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我心依旧(小说)
一
安颖重重地推上了楼道门,身体靠于护栏上气喘不已着,此刻,她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每天晚上经过那段昏暗晦涩的小道,安颖的脑海中便会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恐怖剧片段。
大学毕业后,安颖在一家物流公司做前台,为了尽快攒钱,她又兼职了夜总会的包厢服务员,而在这离夜总会较远又偏僻的居民楼租房,是为了多节省一笔开支。志辉曾屡次劝阻过安颖,希望她搬离这里,也同时放弃夜总会的工作,她一直没有理睬。
安颖太需要钱了,她想尽快把欠志辉的钱还上,虽然他再三说过,是不用还的。
安颖与志辉出生在一个海边的渔村,双方的父亲共同打造了一艘渔船,因此两家人的关系非常密切。每当安颖受到欺负或遇到什么困难时,志辉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幸的是,在他们念初三那年,父亲们在一次出海作业时遭遇了强风暴而离开了人世。经历了重创之后,曾经的无忧少年似乎在一夜间长大,各自纤弱的肩膀分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他们共同完成了高中学业。
当安颖收到省城一所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天,灾难再次无情地降临,母亲被查出患有肝癌。
在父亲当初最后一次出海的地方,安颖紧紧抱着录取通知书痛哭了一场后决定放弃之时,志辉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并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在了她的手中。
四年的大学生涯中,志辉一直资助着安颖,并且代替她照顾着母亲。
安颖记得自己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志辉,我欠你太多,不知道该怎样报答,如果偿还不了,我会一生不安的。
志辉则一笑而过说,“傻丫头,所有一切,都算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所以,今生,你没有欠我什么。”
曾经,每当夜深人静时,想起志辉说过的这句话,安颖便会情不自禁地唏嘘不已。
去年毕业后没多久,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离开了人世。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安颖与志辉来到了他所工作着的这座城市。
按理,如今的他们应该会成为一对恋人,然而,两个人在一起时,志辉始终是沉默寡言着的,每当安颖的目光迎向对方时,他总是会局促不安地避开。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依然没有任何进展。对于安颖来说,根本无法体会到约会的激情与愉悦感,那种沉闷的气氛会令她感觉到窒息。
安颖刚躺下,手机便响起了短信提示音,意料之中,屏幕上出现了那些熟悉的字眼:安颖,你累了,早点休息吧。晚安!
感动中夹杂着些许的茫然,安颖心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在犹豫了片刻后,如往常般机械地回复道:谢谢,晚安!
确实,对于志辉,安颖始终是心存感激的,而这些年来,志辉给予她的帮助,仅仅说声“谢谢”是远远不够的。但是,除了说声“谢谢”,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二
包厢内光线迷离,嘈杂的音乐声夹杂着刺鼻的烟酒味令人沉沦。安颖躬身清理了烟缸内的烟蒂,并熟练地铺上纸巾后提起水壶浇入些开水。这时候,她看见林旭面前的茶杯似乎空了,便移步蹲身把茶杯加满。抬头间,安颖的目光与林旭撞个正着,他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安颖忙低了头向后退开,幸好是昏暗的灯光救了场,否则,准会让他看到自己已羞红了的脸。
安颖是并不认识林旭的,只知道他与朋友合伙开了家广告公司,因此经常会陪着客户来这里消费。在安颖的眼中,林旭是与众不同的,他从来都不会叫陪酒女作伴,也是滴酒不沾的,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对于林旭,安颖是心存好感的,但是,仅仅是止步于好感罢了。
然而,今晚的安颖对林旭则多了一份感激。前天晚上,安颖在帮客人点歌时不小心按错了键,将正在播放着的歌曲给切了,这下可把那个正在鬼哭狼嚎着的客人给惹怒了。幸好,林旭及时出手相助帮她解了围……
安颖一直感觉到有点头昏脑涨、全身乏力。因此,当她把轩尼诗酒与绿茶兑好后准备起身时,突然间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了,醒了……”瑶瑶欣喜地拍着手,旁边的林旭与陈经理相视一笑。
安颖环视了一周,才知道自己是在休息室内了,心中不由一急,忙支撑着要坐起来。
“安颖,你还得需要休息一会,放心吧,我已经让别人替你在工作了。”陈经理示意瑶瑶扶安颖躺下,随后看向林旭愧意道,“林先生,真的很抱歉……”
“陈经理客气了,”林旭微笑道,“应该是我要说抱歉的,安颖……是在为我们服务时才……”
安颖的脸突然好烫,忙侧过脸避开了林旭的眼神,他竟然在叫自己的名字,而且那双大眼睛是那么的迷人。安颖的脑海里一下子短路了,以至于已经听不到他与陈经理在说些什么。
瑶瑶轻轻推了下安颖的肩道,“安颖,刚才可多亏了人家帮忙,你确实得好好感谢林先生的。”瑶瑶冲安颖挤了挤眼后,讨好地向林旭竖起大拇指,“林先生,你真棒,医术一流!”
