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师恩难忘(散文)
五十一年前的秋天,我考进了崇西中学初中部,被分在初一丙班。班主任是蔡汉昌老师。
那时的蔡老师四十岁出头,一头黑发三七分,标准的国字脸,中等身材,略微有点胖。面容恬静、沉着。日常穿一套灰色中山装,干净而得体,却也很普通。很少看到他对学生发火,说话时语气平稳,透着点温厚。平时不戴眼镜,上课了,他才从胸前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
开学不久,蔡老师在讲台前举起一本练习簿,对全班学生说:大家看清楚了,这是我做的荣誉簿。从今天开始,谁学雷锋做了好事,请告诉我,我就给你们画了五角星。做满十件好事,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奖励一朵小红花。在学期结束时,我会将你们获得的五角星和小红花作为道德教育,记录到成绩报告单上。有人要问了,我们都想学雷锋,做毛主席的好学生,可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可做呢?当然,我不会要求你们学黄继光用胸膛堵敌人的枪口,也不会让你们学董存瑞扛了炸药包去炸碉堡,或者跳到大河里救落水的人,甚至我不希望你们独自送病弱的老人回家。因为,你们才十三、四岁,这些事超出了你们的能力范围,不应该由你们去做。这样吧,先从你们身边的小事做起,比如擦一次黑板,扫一次地,在公共场合捡起一张废纸,制止别人随地吐痰等等力所能及的事。如果你说你给邻居家的羊喂了几把草,我也信。毛主席说过,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如果你们从小事做起,养成了做好事的良好习惯,今后就能做个好人。我不要求你们今后个个做大事,但希望你们个个是好人。在家里是,在劳动岗位上是,在社会上更是!同学们,你们能不能做到?
蔡老师话音刚落,全班同学齐刷刷地举起手,争先恐后地说:我能!我能!蔡老师,我记住了……
那时我们才十三四岁,一心想做好事,于是下课铃声刚响起,坐在前几排的男女同学就迫不及待地冲到黑板前抢黑板擦;下午刚放学,就有学生抢扫帚扫地。有些内向的同学抢不过灵活的同学,就在校园里转悠,专门捡废纸和垃圾。甚至有的女生结伴走出校门,到镇上去捡垃圾。
行善,历来是为人称道的。同学之间互相炫耀自己所得的小红花,其心情该是多么的快乐。道德的培养,就是从点滴的小事做起,积少成多,最终在善的基础上构建起健全的人格。古人云: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我想,蔡老师应该是灵活运用古人的哲言,从小就培养我们的道德价值取向,分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蔡老师既是班主任,又是语文老师。读小学时,我最怕的是写作文,常常挠破脑袋也凑不成一篇像样的作文。开学没几天,蔡老师又出招了,他鼓励我们利用空闲时间,到校图书室去借书,要求全班学生都要写日记!
他打比方说:我们都知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个成语吧。有些人为什么写不好作文,就是他长期不动脑子,导致思维堵塞了,脑子锈住了。“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只要你们坚持写日记,经常写,大事小事甚至没事也写。写呀写呀,你的心里话就源源不断,越写越多,长此以往,还能写不好作文?
