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防三连官兵每次巡逻，必经佤族聚居的老寨。边防线上有了战备公路，可老寨这边地形太复杂，还得带干粮走巡逻小路。一条坑坑洼洼的汽车便道通过橡胶林，离开便道去查看66号界桩，需步行两公里。多数时间，巡逻官兵们还不能乘车，“11”号（两条腿）是全天候工具。一班长张勇听说，国家财力不济，便夸下海口：等他复员到地方创业，富起来了，不急着盖新房，买小车，不吃喝玩乐，优先买一架直升飞机送给母连战友巡逻用。
　　 老寨原有的几十座孔明帽式的老草房，全改成了红顶白墙的平房，排列整齐。靠路边的一家两层楼房，别墅式的，如鹤立鸡群。官兵们巡逻往返从屋前走过，见门前有摩托车，机动三轮车，都没进过门。这一次，张勇带领的巡逻组在路上突遇暴雨，便跑到这家来避雨，趁躲雨时借灶做饭。跑到门口一看，房门紧锁，只好站在屋檐下，做饭就不想了。见摩托车淋着雨，张勇忙去推，车锁了。三人把车抬到屋檐下，擦干雨水，脱下雨衣盖好，等暴雨停息继续巡逻。
　　 一会儿，男主人开着机动三轮车，车斗里坐着三个女的，淋着大雨，从橡胶林回来，看到浑身湿透的三个战士站在屋檐下，男主人顾不上一家人都成了落汤鸡，扔下空胶桶，连忙开门，请战士们进屋。听他们说想借灶做饭，女主人湿衣服也来不及换，急急忙忙地抱柴，生火，备菜，一起吃，战士们不用另做饭。张勇怎么谦让、谢辞也不行，男主人说，就当自家人回家团聚，吃顿军民团圆饭。
　　 男主人名叫赵光明，战士们喊他赵大叔，称女主人赵婶，都五十岁上下。两个女儿，通称小妹。赵光明是汉族，老家湖南，自夸毛主席的同乡。早年来支边种橡胶，一家人从表到里，成佤族人了，不说明，以为就是佤族。有一家广东大公司开发了一个大橡胶园，分给当地人包干管理，赵家管了80亩。赵光明有技术、有经验，年收入可观。赵婶在寨中开了个日用百货店，生意忙时，两个割胶高手的女儿轮流抽身当帮手。赵叔还自种了十几亩木薯，有公司收购提炼生物燃油，每亩收益2400元左右，他还代购各家木薯运往公司。家庭ＧＤＰ可观，不是老寨首富，也称得上二富、三富。看人人笑眯乐和，光鲜健旺，看看这座“别墅”，就可想知赵家钱柜子满满的。
　　 两个女儿上楼进各自闺房，下楼时己换了模样，以为冒出两个在这里体验边民生活的女星。长得像双胞胎姐妹，都穿牛仔超短裤，无袖无领紧身白汗衫，浅Ｖ紧腰，青春毕露。一双长腿蹬着一双洁白的半高跟皮凉鞋，亭亭玉立。生出来就闻着胶味，只上过中学。长期在胶林劳动，亚热带的强烈光辐射，也没改变父母给她们的白净肤色。她们有佤族姑娘的质朴、热情，又有城里美女的开明、大方，姐姐更显得泼辣、胆大。她们招待战士超热情，满脸堆笑，心里开花。不管偷看、明看，都看得战士低头、脸红。那不是挑逗，不是诱惑，实是是情窦已开，春心萌动，大方、活泼姑娘生性使然。战士们眼光不在她们脸上停留，绝对不会扫描她们下巴以下的任何部位。
　　 这顿“军民团结饭”，七口人都吃得欢欢喜喜。大女儿骑着摩托车从店里取来两瓶酒，军客们绝对不沾。饱餐后，张勇付伙食费，几经推让，把钱放在桌上。弄得赵大叔跳起来喊叫：“张勇，你这不是朝我心窝捅刺刀吗？我生活好了，就想做点贡献。好容易有了个拥军爱兵的机会，你倒用钱对付我，痛死我了！”那姐姐也有父亲的个性遗传，不说话，一手抓住张勇手腕，用劲够大的，一手抓起钱，直往张勇口袋里塞，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清的顾虑，塞好钱，还幽了一默：“你下次付钱，一顿饭至少值一个亿，拿来给我！”张勇和战士们还能怎么说呢？光荣传统，军民鱼水情，的确难以用金钱计价。
