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童话之秋”征文】那段不了情(小说)
一
淅淅沥沥的秋雨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地下着,雨水洗涤着路边的银杏一树金黄,像画家笔下的油画闪着光泽;花坛里菊花盛开,雨点滴入花瓣,花瓣泪簌簌而下……
菊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看着雨中的摇曳的菊花很久很久。
几年前她的丈夫元宝一次车祸意外身亡,年迈的婆婆经不住失去儿子的打击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了。在二哥二嫂的劝说下,她带着女儿梦圆搬进城里住。去年女儿考上大学去了外地,房子里只有她孤独的身影。
依窗听雨,细雨如丝,缠缠绵绵。菊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客厅里把自己埋在柔软的沙发里静静地闭上眼睛,思绪不由自主地又回到昨晚的梦境里:漫山遍野的菊花开了,他牵着她的手漫步花丛里……
这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把她从梦境中唤醒,一定是梦圆,这丫头不知道又想说什么。
她伸手拿起手机,“哈喽,妈妈大人早安,不对,是午安。”屏幕上女儿一副阳光调皮的面孔。
“丫头,才想起妈妈啊?”
“天地良心啊,我可是睁开眼就给老妈您请安啊!”
她没有回话,静等她的下文。
“妈,家里下雨了?”
“你咋知道的?”
“看见你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就猜到了呗!”她做个怪脸。
“混丫头,妈都老太婆了还梨花带雨?”
“妈,不和你开玩笑了,和你说件正事。”
这个鬼灵精又想到什么,她翻了一下身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接受女儿的“长篇大论”。
“妈,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背着我傻爸做了什么亏心事?”梦圆诡异地笑着。
菊想起一直以来的梦,脸就发烧了,她稍稍挪开屏幕免得女儿看见自己的窘态:“丫头,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啰!”梦圆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学校餐厅新来了一个管理员,和你差不多年纪,长得嘛……”她卖个关子停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长得怎么了?”
“唉,说了你都不信,和我长得特像,同学们都说我们像是父女俩。”她顿了一下,“说实话,第一眼看见他我也奇怪,感觉和他特亲近,他似乎也如此,看着我愣了半天没说话。妈,您说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人怎么长得这么像呢?”
菊怔怔地,她好像意识到什么。
“后来我们就熟悉了,他问我的哪里人,当我说出家乡的时候,他告诉我年轻的时候他养蜂去过咱们那一带,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女孩,两人很要好,后来那女孩嫁人了,他也因为家庭情况不再养蜂了,两个人从此就失去了联系。他描述的地方和咱那里差不多,妈,我怀疑他说的那个女孩就是你。”梦圆不眨眼地盯着屏幕。
听了女儿的话她有点激动,难道真的是他?如果是他这世界就太小了,她禁不住问:“他姓什么?”
“姓李,是学院一个导师的弟弟。呶,给你发张照片你看一下。”梦圆的脸隐去了,随即一张中年男子的照片传了过来。
是他,峰,那个菊花丛中牵手的人,自己魂牵梦绕的人!菊一眼认出来,她注视着照片心跳不由地加速,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手机了。
梦圆似乎感觉到妈妈的变化,她补上一句:“妈,你们不会真有故事吧?”
“妈累了,想休息一会。”也不等女儿回话,她就匆忙关了手机。
二
峰,那个菊花丛中牵手的人。想到他,菊的心一阵痉挛……
认识峰那年菊刚满十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花季。
初夏,山坡上的槐花开了,村里的槐花开了,树林的槐花也开了,小小的马蹄洼被浓郁的花香包围着,几十户人家像飘荡在花的海洋里。养蜂人循着花香来了,一个个的蜂箱在树林里安家,无数的蜜蜂在村子上空飞舞,嗡嗡的叫声响彻耳畔。
菊的家就在花香峰舞的村子里,不大的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有棵粗大的梧桐树,菊爱坐在树下唱歌,小院经常飘着她的歌声。前几天村里放电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看完电影,里面的插曲她默默地哼了几遍竟然被她哼熟了。
二哥和三姐就取笑她:“我们的小妹怕是爱上许荣树了吧?”
