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西屋门口阔大，是为方便放置杂物，这也方便了鸟儿的自由出入。大约是仲春时开始的吧，一对鸟儿在西屋里墙壁悬挂着侧放的音箱上，筑起了一个鸟窝。这音箱是我几年前买西服商家赠送的。我给挚友提及过：我不懂音乐，不会“卡拉OK”歌曲，所以这音箱的功用被埋没，只成了装饰品，后又因表层漆料老化斑驳，被遗弃在西屋杂物间，如同历尽沧桑不善张扬的鳏夫。不知什么时候，我喜欢听歌的儿子，将它悬置在墙壁上，并把电线一直接到东屋功放器上，和厨房堂屋的其它四个音箱作并联，电源一接通，电脑里歌曲被随心所欲地传播着。在夜间，兼之五彩缤纷忽明忽暗的霓虹灯，让人恍若置身富丽堂皇的小剧院。这对鸟儿，非常与时俱进，一定是冲着我儿子这使鸟陶醉的音乐来的，它们来时并没顾得跟我打招呼，我是在前段时间，登在叠加的大小凳子上，往西屋梁檩上悬挂冬季用品时，不经意间发现了它们搭建好的窝：尽用绒草围成，三四指高，掌心大小。“旧时王谢堂前鸟，飞入寻常我的家。”我兴奋地把自己的发现，迅速告诉给在院落背诵英语单词的儿子，他掷下课本，拽下高凳上的我，登高观看，指指点点，如同考古学家在鉴赏一件刚刚出土的罕世奇珍。
　　 其时，我听到了鸟儿的鸣叫，叽叽喳喳的鸣叫，在院落妻子扯的晾衣线绳上，它们如麻雀大小，头上前额发黑，后脑勺灰白，翅膀黑白相间，尾翼米黄。它们扑打着翅膀抖动着尾翼，荡动着线绳，叽喳叫着瞅着我父子俩。我看到了它们的恐慌，它们因我和儿子的突然造访而恐慌；我看到了他们的愤怒，它们因我和儿子沆瀣一气，妨碍了它们的生活而愤怒。我连忙牵引儿子，作熟视无睹瞧而不见状，若无其事地开溜。
　　 可那以后的一天两天三天十数天，我每每光临，只见有一个空空的窝，静安在侧放的音箱上，偶遇嗡嗡的马蜂寻衅滋事，也碰到过寻食觅物的蜘蛛，飞扬跋扈地结网挡道。可那对只谋一面的鸟儿凭翅而去，消失得无有踪影。它们飞到哪儿去了呢？我仰望天空，扼腕凝思：是飞向青山丽水的南方，还是飞向尚存皑皑白雪的北国？是否将我的讯息，传递给知我懂我的屏友，把我的情思化作翩翩之舞，呈现给同样意欲知我懂我的屏友？
　　 就在前些天，也就是我千感万慨惆怅环生的时候，这对鸟儿又飞回来了！确信是原来的那一对。“羁鸟”尚恋旧林，“池鱼”还思故渊！这里是它们呕心沥血辛辛苦苦营造的窝，营造的家！怎能轻易割舍！我手舞足蹈以示欢迎，想说句：“Welcometomyhome！”表示热情，但看到它们那份匆匆地倏然飞进飞出也就作罢。况且，这里也是它们的家呀。我想前段时间，它们定是如人新婚时去度蜜月，去了山岳以览胜，到了森林以悦情，最后还是欢畅地归来了。
　　 自此，它们是我的朋友，我是它们的朋友。我在院落里同着它们读“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为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同着它们诵“兰蕙缘清渠，繁华荫绿渚。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同着它们还歌“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它们在枝头绳上同着我，一唱一和，或跃身舞动，或交颈依附。其鸣也嘤嘤成韵，其乐也陶陶融融。它们与蓝天白云青叶素花，成了我眼中搭配自然的风景。
　　 我想给它们起个好听的名字：梁山伯、祝英台，刘兰芝、焦仲卿，朱丽叶、罗密欧。可这些人物命运都很悲剧，不宜称呼。要以当今走红星哥星嫂名呼叫，可这些星哥嫂们多不雅事，世人多以鼻嗤之，也会玷污鸟儿的名分，故不敢妄称。可又突发奇想：自己姓李，不如让它们入家随姓，称其中性别为男的为“李鸟”，它的如影随形的伴友为“李鸟妻”——对不住了，我的这种起名法，有失公允，是对女权的歧视——它们的辈分，是等同于我还是子告，至今尚未和儿子磋商探讨。
　　 前天，我的午睡被满脸兴奋的子告打扰，他喊快看，窝里有六只小鸟儿！我揉着惺忪的眼睛登高观望：六个身着浅灰色羽绒服，喙沿呈蛋黄眼睛炯炯的小家伙，正一致对着我这个外来客。我欣喜，我激动，宛如自己突然连升三级，坐上了一个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位子。我情不自禁想伸手触摸李鸟夫妇孩子的头孩子的身，以激起往昔抚安自己未满月娃娃的感觉。可又想到它们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不是它们的父母，自己不该触犯它们。伸出的手，在它们眼前只做了打招呼的动作，算是对它们来到咱世界上，并成为家庭新成员的祝贺。随手将装裱精致的“宁静致远”条幅嵌在它们的窝下。这些可爱的成员们，并不理会“宁静”，它们固我素我地“喳喳”，为的是依偎父母？再看李鸟李鸟妻，一会儿都不舍得消停，一位衔着虫子刚回窝，另一位马上开始飞出狩猎。我窥视李鸟夫妇把衔回的食物嘴对嘴传给孩子。感喟：“鸤鸠在桑，其子七兮”言之不虚。同时还感谢那些为养活鸟儿，而生而献身的虫子们！当然，鸟儿也乐为一些暴病身亡，而素无亲缘关系的虫子办理善后事宜，这点较人相比，更值得可敬。
　　 如今的黎明，无需闪窗开门，这李鸟夫妇和众多麻雀、鹡鸰、戴胜鸟等一起竞相争鸣，有的是俦侣间情语的倾诉，有的是同志间问题的纷争，有的是邻里间问候的表达。或悠扬舒缓，或紧凑急促，或低沉雄浑，或高亢嘹亮。众音纷呈，完全达到了“瓠巴鼓瑟而流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的效果。
　　 亲爱的朋友，倘若你耳不聪目不明，允许对我的“蛊惑”质疑，否则，你可亲历感受，我家正空着一碗一勺一椅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