“哦,没有没有,我可没有……因为我母亲是医生……我只是耳闻目染地略懂一些简单的救治方法……”林旭显得语无伦次,或许是经瑶瑶这么一夸的缘故。
瑶瑶则“噗嗤”笑出了声,安颖忙偷偷在她的手臂上拧了一把。平时在夜总会内,安颖就瑶瑶一个能说上话的朋友,在她眼里,瑶瑶一直是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
“安颖,你今晚所发生的状况,是因为长期睡眠不足与劳累积压所至……”
当时,林旭在这样说的时候,安颖马上一咕噜坐了起来,她可不想陈经理因此而让自己休息几天的。所以,当林旭坚持开车将安颖送到离租住房不远,而车子也不能够再开进去的地方时,安颖执意一个人走回去。
“安颖,我能够感觉到,林先生是喜欢上你了,他可是真正的高富帅一枚呢!你可好有福哦!嘻嘻……”
安颖窘迫极,想扬手揍瑶瑶时,鬼丫头已窜向了林旭的车,丢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三
第二天午饭前,安颖接到了林旭的电话,下楼一看,阳光帅气的林旭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安颖满脸疑惑道,“那个……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的啊?”话刚说完,便吐了下舌头,样子很可爱,“呃,是瑶瑶……”肯定是这个鬼丫头了,安颖无所适从地轻轻跺了下脚。
林旭含笑点头,将手中的保温瓶递了过来,柔声道,“安颖,这是我妈炖的鲜莲银耳汤,你以后得多注意身体,太劳累了可不好。”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令安颖乖乖地接过了保温瓶,怔怔然道,“我……我以后会小心的,会劳逸结合这样子,可是……这个汤,就不需要了吧……”
“安颖,你必须得接受……一个朋友的帮助。”林旭支支吾吾着,语气却是很坚定的,“明天,我妈会再炖一些鸽蛋桂圆枸杞汤的……现在,你立即上去吧,趁热喝了。”他看了下手表,“我得回公司了。”说完,便转了身。
“嗯,好的……谢谢你!但是明天,就不必了吧……”
林旭已走出了好远,安颖的话就显然成了自言自语。注视着林旭挺拔的背影,一丝莫名的感动涌上了心头。
……
深夜十一点左右,安颖从员工通道门走出来时,林旭便迎了上来。
“林旭!”安颖惊异道,她看了看通道,确定没有其他同事出现后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今晚没见你来这里唱歌的啊?”
“安颖,我是专门来接你回去的。”林旭装作很自然的样子。
安颖闻言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急道,“不,不不……林旭,你昨晚帮助了我,今天中午又给我送汤到公司……我已经很感激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但是,现在……真的不需要。”她努力想说服他,并像个贼似地环顾着四周,确实,平时总有一些陪酒女孩子在这里被一辆辆车接走,而她是最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并且现在,也不想落入别人的视线而添了什么口舌。
“安颖,你回去的那条路真的太偏僻了,你一个女孩子……”林旭焦急道。
安颖迈开步子固执道,“我已经习惯了,平时就这样一个人回去的。”
“但是,这样真的很危险,万一……”林旭紧赶了两步,“昨晚,送你回去后的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当我的车灯刚刚照到他时,便慌慌张张地窜入了树林中,可是,那里根本没有路啊……”
“请你不要说了!”安颖浑身一哆嗦停下了脚步,她相信林旭没有骗自己,但他的话真真切切吓到了自己。不由间,安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刀疤脸,那个人以前也经常来夜总会唱歌。就是在前几天,“刀疤脸”说要追求安颖,还问她住在什么地方,提出过要送她回家。
“让我送你回去吧,”林旭已站到了安颖面前,恳切道,“安颖,我真的很不放心。”
于情于理,安颖似乎没有了其他选择,于是点头道,“那……谢谢你了。”
就这样,林旭会每天送安颖回家,后来,安颖会提前打电话给林旭,不至于他来得太早而等太久。
期间,安颖开始躲避着志辉。偶尔与志辉见面,每次当他看向自己时,她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着。
时间一长,安颖的内心越来越矛盾,负疚感也愈来愈深重。最后,她决定鼓足勇气将志辉约出来好好谈一下。
咖啡馆内,巫娜的筝曲缓缓流淌,很安静。安颖却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下来,视线中的志辉低着头,轻轻搅动着咖啡,给人一种沉闷的感觉。志辉依然高大英俊,只是眉目间早已没了从前的那种朝气英挺,这些年,他苍老了很多,也很颓废。
许久之后,志辉抬起了头,当看见安颖正呆呆地注视着自己时,忙放下小勺关切地问道,“安颖,你怎么了?”