　　 战士们临走前，赵大叔和张勇达成协议：以后，赵家就是三连巡逻官兵补充给养的“兵站”，张勇称赵家兵站，赵叔不让突出个人，要称老寨兵站。双方都喜欢，赵家人更是荣耀。凡是三连官兵巡逻路经老寨，不管“兵站”门锁门开，有人无人，进屋避雨、歇脚、喝水、做饭、宿营、存放物品，都行。赵大叔没有儿子，倒不是重男轻女，可看到这些二十郎当的战士一个比一个讨人喜欢，不由得把他们当儿子看待，好亲呀，跟自己的儿子、女婿一样亲。亲，就亲如父子、母子、兄妹，不搞什么有偿付费？看得起他毛主席的同乡，真把他老赵当亲人，就这样办！他取下一把大门钥匙交张勇带上，连队谁来谁开门。张勇回连队后，向领导汇报。连长、指导员都感动，守边防，最需要这样的军民团结一家亲。他们盛情难却，批准了张勇和赵光明的“君子协定”。但是，一次打扰、让赵大叔破费一次，还能领受，多了，显然不合适。连队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买卖公平嘛。该付的费用还得付！
　　 这以后，三连队官兵每次巡逻，人员不管怎样轮换，都将休息点、饭点定在老寨兵站。每次，不管主人在家，或没人在家，战士们临行前，总是把场院打扫得干干净净，柴禾堆码得整整齐齐，那柴禾堆总是越用越长高。有时，主人不在家，回来发现战士们来过，只见猪喂饱了，鸡在野地里新下的蛋，都捡起来放在篮子里，摸摸还有余温。更不用说，水缸满了，晒在外边的衣服干了，都收回来了，包括姑娘的纹身、内衣、花裙子，都折叠得方方正正，分别摞在客厅的沙发上。赵家客厅有个神龛，按老习惯是供奉天地君亲师的，有一幅放大的赵光明父亲遗像，战士们称赵爷爷。最显眼的是桌上摆一尊半身毛主席石膏像，那有好些年份了，仍光洁明亮。张勇第一次来兵站，自然一眼能看到毛主席，自然不容石膏像上有丝丝灰尘。他们发现石膏塑像空心，就把每次补给应付的费用，悄悄地存在石膏像里。当面付钱，那不得生争执、伤面子吗？
　　 老寨近处的界桩，位于界河东岸边，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可通緬甸。界河中国一侧，有一面陡削的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杂树稀疏，荆棘丛生。这道天然屏障，猴子也难以攀越。可是，有偷渡者也知道越险越安全，不久前，竟有一伙无路可走、无缝可钻的毒贩，妄图攀越这座悬崖偷运毒品入境，被三连巡逻战士破获，一网打尽，毒品、毒资全数收缴。刚提升为排长的张勇受命带巡逻组来悬崖作实地考察，仔细检查。战士们说，吃下三碗饭，爬爬这面悬崖就消耗两碗半。他们加强了防御措施，其中一项，人可以攀越处密设了卡子，如果有人踩上，就会像野物一样被夹住，无法自救、逃脱。不幸，有个战士在悬崖上设卡时脚摔伤了。费时太多，天要黑了，张勇只得决定：去老寨兵站宿营。
　　 进得兵站，屋里灯亮了。赵叔、赵婶不在家，两个女儿打扮得时髦开放，正要去寨里唱卡拉０ｋ。兵哥哥们来了，两个妹妹特别亲，自然被吸引住了。张勇和战士们像回到了连队，回到了家，在妹妹帮助下，自己动手，做好饭，吃了，等大叔、大婶回来。姐姐说，这边和界河对面的橡胶园有技术合作，父母都被派去友谊交流，给友邦解难去了，不知哪天才回来。父母不在，面对两位和他们特别亲近的妹妹，张勇和战士们突显拘谨，交谈少了。他们在楼下客厅里打地铺，姐妹俩却出门了，也没说去做什么，啥时回来？张勇心生疑虑，是不是父母不在，姐妹俩有啥不方便，要回避男人？张勇特别规定，不准光膀子、穿短裤睡觉，不准往楼上闺房里斜眼。他打了一盆热水，给受伤战士热敷，止痛消肿。
