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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清明


作者:笔架山先生 布衣,164.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43发表时间:2016-09-20 09:22:01
摘要:清明节回到故乡,但故乡却早远离我而去了。物质的丰富与精神的空虚、情感的淡漠深深刺激了我的心,在一翻痛苦的心理煎熬后,我毅然离开了她......

清明
   清明节是二十四节气中很特别的一个。说它特别,是因为它不仅仅是一个节气,更重要的是,它是一个节日,一个虽未被法律明确认可,但却获得每个中华人普遍认同的节日,那就是对先祖、对英灵的祭拜,以寄托自己无限的哀思。祭拜,在我们传统文化中是相当隆重的事情。所以清明这天,一般说来,在政府层面,往往要组织祭拜一下我们华夏共同的始祖——轩辕黄帝;在社团方面,也要组织祭拜一下革命英雄;在民间,则是必须去祭拜自己已经仙逝的先祖或者故去的亲友。当然,祭拜的规模大小不尽相同,但是,却能表达出祭拜者对逝去者的思念。
   我就是在这具有隆重纪念意义的节日前一天,回到我离别近20年的故乡。说是故乡,那只能说是地理意义上的,因为,早就没有了亲人——父母在20多年前就故去了。父母离去3周年后,故居也转赠给了远房的堂弟,因为心中已经了无牵挂,所以,我就再也没有踏上故乡的土地。
   俗话说,叶落归根,这点真没有说错。快到花甲之年的我,近些年突然变得非常的怀旧,于是,思念故乡的情感愈加强烈。堂弟也曾电话邀我回家,兄弟聚聚。于是,内退后无所事事的我,踏上了几千里之外的归乡之旅。
   走近故乡,却未找到我记忆中的故乡!
   清一色的青砖大瓦房,取代昔日低矮的茅土屋,气派地横亘在我的面前,沿街杂花生树的绚丽,给我的直观感觉:这不该是山里农村,而是一座阔人们的别墅群。宽阔的水泥大路,和山外的省道直接想通,交通非常的方便,让这个小山村,和外面的世界紧紧相连。唯一在我印象中没有变化的,就是村子后面的那座大山,让我有充足的自信,认为这的确是自己的故乡。
   沿着入村的大道进入村内,我原以为,“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我,将会见到许多陌生的面孔——那是很自然的事,二十年了,一代人呀,变化之大那是必然的。然而,令我诧异和失望的,却是走完了整个街道,除了紧闭的朱漆大铁门,我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阳光明媚的春天,人们都到哪里去了?
   我凭着记忆中的印象,试图找到昔日的故居,可是,我的希望又落空了。因为记忆中,故居旁边那个标志性的大涝池没有了,我能上哪儿去找我生我长的故居呀?
   那一刻,我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心里有些凝重。
   无奈,我掏出电话,拨通了堂弟的电话。
   电话那头,我能清楚地判断出堂弟好像在做什么事——很忙,让我稍等片刻,他即刻赶回。
   悻悻然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等待堂弟。
   我打量着眼前变化巨大的故乡,感受着在家乡见不到一个人影的孤独,亦喜亦悲。
  
   二
   还好,在我的孤独感刚刚发苗,并没有茁壮成长的时候,堂弟就骑着摩托车赶回了,多少让我有些欣慰——当然,堂弟的变化也很大,但我们还是相互认出来了。
   “哥,你回来了。”堂弟和我打招呼,很是热情,但是,脸上的表情却略显焦急。
   “你在哪里呀?”我问他道,“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雍碶塬那面做活(打工)呢!”他憨憨地说道:“你早些告诉我(今天回来)的话,我今天下午就不去了。”
   进得家中,多年前,我最后一次离别时的三间土木结构房屋早无踪影,映入我眼中的,是没有一点泥土气息的庭院,三层白瓷贴面的楼房高耸直立,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院落地面完全硬化平整,给人以现代化和城镇化的感觉。
   进入房间,房内装修的精美和豪华,让我这个在外面吃了多年财政饭的“国家干部”汗颜——这不像家庭住宅,可以和四星级宾馆媲美。
   当我在内心感慨房屋的精巧布局天衣无缝时,我的目光落在弯腰为我倒水的堂弟身上——他那一身褴褛的衣服,和这个房间极不相称。
   表弟把水递给我,招呼我坐下后,自己并没有坐下,而是带着歉意对我说:“哥,你先坐下喝水,看看电视,我回去把那点活做完。那边人手太少,要不然就没法施工了。”
   虽然话说得这么客气,但是,并没有商量的口气,身躯也是随着语言向外移动。
   我还能怎么办呢!
   堂弟走后,我一个人无聊地在院中用眼前刺激过去,努力地试图找到昔日的感觉,可是,我的努力没有成功。在这个现代气息浓厚的寂寞中,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昔日的温馨回忆。
   春日的夕阳照在东边的墙头上,太阳快要西下了,没有多少的热量,给人一种颓废的感觉。
   我心情失落地走进“皇宫”般的屋子,无聊地打开电视,看着电视里那些无聊的节目,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三
   还好,没过多久,堂弟就回来了。
   脱下那身褴褛的“工作服”,洗簌已毕,堂弟换上了他崭新笔挺,但并不太合身的西服。
   “哥,不好意思呀,”他有些歉意地说道:“碛雍塬那边建筑工地缺人手,工头硬把我叫去了。说我一人在家还得自己做饭,到那边在大灶上吃就方便了。我既然去了,就要给人家好好做活呀。”
   “没事的,”我淡淡地说道:“一切都好吧,小刚(大侄子)和他妈还在省城吗?”
   “好着呢,哥,”他微笑着说道:“小刚那边事情好着呢,两口子很忙,他妈给带孩子。走,咱们吃饭去!”
   “上哪儿吃饭去呀?咱自己做点吧,”我说道:“就做点咱小时候的家常饭。”
   我是这样说的,心里也真是这样想的。我很想找找过去儿时的感觉。
   “那不行啊,”他坚决地说:“你这么些年没回来了,怎么能这么慢待你呢?再说了,我已经在县城给咱们把晚饭定好了。车子马上就来接咱们。”
   我还想推辞,他拉起我走出了家门。
   坐在驶向凤凰山县城的小轿车里,我的心中并不愉悦。
  
