本能。一旦我们前述的差错,开始具有某种轻微的不确定性,我们就可以说这种差错具有了某种意味。意味可以激发读者的想象和思索。意味的感觉会妨碍读者以万般确定的口气去谈论文本或意象,同时又保证了文本或意象可以收到被基本理解的效果。意味是掺和着多种意见和感觉走向的含混,而不是止于晦涩难懂的失语。就降临到读者理解力上的难度而言,它们的顺序分别是:明白如水——意味——晦涩难懂。
   仔细考察一下意味,就会发现,如果明白如水对理解力来说太过普通的话,那么意味实际上是把“明白如水”交给了即将来临的下一个时刻。就是说读者读诗时,是处在即将全部理解的时刻(当然下一个全部理解的时刻其实只差一步,但永远不会到来),即将把诗人个人的东西,变成读者自己的东西。所以,从意味的角度说,完美并非是理解的毫无差错,而是它能够赋予读者的理解以某种个性。这是诗歌的“意义说”所不能解释的。因为“意义说”要求诗歌远离意义的某种随意性,它要用毫无差错的意义证明,读者对诗歌的理解是静止的。仿佛一旦找到了稳定的意义,就找到了能够报答我们的诗意。其实理解就如我们在阅读过程中所感知的那样,真正完美的作品既存在着可以全部探知的内容,也存在着让我们的理解发生漂移或眩晕的流动,存在着能让身心怡荡、不能自己的迷乱。
   “意义说”涉及的意义就仿佛是一座建筑,是固定的、静止的。而本文提出的“意味说”涉及的意味,则好象某个人每晚所做的梦,始终围绕着这个人处于变动不居之中。意味既平衡了读者对于明白如水的不满,也巧妙鼓励了读者去完成自己的想象。意味的光荣既在于它是由诗人写就的,也在于它是由读者奉献的美梦。意味始终要维护诗人与读者的伙伴和合谋关系。“意义说”只注意到了诗歌里那些可以全部探知的内容,即眩晕之前的明晰部分,而忘了这些明晰部分恰恰是为了帮助读者创造眩晕感。就如医生光解剖每个器官,并不能真正理解生命一样。也只有那些能造成读者和文本互动的眩晕,才是诗意产生的源泉。它使人们在理解明晰部分的同时,又感受到眩晕带来的轻微陌生感。所以,在我看来,意义不过是为诗意产生进行的铺垫和准备。
   意义本身与诗意并无直接关系,而真正传达出诗意的则是意味。因为作为读者,我们并不可能被所谓的意义直接感动或触动。读者不可能在读《奥德赛》之前,仅仅了解到英雄奥德修斯克服艰难险阻执意回家的意义,内心就会被大大触动。如同我们不可能一见到“离别”一词,就心有所感。我们必须把心境置于离别的词语情景中,充分体会到离别的某种或诸多意味,心才会被真正触动。
   在读者那里,意味是无需证明的存在。它就像能限制人喜怒哀乐的音乐,不会因它些许的含混或不清晰,而使读者的情绪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例如,当我们读到叶赛宁的诗句:
   我抱着白桦树,就像抱着别人的妻子。
   诗句在我们内心产生的意味,远不是诗句意义所能穷尽的。我们也许可以列出此诗句的若干意义,比如,诗人以偷情的热情热爱着白桦树;或诗人抱着万般熟稔的白桦树时,产生了抱着别人妻子的新鲜感等等。此诗句贡献出的若干意义,对于普通人来说不难理解。问题是这些意义并不直接产生诗意。读者不是靠知道了这若干意义,才确信这里面含有诗意。诗意恰恰是围绕着这些意义的一种气息、氛围、顿悟,即那种表述已经难以胜任的东西。那就是给读者留下余地可以反复去体味的无言意味。这些无言意味赋予读者的理解,以超越确定意义的权利。对于上述说法,我们可以设想一个实验来加以验证。比如,我们只用修辞来给叶赛宁的上述诗句“注水”,而并不改变它的意义:
   我热烈地抱着蓝天白云下的白桦树,就像热烈地抱着蓝天白云下的别人的妻子。
   和叶赛宁的原句相比,上述诗句并没有更多的意义矿藏,但在诗意的感觉上却明显不如原句。按照“意义说”这个现象无法解释,相同意义的诗句怎么会在诗意的感觉上有差别呢?但按照“意味说”,这个现象不难解释。由于修辞的改变,围绕着诗句意义的意味也被改变了。就是说修辞改变了围绕在意义周围的气息、氛围,它使得造成顿悟、联想、想象的词语顺序发生了改变。这样就改变了围绕在意义周围,留待读者去抒发补充的感受空间。所以,意味的魅力就在于,它沉醉的东西是朦胧的、流动的,虽然它大体保持着对意义的忠诚,但它会受到修辞和语法的改变。意味的用处还在于,它承认了修辞和语法对于诗意的正当贡献。从意味的角度看诗意,诗意的构成就变得清清楚楚。
   过去我们都喜欢谈论意义之谜,似乎意义之谜是产生杰出诗歌的法宝。遗憾的是,若以“意味说”的眼光看,诗人如果专注于意义之谜,他不过是把晦涩费解那个上限当作目标,而对人类内心的恐惧来源知之甚少。相反,当意义没有超出我们的理解力,而只是让“意味之谜”对阅读理解构成轻微的威胁,由于“意味说”所要求的阐释力和理解力的差距受限,不致出现因意味而改变意义的情况,那么迷人轻松而又意味深长就会成为这类诗歌的良好特征,这类诗歌就能传达出人类内心所共有的理想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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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关于诗歌审美鉴赏的随笔或杂谈。能打动人心的好诗的标准当然很多,譬如,有情有味,是其一,即使没有情,但也一定要有味。意味,是指一首诗不仅在写作者心中要有诗意,更多的是要在读者中有意味。如何做到诗歌有意味?作者在文中提出了一个“期待”的概念。对每一首诗而言,期待其实都是一次检验的尝试。期待之所以常常令人咋舌,或给人慰藉,自然在于熟稔事物与期待事物的对比。诗歌的意义,即我们常说的“诗言志”并不直接产生诗意。读者不是靠知道了这若干意义,才确信这里面含有诗意。诗意恰恰是围绕着这些意义的一种气息、氛围、顿悟,即那种表述已经难以胜任的东西。那就是给读者留下余地可以反复去体味的无言意味。意味就是叠加在意义上的轻微差错。轻微的意思是,它不会导致意义的改变。意味可以激发读者的想象和思索。从意味的角度说,完美并非是理解的毫无差错,而是它能够赋予读者的理解以某种个性。那么迷人轻松而又意味深长就会成为诗歌的良好特征,这样的诗歌就能传达出人类内心所共有的理想诗意。本文以别具一格的手法解释了诗歌审美中的创作主体,作品、鉴赏主体三者之间的关系。对于诗歌的写作和阅读都有理论的指导意义。流年荐阅!【编辑:一海明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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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一海明月        2016-09-11 23:29:23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流年!诗意的生活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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