　　 热敷完，张勇和同志们正要钻被窝，姐妹俩回来了。姐姐招手，把张勇叫出门去，妹妹也紧跟着。月光下，姐妹表情看不清，姐姐问张勇，愿不愿去寨子里玩玩，可好玩了，唱歌、跳舞、打牌，串姑娘，就是佤族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深夜不散。张勇也喜欢娱乐，不能去。姐姐还劝他，现在寨子里玩的也洋气了，佤族那些老风俗，除了节日表演，难得再看到。青年人也喜欢过情人节、圣诞节，愚人节也有人起哄，吹牛吓人。再好玩，张勇也不能去，在外边和姐妹俩私谈久了，还怕战士们多心，他得赶快“归队”。
　　 妹妹拿出一个纸包，姐姐接过，生气地往张勇手上一杵，张勇没接，包掉了。他拾起来，姐姐才说，这是兵哥哥们每次来兵站留下的钱，上一批兵哥哥走后，父亲移动毛主席石膏塑像时才发现，累积882.82元。每次烧点柴禾，用点油盐，都折价入账，碎一个碗也赔了钱。父亲肚子快气爆了，正等着张勇来理论。姐妹俩不是去寨里过夜生活，而是去找父母，父母也没去邻国，是姐姐的气话。父母都在寨中店里和人筑长城（打麻將），姐妹去向父亲报告，张勇来了，当排长了，少尉。父亲还生气，不愿回来见张勇，叫女儿把钱一分不少地退给张勇。
　　 “你们回家跟张勇说，他丢我面子了！”父亲说，“本来一家亲，没想到连队也跟钱扯上关系，就亲不了，我也心凉了。我老赵在张勇心里，还是一个认钱不认亲的人，我是那样的人吗？这兵站不开了，拆！”
　　 姐姐转述了父亲的话以后，又补充：父亲为这兵站招了一些闲话，有一种议论，说赵光明会赚钱，连边防战士过路，也得给他留下买路钱，真是雁过拔毛！还捞了个拥军爱兵的好名声。难怪他能发大财！姐姐越说越生气，推开张勇一步说，“我父亲，我们家不缺这点钱！他没想到，你们解放军也用钱换感情，他觉得被你捅了一刺刀！”
　　 兵站不开了，求战士们以后不要进赵家门。张勇听后，心里又感动、又不安，看屋里两个战友都入睡了，没叫醒他们，请姐妹带路，去寨里见赵大叔解释。到店里一看，赵婶和两男一女筑长城，烟雾腾腾。赵婶也生气，觉得跟着赵光明受羞辱了，也许兵哥哥们以为赵家人把钱都收了，花了，她家欠缺那千儿八百元钱吗？眼下，她单等五条胡一条龙，更没心思管张勇，只告诉忚，赵光明听女儿说张勇来了，气得不想见，让女儿回去说拆兵站，麻将也不玩了，一个人摸到守橡胶的草棚里睡觉去了。张勇不多说，又请两个妹妹带他去胶林里见大叔。
　　 好在两位妹妹都不愿失去一份如同亲情一样珍贵的友情，希望父亲和兵哥哥好好沟通，消除误会。张勇紧随她们，摸黑走了一阵，到一个小窝棚边，黑灯瞎火，看不请赵光明脸色，只听到了他的声音：“张勇！我开兵站，为啥？你应该明白呀！你们也是父母生养，年轻轻的，远离父母来到边疆，任务重大，生活艰苦，难见亲人。我没儿子有女儿，为人父，能不疼你们吗？我还没能力补贴一个连队，有机会有条件开个兵站，你们又那么逗人喜欢，给你们做点好吃的，你们少吃一餐生的、凉的，保证能吃熟的、热的，看着你们在屋里睡个安稳觉，不淋雨露，不受风寒，咋啦？你们是义务兵，为国家尽义务，就不兴我也尽义务吗？打起仗来，我还要支援三连上阵。你们连长、指导员能给我付多少钱？”
　　 张勇听后，完全敬服了，当即和赵光明达成新的君子协定：这800多元钱，他没法拿回连队，就以两位妹妹的名义，一分不留，全捐给老寨小学。父女都满意，姐妹俩愿凑齐一个整数，明日就捐给学校，请兵哥哥们见证。赵光明还提议，请连队协助他，他全资，建老寨兵站文化活动站，充实老寨兵站内容。张勇转达了连长、指导员的心意，邀请赵光明一家到连队去过八一建军节，赵光明和大女儿异口同声，愉快地接受了邀请，相信指导员、连长会批准这这君子协定，全力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