   四
   按我的心里所想,这次回乡,主要是想能在有生之年,感受一下对故乡往昔的浓浓回忆,和堂弟及少年时候的伙伴们叙叙旧,看望一下尚健在的上辈老人们,给已经长眠地下的父母扫扫墓——因为有没有下次的回乡,对我来说,真的很难说清了。
   谁想,半个下午的时间,我并没有和堂弟说上几句话,昔日的伙伴及其老人们,一个也还没见到,而堂弟把我当作远道而来的贵客,高规格接待,我的心中有些酸楚。
   凤凰山县国际酒店的超豪华,让我这个在大都市生活了30多年的人,感到有些意外。在我的想象里,我们这个昔日闻名的国家级贫困县,应该是没有这样的实力和必要,建成这样的酒店——看来,我是落伍者。
   丰盛的晚宴,没有激起我多少的食欲,我象征性地用筷子夹着桌子上的美味佳肴,一门心思地和堂弟拉话。
   “村子里的变化很大呀!”我寻找着话题,慢慢地说道:“要不是你回来,我还真不知道我就站在家门口,那个大涝池也不见了,我也找不见家门了。”
   “现在都富了,”堂弟认真地吃着饭菜,“现在村子里都是单户居住的,没有过去俩家或者三家住在一起了。涝池填了有十二、三年了吧,那上面住了十几户人家呢!”
   “怎么村里没见人呢?”我接着说道:“我下午回来时从村里走过,家家门都闭着呀!”
   “现在各村都这样的,”他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依旧边吃边说道:“要么就是都出去做活(打工)了,要么就是陪娃娃到县城上学了。咱们村的学校,也停办五、六年了吧。各村现在留下的,大都是七、八十岁的人。”
   “咱村现在还有谁在村里呢?”我有些急迫地问道。
   “祥林家的老姨了,今年82岁了,其他(各家)共有七八个人。”他还是那么认真地吃着饭菜,淡然地说道。
   “祥林?”我接着道:“祥林现在在哪里?他把老姨一个人留在家里行吗?”
   “死了,死了四五年了吧。”堂弟还是面无表情地边吃边说:“现在,他家就只有老姨一个人了。”
   “死了?”我一惊,筷子掉在了桌子上。
   “你怎么了?哥。”堂弟抬起头,茫然地望了我一眼。
   “哦,没怎么?”我语气平缓了一些,“你说祥林死了,我有些吃惊,他没有我大呀!”
   “叫老婆逼得活不下去了呀!”堂弟望了我一眼,“这人的命运谁也说不准。”
   “老婆逼的?”我紧接着问道。
   “是呀,娶不下个好老婆,死了做鬼,连个上坟的都没有,”堂弟慢吞吞地说着,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五
   祥林是和我们从小在一起玩大的,四个小伙伴中最小的一个。那时候他虽然最小,但却最聪明、最调皮而又最懂事。我们春天在麦地里剜荠菜的时候,别人剜过的地里,麦苗横七竖八地躺着,而他的地里麦苗直挺挺地立着,似乎人就没有进去过,为此,父辈们都夸祥林而骂我们;夏天我们在大涝池里游泳,捉青蛙玩,等出水的时候,我们三个满身污泥,衣裳尽湿,而他满身光洁,衣服整齐地放在岸边;秋天跟着大人们收获山里的果木时,我们是睡醒了才去,去了也是尽情地玩,干活是随着兴趣,而他却始终和父母一起进山出山,认真地劳动;冬天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我们堆的雪人就像残疾人,歪鼻子斜眼、缺胳膊少腿的,而他堆的雪人,样子好看不说,还用小煤块做成眼睛,用胡萝卜片做成嘴唇,远望就像一个身着白衣服的人站在那里。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他的点子最多,花样最多,虽然我们都比他年长一些,但他就是当然的老大,我们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我们进校上学的那一年,赶上了“文化大革命”。虽说在学校,但基本就没有书可读。从年龄上说,我们当时连“红小兵”都算不上,但整天也是跑来跑去地“串联”。在学校的那段日子里,他也是当然的“头”,全班同学整日围在他的身边。但后来,“革命”革到了他的头上——祥林的爷爷在民国时期,曾在“乡公所”当过文秘,解放后,又参加了革命工作——在县政府办公室当写作员,被当作混进革命队伍的“奸细”清理出来。很快,他们全家被划为“黑五类”,爷爷受不了这样的屈辱和污蔑,自逝而亡。跟着奶奶也被斗死。父亲以“父债子还”的当然身份,整日被拉出去游街、批斗。在一次艳阳高照的夏天中午被批斗后,高烧不退,到傍晚时刻就咽气了。
   家庭遭此变故,祥林成了家里唯一的男劳力。他离开了学校,回到家中,年仅十岁的他,从此开始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人生活。
   那些年,当我们放学回来时,总是看到他跟着村里的大人们一起,从山里参加劳动归来,或者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和母亲辛勤地劳作着。冬天穿着棉花露在外面的破棉袄,夏天基本就是光膀子,肩上扛着比他身高还长的劳动工具,一声不吭地担水、锄地、施肥、拉车……见到我们,只是微微笑一笑,很快低头就走了。
   懵懂的孩提时代,我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他很可怜,可是,我们又帮不了他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帮。
   后来,年龄稍长的时候,在寒暑假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看到他劳动很好,对他很是崇拜,仍然是帮不了他什么。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流逝,我们也在一天天的长大。尽管我们的思想意识有所改变,但在当时,我们对生活的、对人性、对人生的认识,还是停留在当时的社会意识形态。唯一能帮助他的,就是偷偷地给他一点细粮白面,或者几毛钱的零花钱。
   197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我们也同步高中毕业。
   十年的学生生涯,并没有学到多少有用的科学文化知识,唯一带来有价值的,就是年龄增长了十岁。
   1977年,我参军来到了祖国的大西北边陲。
   谁想,这一走,基本就和家乡远离了。
   参军后,我因为救落水儿童立功一次,被推荐上了大学,然后,就深深地扎根在这里了。
   那时候的信息传递方式,基本就是书信,在与父母的信件来往中,除了互报一下自己的情况,没有多少多余的话题,所以,祥林的事我一点不知道。
   以后在父母的安葬葬礼上,我没有见到祥林,也更没有功夫去打听关于祥林的情况。
   所以,祥林,在我的脑海里,基本是空白的。
  
