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草儿也熬到了秋天，她的头上顶着一簇果实，颤巍巍的，在风里摇曳，草儿觉得，真好！
　　 草儿挺知足的，她觉得自己现在是最幸福的时候了，尽管，她不再拥有年轻和漂亮，但是，至少，她还是觉得自己是美丽的，这个，她非常自信。
　　 其实，身边的伙伴们也都努力的盼到了秋天，也都捧着自己的果实自豪着，似乎，她们，比草儿还兴奋。
　　 至少，她们的果实个头那么大，能不令人夸赞吗？
　　 唯独草儿，举着的果实也像自己羸弱的身子，那么微小，那么，不起眼！
　　 但是草儿却在风中跳着舞，小小的身子上，小小的衣襟快乐地飘动着，飘出了草儿心里的歌声，她在唱着一曲胜利的凯歌。
　　 清晨，当黎明的第一道阳光拥抱草儿的时候，露珠闪着晶亮的大眼睛，悄悄躲到了泥土里。草儿睁开迷蒙的双眼，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她还没有睡够呢！
　　 “哎呀！姐姐，你快来看看，这颗小草接种子了，天哪！她真厉害！”
　　 随着这稚嫩清亮的童声，草儿觉得有一双小手在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的叶片，那是一片变黄了的叶子，不再青绿，苍老的纹理连着将要焦黄的枯叶，像一位老人挺立在明媚的霞光里，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小英子，你别弄坏了她，”急速而来的脚步，和熟悉的声音，让草儿想起了什么，这是一对姐妹花，常常来这里玩，草儿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她们。
　　 “姐姐，这颗小草长在石头缝里，没有土，也没有水，又没有人给她肥料，她怎么没有饿死，还结出果实来呢？你看，这棵大树罩着她，就连阳光，也照不到她。唉，可怜的草儿，你好可怜啊！”
　　 草儿感觉到小英子那娇小的手指轻轻的抚爱，心里一阵温暖，幸福极了。
　　 “小草的生命是最顽强的，看看这棵小草，再看看咱们的生活，你就不会抱怨什么了。”
　　 “姐姐，我喜欢这棵小草儿，我要把她的种子收集起来，种在咱家的花盆里，天天侍候她，让她长得更大，开好多花，结很多很多的果实。”
　　 “也许小草儿还不愿意呢。”姐姐若有所思地说。
　　 “她为什么不愿意？我不让她饿着，渴着，每天都让阳光照着她，不好吗？”
　　 “英子，你来看，草儿长在石头缝隙里，但她的位置比别的植物高，她就更能得到风吹，风一吹，她的种子就会飞起来，飞到远处，不再是石头上。那么，草儿的孩子们就会有更好的生存环境的。”
　　 “对啊，这样就好了，唉，小草儿，你真伟大，我也要学你，不管多难，我都要努力学习，学很多很多知识，以后，我的孩子就会有城里人那样的生活了。耶，加油！”
　　 草儿笑了，笑得特别舒心。她多想亲亲小英子清瘦的脸蛋，多想抱抱姐姐单薄的身体，告诉她们，什么样的困难都不可怕，只要有信心，有毅力，时刻在努力，就能跨越那些好多人看来不可逾越的鸿沟。
　　 “英子，快点，再割一把草，咱们就去学校，要不就迟到了。”
　　 一阵忙乱的刷刷声，渐渐远去，明朗的阳光里，飘走了两个快乐的小精灵。
　　 阳光舒适地挥洒着，风儿凉爽地吹拂着，朵朵白云像一群群的仙女在飞舞，阵阵果香沁人肺腑，多美丽的世界！
　　 草儿眼前却闪过一个画面，那遥远的哭声似在耳边，又似在天边。
　　 那还是在冬天里最冷的时候，植物们冬眠了，草儿蜷缩在石缝里呼呼大睡，等候着第一缕春风的到来。她知道，那是穷人们最难熬的日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草儿真的见过被冻死的人，那是一个讨饭的叫花子，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阻隔在漫无边际的雪野里，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为了保住孩子，他把所有的食物都喂给了孩子，而自己，则没有活到有人来到他们的身边。这个孩子就是英子，英子也许应经忘了自己的父亲是怎样在临死之前把衣服解开，紧紧环抱住自己的女儿，用自己身体的余热，保护着英子幼小娇弱的生命。
　　 英子是被一个女人发现的，当时，哭喊了一夜的英子正发着高烧，混沌的酣睡着。女人把她抱回家，喂她好多姜水，然后，就把她抱在怀里，盖上被子，一直到英子出来一身汗，女人才长舒一口气。
　　 英子醒来时，不见了爸爸，只见女人和一个比自己大的小女孩。她感到陌生，害怕，于是就哭着找爸爸。女人也哭，后来那小女孩也跟着哭，英子茫然了，也哭累了，她瞪着好奇的眼睛东瞅瞅西看看，疑惑着这两个人为什么也哭。
