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个老人的最后情感(微型小说)
升了官,喝了几顿大酒,江浩感觉胃里一勾搭一勾搭地不是好兆头,便急火火地上了医院。
消息不知是谁发出去的,上午住的院,下午病房就成了菜市场,熙熙攘攘的人,流水席一样撤了一拨又来一拨,走时都心照不宣地扔下一个牛皮纸信封。晚上,老婆用她灵巧的小手“啪啪啪”查了半天,又用当财会的脑袋算了一下,伸出几根手指,说:“这个数!”
江浩有些忐忑,从上学开始,自己就是老师最器重的学生,也是到目前为止从小村走出来的最光宗耀祖的人尖尖。毕业典礼上,那句“崇德向善,造福桑梓”的誓言还铿锵在响,这会儿,怎么感觉就不对味了呢?
半夜醒来,江浩了无睡意,只好披衣走出病房。
对门的灯还亮着,一老者趴在床上写东西。老人很瘦,脸色有一种病态的黄,脖颈上深深的褶皱,一道叠一道。在褶儿最深的地方,裸露着三个醒目的肿瘤,肿瘤上涂着一层血样的汁液,像瘤子破裂开来,未来得及擦拭一番。
江浩想快步离开,老者却叫住了他:年轻人,进来坐坐吧。
江浩坐在那,有些心虚,两个病房的门正好对着,想来白天的事儿老者定是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只专注在自已的稿子上,这让江浩很安心。拿起老者的手稿看。
是一篇杂乱的回忆录,显然已写了很久,勾勾抹抹中,看出了作者的用心。江浩费力地看了一会,被这样一句话吸引了:
“盛年做事多慌张∕老来方觉愧思量∕借我一生前行路∕愿为后人引航向。”
别看当了镇长,其实江浩骨子里还是很喜欢写点东西的,从一个文学爱好者的角度讲,搜集素材很重要。显然,老者是个有故事的人。
老者的故事很漫长,有时还要停下,似沉浸在往事中不愿醒来。这时,江浩便及时地送上一杯水。
他说:那个冬天有多冷呢,我无法描述,没有粮食,没有蔬菜,用来充饥的只有草糠和玉米瓤子磨成的“面粉”。我才八岁,却不得不像壮小伙儿一样跟着哥哥上山去割麻黄,否则,可能连“面粉”都吃不上呢。因为饿,我俩走路都不怎么稳。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们遇到了一头猪,一头死了的野猪,虽然被狼叼去了大半个身子,也足以让我们惊喜。我和哥费力地把猪扛回家,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尽兴地吃猪肉,吃得满眼是泪,满嘴含香。你知道么,食物有时就像亲人,它会让你流泪,也会让你感恩。
娘擦着我油汪汪的嘴说,娃呀,如果你能念书就好了,将来有学问,做了官,就能天天有肉吃了。我没有钱念书,只好趴在村口小学的窗台上听,窗台被我的胳膊磨得平如石卵,后来就擎不住我,一个劲地往下出溜。但我依然学到了许多知识。
有了学问,做了官,也没能天天吃上肉。娘说,做了官,要为百姓办事,只有老百姓吃上肉了,你嘴里的肉才香甜。
那年春天发大水,我在一个叫“小太平”的村子护堤防汛。头顶着大雨,脚踩着冰碴子,肚子唱着空城计,那滋味啊……我的腿有脉管炎,就是那时留下的病根……
那天我正在大堤上忙活,六岁的儿子来了,他仔细辨认着每张泥人脸,最后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忙擦掉他流到嘴角的鼻涕,他委屈地形容:下雨了,妈妈正在做饭,房顶“啪嚓”一声掉下来一快泥巴,然后就能看到星星了。
心里充满对妻儿无尽的愧疚,眼泪就不自主地流下来。我和儿子磕磕绊绊地跑回家,眼前的景像让我惊呆了:灿烂的阳光下,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在热火朝天地修房子呢!
江浩羡慕地看着老者,说:您帮着老百姓干事,您有事了,老百当然惦记着您,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鱼水情”吧?说这话的时候,江浩觉得自己的头应该稍微低一下,脸应该稍微红一下。
老者喘了几口气,摇摇头,说,苦水里泡大的农村娃,后来当了县里的领导,生活一下子就变了样了,迎来送往,剪彩录相,吃请宴陪……情感就慢慢地粗糙啦。
我回过一次“小太平”,那里的老哥哥老姐姐们请我吃饭,和当年修房子一样热情。他们拿出自家酿的高粱酒,“哗哗”地倒上一大杯,举到我眼前,我没有接。那会儿,我已经不大习惯喝那种劣质的小烧了,到哪儿都自带着价值不匪的红酒。他们手中的杯子僵在空中,抖啊抖的。那一瞬间我似醒悟到什么,可惜晚了。那顿饭,有各种肉,鱼肉、猪肉、牛肉,可是,难以下咽……
我没有再回过“小太平”,但那些老哥哥老姐姐却在我患病后经常来,他们不计较那瓶红酒,他们只记得在那些困难的日子里,我曾同他们同甘苦,共患难……
江浩眼中的老者,在越来越慢的语气里,像一张薄薄的纸,被回忆整个浸湿了。
几个月后,江浩从出版社取回了老者的回忆录,分发到每名包村干部和村主任手中,这是他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当然,这把火烧得并不旺,他听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江浩很平静地接受了。他相信,只要用看得见,摸得着的行动去为老百姓做事,终有一日,老百姓会感受到你的温度。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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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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