   六
   “哥,你又怎么了?”堂弟喊道。
   我被堂弟的喊声惊醒,回过神来。
   “哦,没什么,”我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说:“我在想祥林,他到底后来是怎么了?”
   “哦,是这样的。”堂弟拿起一个馍,咬了一口,说:“农业社散伙的前一年(注:1982年),祥林的爷爷和父亲被平反,祥林被招到县卫生材料厂当了工人。紧接着,农业社散伙了,土地分了,祥林连地也没有分上。”
   “当工人这是好事嘛!”我接着堂弟的话说道。
   “哎,是好事。”堂弟喝口水说道:“可是,他不识字,在厂里只能干最苦最累的体力活。在几年后的一次机器搬运和试装中,右手的五个指头被压断了,救治后,命保下了,可人成了残废。”
   “那后来呢?”我急不可待地问道。
   “后来就工伤休养了,他就又回到了咱们村里。”堂弟表情淡然地说道:“回来后,(因)人已经残废,在咱这儿连个媳妇也娶不上。最后,还是咱村的根旺从四川给领回一个,据说是个寡妇,才算成了家。”
   “那媳妇是怎么逼死他的呢?”我紧接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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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清明回故乡祭拜父母,眼前的故乡已不是记忆里的故乡。听着堂弟的介绍和讲述,知道了儿时的伙伴祥林的凄惨遭遇,他的悲剧的结局,也是当时的农村里的一个缩影。作者这一趟回故乡,虽然受到了堂弟的高规格接待,却感到缺少了应有亲情味儿,最后不得不心情凄惶地逃离故乡。故乡的景象太令作者伤心,也令读者伤怀。文章语言流畅,叙述自然,读来沉重,扣人心弦,堪称佳作,推荐共赏。【编辑:秋天的风】【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0922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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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天的风        2016-09-20 09:23:18
  语言凝重,触动人心的好文章,欣赏了,问候作者。
活到老,学到老,踏踏实实地往前走,做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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