她脸一下红了,反驳他们:“你们才恋上了呢,三姐恋上许荣树,二哥恋上存妮。”
“还存妮呢?虎妞都不愿意嫁给我这样的独眼龙。”二哥刚还放光的那只眼睛瞬间黯淡了下来。
她心里偷着乐:我才不喜欢许荣树呢。
她喜欢谁?想到那个人,她的脸就绯红了。她心里最喜欢河边树林里那个养蜂人,高高的个头,儒雅的气质,像极了《人生》里的男主角高家林。他叫峰,江苏人,比菊大三岁。几天前的傍晚菊在河边洗衣服,一只蜜蜂落到脖颈里,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小家伙狠狠地亲了她一下。她的惊叫引来了也在河边洗衣服的峰,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张年轻的面孔就粘到了一起。从那天开始,菊每天傍晚都来河边洗衣服,他也很懂她的心思,一来二去两个人很快就熟悉了。
洗完衣服,月亮已经爬上东山头,银色的月光透过树枝洒下斑驳的亮光,他们坐在帐篷前看着天空那轮皎洁的月亮。
“菊,等你长大了我就来娶你。”他脉脉含情看着身边文静的女孩。
“俺爹不会让俺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俺娘也舍不得俺。”菊把玩着衣角低声说。
“我可以嫁到你家来的。”峰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槐花谢了,玉峰要走了,菊很不舍,泪眼婆娑……
峰说:“明年槐花开的时候我就回来。”
菊说:“秋天山上的菊花会开。”
峰说:“秋天北方气温不适合蜜蜂,我会记得菊花,梦里会来看你。”
十八岁,菊有了那个菊花梦,峰牵着她的手在菊花丛中漫步……
三
峰走了,也带走了菊那颗纯真的心,她常常坐在山坡上看着南方,思念着远方的峰,盼望菊花再次开放的日子。
然而,她的梦很快破碎了。
晚上吃完饭,父亲坐在梧桐树下闷闷地抽着烟。烟是自家种的旱烟,烟叶晒干了,搓成细细的碎沫放在纸盒里。父亲从纸盒里拿出一张二指宽半搾长的薄白纸,把烟沫放在纸上熟练卷着,眨眼间一只自制烟卷就成了。他放在嘴里点燃,深深地吸一口,一股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喷出来。
三姐从地里回来匆忙吃完饭就和邻家的姐姐去外村看电影了,菊没有去,自从峰走了以后,她的心随着去了远方,再好的电影已经吸引不到她。她帮母亲收拾好桌子洗完碗筷回到房里躺在床上,看看桌上的双喇叭录音机却没敢开,父亲的脸色不好,她不想找麻烦。她喜欢听歌,录音机是二哥特意给她买的,三姐说二哥偏心,为此生气,很长一段时间不和二哥说话。
今天晚上气氛不对,父亲脸色阴沉,从下地回来到吃完饭一句话也不说。要在往常,他早就回到屋里打开那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剧看电视剧了,那是他的骄傲,全村第一台电视机。因为它,家里曾经门庭若市,来看电视的人络绎不绝,他经常炫耀:“别看我儿子眼睛不咋地,可是会挣钱。”最近两年他高兴不起来了,为什么?同龄的人都娶了媳妇,唯独他会挣钱的儿子仍然孤身一人,他憋屈又无奈,就一个劲地抽烟。
二哥那辆崭新的摩托车放在院子的一角,二哥在县城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傍晚他回来饭也没吃就进了自己的房间,菊叫了几次他也不理,她知道二哥的心事,村头宝柱今天娶媳妇了,二哥心里很难受。
父亲喷出了一口烟雾,说:“菊她娘,明天你去求求他二婶,看有没有姑娘愿意嫁给强,只要有,多少彩礼咱也拿!”
“我去过几次了,他二婶说现在的姑娘太挑剔,咱山里又穷,好好的小伙子都难以找到媳妇,咱家强子那样……”母亲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和她二婶说一下,看有没有愿意换亲的人家,用三丫换吧,总不能让强打了光棍啊!”
母亲点了点头。
对换亲之事,菊知道,小时候看见邻家姑姑出嫁那天哭得死去活来的,她很不解,回家就问大姐:“出嫁是喜事,姑姑为什么哭?”大姐说:“姑姑嫁的男人年纪大了,还是个瘸子。”菊更加疑惑:“姑姑可以不嫁啊!”大姐叹了口气说道:“姑姑不嫁傻叔叔的媳妇就没了。”
菊明白了这就是换亲,她懂了换亲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菊不敢睡觉,瞪着眼睛等到三姐回来,菊说:“三姐,爹说,让你给二哥换媳妇,明天娘就去找二婶。”
三姐闻言一怔,“唔”了一声脱衣上床就躺下了。
菊很奇怪,这么大的事情三姐听了怎么没反应?看三姐睡了,她也只能睡了。
她又开始做梦了,菊花丛中她和峰依偎在一起,好幸福……
四
二婶做事很麻利,两天的时间就把换亲的事说成了,对方的山那边李家坳的商元宝。元宝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千辛万苦地把兄妹俩抚养大。二婶说元宝小时候大脑炎留下后遗症,又受了惊吓有点痴,但是体格壮,憨厚能干。她的妹妹长得很漂亮,和二哥到是天生的一对。菊很不高兴,他俩是般配,可是三姐呢?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嫁给傻子,她的一生怎么过?