　　 小女孩看她不哭了，就过来拉着她的小手，怯生生地看着她，然后笑了，喊道：“妈妈，你快来看，这个小妹妹长得多漂亮啊！”
　　 妈妈抹了一把眼泪，走过来，怜爱地看着英子，然后蹲下身子，把英子抱起来，亲一下她冻坏的脸蛋，说：“苦命的孩子，你以后就叫我妈妈吧，这是你姐姐，以后咱娘三过日子，绝不会让你饿着。”
　　 小女孩高兴地又蹦又跳：“噢，我有妹妹了！妈妈，以后我有什么好吃的都让给妹妹，妈妈，给妹妹起一个名字吧。”
　　 妈妈用手梳理着英子凌乱的头发，想了想，说：“姐姐叫菊花，开在秋天，不怕风霜欺负；你是妈妈在野外捡来的，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落在妈妈的怀里，蒲公英耐寒好养活，就叫你英子吧。”
　　 “好！好！蒲公英的花儿可好看了，我喜欢蒲公英，”菊花拉着英子的小手，喊着：“英子，我也喜欢你！你会叫姐姐吗？你叫我一声姐姐？”
　　 "姐姐，”英子甜甜的叫了一声，她也好喜欢这个瘦瘦的小姐姐。
　　 妈妈也笑了，但她的笑容里，有一丝忧虑，藏在她年仅三十岁的皱纹里，仿佛，小英子的到来，又在她那过早出现的白发里，增加了几根银色的影子。
　　 草儿知道，女人没有丈夫，也许有，但是，却扔下了她们母女，一去不回。
　　 女人叫月儿，她的命运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注定孤独。她漂亮，善解人意，识大体，守妇道，勤劳，能吃苦，但是，她生在贫穷的山村，她的孩子也生在这里，所以，她离不开这里了。男人可以远走高飞，女人却守候着老人和孩子，被绑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初春的天气，还带着寒冬的料峭，月儿一大早就来到树林里，在枯叶下面寻找着罕见的绿色。她想寻几颗荠荠菜给女儿们熬粥喝，绿叶里的维生素，是人体必需的，这几天，因为长久没有吃菜，一家人都起了口疮。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颗藏在枯叶下面刚刚舒展开几片绿色叶子的荠荠菜被月儿逮到了。月儿拿着宝贝一样的收获，高兴地往家走，不小心踢在一块石子上，绊了一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她及时扶住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才立足站稳。
　　 月儿顺势坐在石头上休息，一低头，却发现了石缝里的一点鹅黄，那是生命的嫩绿！是草儿睡醒了，从泥土里探出了娇嫩的小脑袋！
　　 草儿好奇地看着这个女人，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女人，真的是说不出的好看！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味道，和善，亲切，细腻，温柔，还有，委屈，忍耐，苦痛和祈盼，执着和勤劳，让她显得那么庄严，那么神圣，那么不可亵渎。
　　 月儿也仔细地观看着这颗小草，这个小调皮鬼不知道寒流还会回来，就匆匆地跑出了襁褓，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办？还长在石缝里，没有土壤，没有水分，能生存下来吗？
　　 “唉，小家伙，你就不怕被冻死？”月儿弯腰拾起几片枯叶，轻轻塞在石缝里，盖在草儿的头上，像似给草儿盖上了一条小被子。
　　
　　 二
　　 这个是一个初春的午后，阳光暖洋洋地照着大地，草儿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活动活动手脚，把头向上抬了一下，她想看看其他的伙伴们都在干什么，是不是还在睡懒觉。
　　 可是，她的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奇怪了，是什么东西把我的门给关上了呢？
　　 草儿用力地伸直身子，踮起脚尖，纤细的小手指使劲地向前伸去，她触摸到了一堵薄薄的墙。
　　 草儿伸出指尖上的探测器，仔细地研究这面墙。须臾，她笑了，这不是去年的枯叶吗？居然钻到这里来了，挡了我出门的路。
　　 草儿使劲地用手推，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有推动。她太小了，一面枯叶对她来说，已然是一个庞然大物了。
　　 草儿累出了一身的汗，身体都站不直了，她的小手指也弯曲了下来，好疼啊！
　　 气喘吁吁的草儿怒目圆睁，她左看看右瞅瞅，小脑袋瓜飞快地转动着，光滑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终于，黑暗里，有一条极细的，极微弱的光线，像一个夜幕里的星星，闪进了草儿的眼睛。