听了蔡老师的话,我开始写日记。后来我初中毕业回乡务农,逢到下雨天不能出工,我就静下心来写日记。甚至找出二哥的高中语文课本,将我喜欢的唐诗宋词元曲和几篇课文,工工整整地抄写下来。我现在还记得有几篇抄写过的小说,比如峻青的《黎明的河边》,茹志鹃的《百合花》等。进了市区工作,别人整天打牌,我一有空就找个安静的地方,读书,写日记,几乎从没间断过。直到我结婚后,我的婚姻之船撞上了无法躲避的礁石,才停止了写日记。但写日记的良好习惯,给我的文学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使我在灵感来时,能挥毫自如,下笔千言,如有神助。因此每当我的文章在网络上收到好评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恩师;蔡老师。
在初一时,我的音乐考试一直得高分。因此班级里搞活动,蔡老师总要让我上台唱歌。我记得有一次和初二同学开联欢会,堂姐也坐在下面呢,蔡老师不管我双腿如何发抖,逼我上台唱歌。回到家里,堂姐笑我唱得像只就要上屠宰场的可怜小羊羔,嗓音颤抖得似乎要散了架,她差点笑出了眼泪。
可蔡老师仍坚持认为我有表演才能,有一次竟让我代表全班去参加全校的普通话比赛!我死活不肯接受这个任务,因为我心里明白,我满口崇明土话,哪会普通话呀。这不是让我上台出洋相?蔡老师却说:当一个战士在在祖国需要他献出一切时,他能不能跟组织讨价还价?没办法了,我只能将朗诵稿先是读熟,然后再对照字典,将我读错的音一个一个标上,最后背诵。遗憾的是,当我登上戏台,看到下面一千多师生黑压压地坐满了大礼堂,我的脑袋“嗡”地一下,成了一片空白。我直到现在还回忆不起来我当年在台上是如何将朗诵稿读完的,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到班级的。心里只是一个劲地说:蔡老师,这下你看走眼了,我演砸了。
初一的下半年,文革开始了,很多老师被打成了封资修的代表。但蔡老师为人忠厚,几乎没得罪过谁,因此他在这场运动中没受到冲击。再后来,直到我初中毕业,学校都没正常上过课,见到蔡老师的机会就少了。回家务农了几年,进入市区工作,很少回家,就不知道蔡老师的消息了。十多年前我回乡,通过初中同学得知,蔡老师身体很好,但师母走了。于是我在新年里约了几个同学,到蔡老师家里,既是给老师拜年,又顺便祭奠师母。料想着师生分别四十多年了,年近八十的老师大概不记得我的名字了。谁料蔡老师一下子认出了我,竟然还能当场叫出我的名字来。聊起当年我演砸的事,蔡老师陪着我们大笑了一通。
2012年我退休后,在乡下小楼里大宴当年老同学,我本想将蔡老师也请来,可被同学们劝住了,都说九十出头的老人,尽量不要麻烦他。万一不小心摔了、碰了,那就好心不得好报了。
我们是这么想的,可蔡老师却不这么想。他九十出头了,住在县城的大儿子家里,报名参加县老年大学的书法班,每课必去,认真学习书法。
这一点,使我们感叹不已。唉,耄耋之年了,好学的精神竟还如此旺盛,真能愧死一大批学生。不过,他的另一个做法成了学生们的笑谈。
听说蔡老师有一次走进县城里一家足疗店,苦口婆心地劝那些从事皮肉生意的外地女子们别再从事这不光彩的营生,那些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女人们,以为蔡老师是从火星上来的。有个女人斜着眼睛说:你老人家这把年纪,就是我们免费让你玩,你也玩不动了。但我们总得寻口饭吃吧,不做这个,难道活活饿死我们?蔡老师以为她们真的没饭吃了,就从兜里掏出钱来,这个给一百那个给一百,让她们赶紧买吃的,吃饱了就回老家去。那些女人捂着嘴,纷纷接过蔡老师的钱,一再保证吃饱了就回家,再也不干这个勾当了。可等她们把蔡老师哄出了门外,竟一起狂笑了起来。
从这点上看,我想九十多岁的蔡老师大概脑子糊涂了。区区百元怎能满足那些将道德踩在脚下,靠出卖尊严和肉体,希望不劳而获的堕落女人们的胃口?这钱肯定是白扔了。但就算蔡老师犯了糊涂,他依然在心底保留了那份纯真和善良,我从他的傻事里捕捉到他骨子里鲜明的真善美来。
唉,我那从前可敬、现在可爱的蔡老师呀。都说好人一生平安,学生我但愿你能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我也有这样的老师,如今依然念念不忘,看来得向寒哥学习,认真学习,好好写文,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