安颖醒过神来,慌忙道,“哦,志辉,没,没什么……”
“安颖,有什么话就说吧。”志辉直截了当。
“志辉,是这样子的,”安颖犹豫了一下,“前些日子,我遇见了一个男生……他在追求我。”说完,她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
“你喜欢他吗?”
令安颖无法预料的是,志辉是如此地平静,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很好的,”志辉伸出手微笑道,“祝贺你!”
“谢谢你!志辉。”安颖笑了,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安颖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只是,她没有察觉到,志辉笑容背后隐藏着的失落与酸楚。
四
夜已深,小道两旁的枝叶在黯淡的月光下影影绰绰,时而有风掠过,那些摇曳着的影子恍若魔鬼的爪牙般舞动着。
安颖快步地向前走着,紧张到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前几天,林旭临上飞机前曾反复叮嘱过她,这几天不要去夜总会上班的,可是自己偏偏那么固执。幸好,明天林旭就回来了,安颖也已经答应他,等下个月房租到期后就搬离这里,也不用去夜总会上班了。因为,欠志辉的钱已经攒得差不多了。等将来志辉结婚的时候,一定再给他包个很大很大的红包。想到这里,安颖不由笑了出来,心情也轻松了很多。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传入了安颖的耳朵,她忙转过身,一个黑影自树丛中窜了出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受制于人了。
安颖想呼喊,喉部却被暴徒的手臂紧紧卡住,想伸手掰开,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只得拼命地蹬着腿。不时的有树枝从安颖的身上划过,她知道,自己正被暴徒拖向树林深处,她明白将会发生什么,却无力挣扎,唯有眼泪,使劲地往下淌。
暴徒停了下来将安颖按倒在地,安颖刚想挣扎,本就疲乏的身体已被他的膝盖压住。暴徒的一只手紧紧按住安颖的嘴,另一只手“哗啦”一下扯开了她的衣襟。
正当安颖绝望的时候,只听见一声响亮而愤怒的断喝传来。暴徒闻声后窜起欲逃离,却被来人给堵住,顷刻间,两人便在黑暗中扭打成一团。
由于树林中漆黑一片,惊魂未定的安颖无法看清动向,而放置手机的包也不知道掉落在了哪里,她只得使出浑身力气哭喊着奔跑起来……
当安颖带领着警察赶到出事地点时,她惊呆了,灯光下,志辉满身是血地坐在那里喘着气。在志辉的面前,躺着那个健壮无比的“刀疤脸”。
警署内。医院传来了消息——“刀疤脸”最终抢救无效死亡,而志辉因为失手伤人致死被带离看押,安颖一下子瘫软在了地。
……
安颖辞去了工作,天天为了志辉的案件奔波。从律师口中了解到:案发当时,因为“刀疤脸”力大如牛,志辉敌不住,最后被对方压在了身下并被掐住了喉咙,情急之中,志辉的手抓到了石块……
律师告诉安颖,在“刀疤脸”最后无还手之力,对志辉构成不了危险的情况下,志辉又用石块连续砸了几下,以至于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三个月后,法院判了志辉三年有期徒刑。
走出法院后,安颖蹲下身捂着脸哭出了声,尽情宣泄着这些日子来积郁在心中的悲痛。特别是刚才,消瘦了很多的志辉被法警带走前,转身向安颖投过来的微笑,瞬间令她心碎了。
第二天,安颖来到志辉的租住房,她要收拾一下他的物件,然后把房子给退了。曾经,她始终相信,志辉是无罪的,会马上回来的,就续了房租等下去。在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每一天都是那样的漫长,安颖每次来都会呆上好长时间,祈祷着志辉能够明天就会被无罪释放。有时候,恍恍惚惚中听到门外有声响,就会以为志辉回来了而扑过去拉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