　　 草儿兴奋地跳起来，她疲累的小手指颤巍巍地伸向那里，朝着光亮，她要抓住阳光的手。
　　 是的，这一束光亮就是阳光的手，是它唤醒了草儿，并且，给草儿指引着一条通向外面的路。
　　 出来了，草儿的小手穿过枯叶，伸到了外面，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和风轻柔地吹过，像母亲的手抚摸着她。
　　 草儿的心欢快地跳动着，她迫不及待地要跳出去，去拥抱阳光，去亲吻春风。
　　 她把身子缩了一下，让自己的芽尖变得更加细长，就像那束阳光的门一样。然后，她一挺身子，便钻了出来。
　　 豁然开朗！外面好明亮，好暖和，好清新，好畅快！
　　 草儿舒畅地大口呼吸着，她有点目不暇接，外面到处是小不点的植物幼芽，咿咿呀呀的，在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些什么，看到她，大家都瞪大了惊奇的眼睛，似有不可置信的意味。
　　 “她怎么从那里出来啦？天哪！那里什么也没有，她靠什么生长？”
　　 “她以为自己是谁？神仙吗？走着瞧吧，不饿死也得渴死，唉，可怜她还长的那么好看，红颜命薄啊。”
　　 “咱们有好戏看了，要不，每天除了做饭吃饭，就是晒晒太阳，洗洗澡，还真的没意思。”
　　 “哦，我累了，打牌去，走咯，你们聊吧。”
　　 草儿对这一切是陌生的，听了一阵，大概也理出来一些头绪，原来自己是与别人不一样的，站的位置不一样，比别人高一些；长得还不难看，因为她明明听出来那些话语里的嫉妒味道，酸酸的。
　　 草儿倒不生气，反而，还有点高兴，嘿！我长得好看，也不见得就红颜命薄。我站的高，就一定比你们看得远，世界这么丰富，哪就差我一口饭呢！倒是，我来这世界一趟，可不能白来，绝不能和那些平庸之辈混在一起消磨时光，我得干点正事，做一件大事。
　　 对，做一件大事。
　　 草儿抿着嘴，歪着小脑袋，眯着眼睛，使劲地想，她在想自己究竟应该做一件什么事，才是最有意义的，最让人敬佩的。
　　
　　 三
　　 阳春三月，是美丽的季节，因为，五颜六色的花儿们都赶着趟儿的开了，遍地的花朵，迎着春风，舞弄身姿，千娇百媚，各显神通，像花仙子手里的花篮倾倒了一样，撒的人间五颜六色，花香四溢。
　　 鸟儿们一大早就咋咋叫着报信，好像每天都有报不完的喜讯似的，那歌声欢快，优雅，不止是悦耳动听。
　　 羊儿狗儿们也撒起欢儿来。
　　 几只狗仿佛约好了似的，天天聚在一起疯跑，时不时旺旺地叫，人见了都要骂上几句“疯狗，一边去！”
　　 羊儿们仿佛闻到了青草的香味，压抑不住的冲动着，随时想挣断缰绳，跑向田野，一饱口福。
　　 菊花和英子更是欢快至极，她们去掉了厚厚的棉衣棉裤，一身的轻松，自在，像脱掉了枷锁的囚犯，总是一溜烟的在路上边跑边笑，嘻嘻哈哈，姐姐妹妹喊着，响铃似的，清脆悦耳。
　　 英子瘦瘦小小的，像个小精灵，她咯咯笑着追赶姐姐。菊花手里拿着一把小野花，跑过来，插在妹妹头上，一边歪着头看，一边拍着手说：“好看，英子像新娘子，真漂亮！”
　　 英子扑闪着大眼睛说：“姐姐也戴上花。”
　　 “好吧，你给我戴，”菊花把一朵小黄花递给英子。
　　 英子小心地接过来，很认真地插在姐姐的头发中间，还用手按理按，扶正了花朵，再左看右看，然后很满意地笑着说：“姐姐好漂亮，姐姐也像新娘子了！”
　　 “英子，你知道吗？你给我戴的这朵花，它叫蒲公英，就是你的名字里的英，它最好养活了，长在大路边也会开花结果，还有，它能吃，还能治病，那次，我喉咙疼，妈妈就让我喝用它泡的水，可灵了，喝两次就好了。”
　　 “真的吗？姐姐，那我去多摘一些来，咱们带回家去，给妈妈泡水喝，我发现妈妈这两天老是咳嗽。”
　　 “对，咱们多摘一些，”菊花用手一指：“那边沟沿上有好多，看见了吗？那么多黄色的花儿。”
　　 菊花边说边跑向那儿，英子急忙大喊：“姐姐等等我。”踮起小脚丫慌慌忙忙地去追菊花。
　　 “姐姐，姐姐，这儿也有一朵呢，噢，那儿也有一朵。”英子兴奋地大叫着，连忙弯腰去摘花朵，然后又头也不抬直奔第二朵花儿……
　　 “噗通！”英子扑倒在地上，手里的花儿甩出去，一条黄狗从她身边猛穿过去，又回过头来朝着英子狂吠：“汪汪！汪汪！汪汪汪！”
　　 英子骇然大哭，睁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大张着嘴，发出“啊！啊！”的尖叫声。
　　 刚刚跑出几步的菊花急忙回头，看到一条大黄狗正张着大嘴扑向英子，一时忘记了害怕，急转身，像头冲下山头的猛狮一样狂奔而来，喉咙里发出疯狂的呐喊：“滚开！我打死你！”一边顺手操起路边的一根小木棍，恨恨地朝着黄狗投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