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故乡草根趣闻(诗歌)
麦 种
我在城市上班,
老婆孩子都在老家。
由于家里没有劳力,
常挨队长数巴。
说什么光有吃家没有做家,
咱队里要是都象你们,
没人种地都吃啥喝啥?
那年乡亲们分到了责任田,
种地一个比一个干劲大。
推车挑担狠往地里送粪,
又一个劲地把屎尿汤洒。
队长在地里指着俺老婆,
对乡亲们把话拉:
“光靠娘儿们小孩能种好地?
瞧他家往后吃啥?”
俺老婆把话学给我,
我听了光笑不说话。
第二天去买了一袋麦子原种,
带回家按规定往地里下。
没功夫往地里送粪,
就买来尿素往地里撒。
到五月割麦子时,
数俺家的麦穗大。
比谁家打的麦子都多,
都不知道我用的是啥法。
乡亲们都来俺家取经,
队长也找我把话拉。
他家的地因上粪过多,
把麦苗都烧坏啦。
我说我买的麦种是原种,
产量当然要大。
我刚说完话,
乡亲们就把俺家的麦子换完啦。
锄 地
玉茭从种到收,
得锄两遍。
第一遍是锄草松土,
为的是保墒耐旱。
第二遍是围土上堆,
怕玉茭杆倒伏歪偏。
捎带着锄草,
让玉茭可劲猛蹿。
锄第二遍时,
正值烈日炎炎。
天气热得够呛,
蚊子打成独乱(多的意思)。
人被蚊叮虫咬,
脊梁一直流汗。
玉茭有人脖高,
那叶子故意捣乱,
在你身上划来划去,
还不停地打你的脸。
弄得你全身都是血道道,
被汗水一渍,
疼得你直叫喊。
我不让老婆去受那洋罪,
不去锄第二遍,
只是买了些除草剂,
叫她洒到地里边。
恰逢那一年雨水多,
地里又稀又软。
偏偏碰上刮大风,
玉茭颗都倒成一片。
队长家遭遇更惨,
玉茭颗全部倒完。
惟有俺家玉茭没倒,
当然不会减产。
有人就说——
也宜勤勤也宜懒,
也宜光吃不动弹。
瞧人家老二多有福,
不出力照样能高产。
我说道——
俺家地里洒了除草剂,
杂草死了个净净干。
玉茭根部没围土谷堆,
霸王根都扎到硬土里边;
你们拼命围谷堆,
霸王根全扎在虚土上面。
今年逢涝土松软,
风一刮就会倒一片。
往后咱种地不能出死力,
得讲究科学种田。
队长点头服了劲,
说还是文化人知识面宽。
买 麸 皮
1980年以前,
家里粮食很少。
成天是粗糠野菜充饥,
顿顿吃不饱。
老婆说,
你从城里买些麸皮吧,
弄到家能换成玉茭。
我就来到市面粉厂,
把熟人找。
买了两麻袋麸皮,
让汽车往家捎。
司机问——
你家喂着几头猪,
一月得几麻包?
我听了又想哭又想笑,
不知说啥好。
你说喂猪就喂猪,
反正我心里知道。
那年青黄不接,
我赶紧把麸皮换成玉茭。
掺到糠里磨成面,
蒸成糠疙瘩和柿糠糕。
俩孩儿吃了一个又一个,
让他们吃了个饱。
干 馍 块
我当过几年石工,
每月粮食定的是55斤。
见天能吃六个白馍,
还能喝两碗馄饨。
有时吃不了剩一嘴半嘴,
也舍不得扔。
放到窗户台上晒干,
准备饥了再啃。
两三个月过去后,
竟攒了好几大捧。
那年探亲回家,
我把它带回家中。
两个孩子一见,
抓到嘴里就啃。
也不嫌是嘴把子,
也不嫌它硬。
疙喳疙喳地吃得十分香甜,
一边吃还一边问——
爹,再回来多带些,
能办到不能?