三姐大嚷道:“娘,我不嫁!”
这时,蹲在门坎边的爹用力摔下半截烟卷冲着她吼道:“不嫁,我打断你的腿送到商家!”
相亲的头天晚上,三姐紧紧地搂着她,枕边都被三姐的泪水浸透了,菊知道三姐很伤心,可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三姐。
三姐忽然说:“菊,如果三姐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生三姐的气吗?”
菊不明白三姐什么意思,说:“不会,你是我姐,我希望你过得好。”
三姐又开始哭了,哭得撕心裂肺,菊在三姐的哭声中慢慢睡着了。
梦中又是那片菊花丛,又是峰那英俊的面孔……
天亮的时候,菊醒来发现身边的三姐不见了,床边的桌子上是她留的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我走了。
三姐离家出走了,意味着二哥的婚事要泡汤了。
父亲坐在门槛上默默地抽着烟,思忖良久对老伴说:“不能断了这门亲,就让菊换吧。”
听了这话,菊就哭了,但看着病中的母亲、憔悴的父亲和消瘦了许多的二哥,她无奈地点了头。
她的心沉沉的,心里像一块厚厚的黑云压抑着她透不过气来,她想起了遥远的峰,想起了那个梦,梦就要碎了。
相亲前夕,二哥出去了,两天后他回来,在菊面前他得意地摘下墨镜。菊愣了,面前这个英俊潇洒的青年是二哥吗?他凹下的左眼恢复了正常。菊抱着二哥激动地流出眼泪,“二哥,你的眼睛好了?”
二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傻丫头,仔细看看,是假的,好看不好用。”原来他去市里为自己装上了假眼,那可是他半年的收入。
相亲是在二婶家,正如二婶所说,元宝的妹妹英果然漂亮,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和帅气的二哥站在一起真是天生的一对,看得菊眼馋。他们一见倾心、眉目传情。菊想:如果不是换亲该多好啊,没有阴影,只有幸福。她看看一旁呆里呆气的元宝依靠在他母亲身边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暗自伤心,自己的一生就要和这个男人系在一起。菊的委屈母亲看在眼里,但是为了儿子也只能如此。有了三女儿的教训,避免再节外生枝,父亲当时就和元宝的父母商议了定亲的日期。到了定亲日子,两家人连同二婶一起吃了一顿饭,换亲彩礼一切从简,他们分别给自己的儿媳妇买了几身衣服,两家的亲家就算正式定下了,随即商量一个月后娶媳嫁女。
二哥先半月结婚,看着一对新人走进洞房,菊为二哥高兴,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第二天早晨,看到二嫂俏脸含笑不时偷偷地瞧瞧二哥,菊知道他们是幸福的。可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她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办完二哥的婚事,菊的好日子也到了,二哥感激妹妹,他倾尽所有为菊置办嫁妆,很多人家想都不敢想的彩电、缝纫机、自行车他全部给妹妹买了,末了问:“妹,想要什么告诉二哥,哥就是借债也买给你!”菊说:“我什么都不要,只想你过得好。”
离家那天早晨,她默默地收拾好房间。她想起了邻居姑姑出嫁的情景,可命运既然这样安排,哭得死去活来也是不能改变的。她静静地任凭两个嫂子摆布,洗脸、梳头、穿衣、打扮,在母亲的泪水里她走出家门,离开的那一刻,她的泪水哗哗流下来,从今天起,她的少女生活就结束了,将开始一个漫长的人生,她不愿意面对的人生。
新婚之夜,没有人闹新房,既是二嫂也是小姑子的英陪着她说了一会话就出去了。新房静悄悄的,菊坐在椅子上,情绪低落到极点,心情失落而惆怅。白色的墙壁,暗红色的家具,墙上贴着送子菩萨的年画,菩萨怀中的娃娃白白胖胖的,看得菊很烦躁。英告诉他,元宝有点傻,遇事让她多担待些。匆匆见过两面究竟怎么傻,菊不知道,她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终于门口想起了沉重的脚步声,房门被推开了,元宝一脸傻笑蹒跚着走了进来。
灯下,高大的身躯,黑红的国字脸,菊第一次看清楚了元宝。傻在哪里?菊正奇怪,元宝说话了:“妹子,俺娘让俺和你睡觉哦。”没等菊说话,他又说:“你不许摸俺的肚子,俺怕痒,妹妹欺负俺的时候就搔俺的腋窝,俺从小就不愿意和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