自那以后,
我每次回家,
都要把干馍块带回家中。
让孩子们解馋,
填那饥肠辘辘的肚窟窿。
结 婚
1964年腊月,
我结婚典礼。
因当时啥物件都缺,
办得可不咋的。
买啥东西都要证,
有时凭证也买不到东西。
布票每人每年一尺七,
二两煤油半斤棉絮。
为结婚俺娘到处借布票,
为找粮俺爹上山西。
新婚被用的是烂网套,
铺底用的是旧被里。
用蓝颜色染一染,
冒充新的。
办事那天,
新郎新娘不骑骡子不骑马,
也不骑驴。
更没有坐车,
而是步行来步行去。
既没照像录像,
也没用响器。
只放了几把鞭,
就把新娘娶到了家里。
亲戚们吃的是大锅饭,
饭食更不能提——
玉茭糁稠稀饭,
说稠不稠说稀不稀。
把轿的也不特殊,
甭想吃啥酒席。
别看婚礼办得不咋样,
跟人家比,
俺家还数第一。
有几家办喜事,
连稀饭也喝不起。
亲戚们来贺喜,
都是饿着肚子回去。
表 弟
表弟脑瓜聪明,
学习特别用功。
从小学到高中,
成绩都是第一名。
由于离校太远,
上高中是住校生。
住校就得吃食堂,
每月得不少费用。
表弟因家里贫困,
每星期都回家中。
来时带一兜干粮,
足有二十斤沉。
每到开饭时候,
他就悄悄溜回宿舍中。
先把门闩上,
再看看外面有没有学生。
然后解开干粮兜,
用两手轻轻地去捧。
他吃的不是白馍
也不是麻糖烧饼。
而是粗糠菜团,
不见粮食圪星。
吃一口伸伸脖子往下咽,
再用开水往下冲冲。
为了不让同学小看和笑话,
这个秘密,
他隐藏了三年整。
后来他考上了名牌大学,
毕业后分到某市高中。
如今是某学院副院长,
再也不用受穷。
但他生活很简朴,
饭桌上经常不见荤腥。
穿的还是布鞋,
上班一直步行。
人们说他不会享受,
他只是干笑一声。
吃 拽 面
我十七岁那年,
打工去山西霍县。
当小工砸坯,
一天能砸五百三。
能干也能吃,
每顿吃六个大馍,
还得喝三海碗稀饭。
踩百家门打工,
看百种人脸面。
掌柜们,
有的抠抠索索,
有的大大方方,
有的光叫吃拍拍(黄疙瘩),
有的还叫吃白面。
那次去刘家砸坯,
刘掌柜可是个滑蛋。
说的比唱的好听,
就是不做好饭。
成天叫吃拍拍,
不见一疙星白面。
当地有个规矩,
隔几天要让工匠吃顿好饭。
老百姓叫做“犒劳”,
必须有酒有肉吃大米白面。
那天刘掌柜犒劳工匠,
我早上就没好好吃饭。
心想饿一饿肚子,
中午吃好饭解解馋。
谁知到了中午,
还是拍拍稀饭。
刘掌柜说儿子没有在家,
等晚上回来一块用餐。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
终于盼来了好饭。
喝酒吃菜是个样子,
主食是鸡蛋打卤拽面。
我们三个砸坯匠,
个个都是大肚汉。
每人吃了五海碗,
碗碗都冒尖。
吃得刘掌柜哼啊咳呀直叹气,
可又不能阻拦。
本来我们三碗就吃饱,
每人又加了两碗。
一边吃一边恨怨:
叫你刘掌柜刁钻!
想让我们给你俭省,
今晚你可失算。
我们今晚要狠劲吃,
吃完你省下的白面。
那一晚连刘家十口人,
总共和了十斤白面,
全家人让我们先吃,
我们都没怠慢。
没等刘家人端碗,
我们三人,
就把十斤面吃了个净净干!
每人三斤还多,
只吃得肚皮滚圆。
刘掌柜是哑巴吃黄连,
又和了第二次面。
祭 烟 筒
那天犒劳工匠
田师傅去了城南。
赶黑没有回来,
耽误了一顿好酒好饭。
田师傅是个酒缸,
一顿能喝斤半。
刘掌柜耍了个小聪明,
趁老田不在时吃好饭。
他知道田师傅的酒量,
想趁机省下酒钱。
田师傅回来之后,
刘掌柜假意道歉:
“犒劳就恁隔接(不凑巧),
看碰上你去城南。
这事弄得瞎不得劲,
少了你一顿酒饭,”
田师傅嘴说没啥,
心中却有了打算。
他可是一个好匠人,
盖楼起屋都会干。
那天给刘家砌好火炕后,
烟筒不会冒烟。
刘掌柜就问田师傅,
是啥原因不会冒烟?
老田说烟筒想喝酒,
你拿瓶酒往烟筒里灌。
只要烟筒喝了酒,
我保证它会冒烟。
刘掌柜只好拿出一瓶酒,
登高往烟筒里灌,
一瓶酒倒完后,
那烟筒果真咕嘟咕嘟冒开了烟。
后来我们才知道,
是田师傅设下的机关。
他在垒烟筒时,
把一张绵纸平铺在中间。
刘掌柜倒下的一瓶酒,
会把绵纸冲烂。
烟筒里排除了障碍,
自然就会冒烟。
刘掌柜精打细算,
还是没省下酒钱。
棋 友
老马和老刘,
俩人是棋友。
互相不服劲,
一对冤家死对头。
那天俩人下棋,
一直争吵不休。
原因是老刘没操心,
贪吃小卒把炮丢。
老刘想悔一步,
老马直摇头。
说开弓没有回头箭,
水泼地下岂能收?
老刘说就悔这一步,
你就发发慈悲抬抬手。
老马坚决不同意,
老刘一劲苦哀求。
老马说,
你就是割掉我身上二斤肉,
这个炮我死也不放手。
老刘说,
你这号人真少见,
就像茅缸里的硬石头。
俩人越吵越厉害,
谁也不把情面留。。
为了一个小棋子,
就撕破脸皮骂不休。
老刘说你是小气鬼,
老马说你是死犟牛。
老刘说你是癞皮狗,
老马说你是疙尥头。
老刘说你比狗屎臭,
老马说你是二混球。
俩人越骂越带劲,
互不相让狠顶牛。
直到家人跑来叫吃饭,
他俩仍旧骂不休。
第二天老马到棋场,
下棋仍旧找老刘。
老年人忘性就是大,
昨天的事,
他早就扔到了脑后头。
老马东瞅西踅到处找,
就是不见老对手。
有人说,
老刘早起突然得了病,
现在医院正抢救。
老马失急慌忙就往医院跑,
前去看望老棋友。
但只见老刘躺在病床上,
看样子就要把命丢。
老马说:
“老刘你别在这儿装狗熊,
有本事起来咱再斗。”
老马说罢眼噙泪,
转身去把医生求:
“你们要想法把老刘的病治好,
我请你喝北京二锅头。
要钱我去给你取,
要血从我身上抽。”
老刘昏迷不醒三天整,
老马日夜就在病房守。
给老刘端屎倒尿忙前后,
又喂饭喂药细伺候。
还献了300CC血,
并拿出两千块钱给老刘。
没几天老刘病好转,
老马依然骂不休:
“你这个家伙不像话,
吓得我差点把魂丢。
真怕你去找闫王爷,
我从此下棋没对手。”
老刘问:
“那个炮你还让不让?”
老马说:
“不让,让了我就是条狗。”
后来老刘出了院,
俩人还是老对手。
一兵一卒不肯让,
谁也不把面子留。
见面仍旧互相骂,
还是冤家死对头。
过了棋瘾过嘴瘾,
在斗骂声中度春秋。
秋 英 嫂
本家叔伯哥叫冬生,
长得条干又聪明。
找了个媳妇也不赖,
娘家姓杨叫秋英。
她长得云盘大脸很耐看,
说话办事也稳重。
老实善良心眼好,
吃苦耐劳能受穷。
对公婆尊重又孝顺,
对自己汉门很痴情。
操持家务是好手,
亲戚邻里都说中。
几年后,
她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儿,
一家老小乐融融。
祖孙三代共六口,
小时光过得热烘烘。
那年冬生去县城开门市,
生意做得很兴隆。
在县城买了一套房,
还混上了一个狐狸精。
他喜新厌旧不沾贤,
要给秋英来离婚。
秋英死活不愿意,
两眼哭得红通通。
他娘气得有了病,
他爹气得中了风。
亲戚邻里劝不下,
冬生铁了心要离婚。
老爹说:
“离了婚马上给我滚,
往后甭登我的门!
从今后我不认你这个儿,
我也不再是你父亲。”
秋英是离婚不离家,
守着公婆儿女过光阴。
婆婆哭得瞎了眼,
秋英就给她当拐棍。
给婆婆梳头洗脸抻床铺,
扶她到当街去串门。
老公公半身不遂难挪动,
她成天伺候得很细心。
照时照晌端茶送饭
擦屎刮尿不嫌坷尘(脏)。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
一双儿女已成人。
有一天,
门口来了个要饭的,
胡子拉碴没人形。
蓬头垢面很难瞧,
破衣烂裳裹在身。
只见他,
跪在门口不肯走,
把头磕得响咚咚。
秋英上前仔细看,
原来是冬生回家门。
因为做生意赔了本儿,
狐狸精又把他一脚蹬。
秋英说:
“既然回来就进来吧,
儿女盼你回家门。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俺这辈子都是你的人。”
她一没有埋怨俺冬生哥,
二没有指责狐狸精。
心平气和很冷静,
好像啥事都没发生。
到后来,
冬生重整旗鼓做买卖,
生意做得更兴隆。
没几年就成了大富户,
全家迁移到县城。
还买了一辆面包车,
小日子,
过得比以前更火红。
穷 命 人
保全和玉兰,
是一对好姻缘。
就是家里穷,
手边时常没有钱。
点灯买不起油,
用鸡蛋去换盐。
没鸡蛋就一直喝淡饭,
不管它咸与甜。
小两口没穿过新衣裳,
铺的是破床单。
他家的布证油证棉絮证,
年年都用不完。
做饭没有擦灯(火柴),
用麻杆去邻居家引点。
那年保全发高烧,
烧到四十一度三。
嘴上起燎泡,
浑身直打颤。
因为没钱去买药,
活活受熬煎!
拿身体和生命来硬顶,
想想真可怜。
有一年,
供销社收杂条,
每斤五分钱。
保全一听来了劲,
掂起镰刀就上了山。
什么土姜条黄萝条,
见嫩枝条他就往下砍。
一天就割了百十斤,
卖了五块钱。
从此保全更带劲,
天天进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