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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平静叙述


作者:红酥手 童生,789.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853发表时间:2009-09-02 13:06:20

这是一个凌乱的房间,靠窗的地方放满了书本,厚的,薄的,心理的,电子的,小说的——他妈的几乎囊括了你所知的全部。天知道这个房间的主人是否将之一一看完,或许对其而言,如此巨大的数目,只是炫耀自己与众不同的方式,或许对其而言,其实,这根本就是自我陶醉——没有人在乎他是否真的看过。在某个下雨的深夜,他坐在阳台上,无聊的随手拿起一本,看上几页,然后随手丢下。书里的内容在他看来,全他妈是在胡扯,全是狗屁。爱与黑暗,高贵与卑微,在他看来,全是谎言。
   四个人围坐在桌子上,桌子上放着两包烟,两个火机,空调发出轻微的噪声,音乐从扩音器里如水面波纹一般向外扩散,是他们熟悉的旋律,麻将的敲击声细细碎碎,有人跟着音乐轻声得哼着,如乡村吟游诗人一般将生活挂在嘴边,神情圣洁不可亵渎。他看着手里的13张麻将,两张东风,一张北风,一张西风,一张红中,剩下的全是棍子。棍子,他痛恨棍子,很多根生殖器并排站立,成了一到九条。他抬头观察着其余三人,看着他们的脸,黑的,白的,红的。脑子里闪过的是他手里的寂寞的棍子。轮到他摸牌,他随手一摸,有一横突兀的横亘在一块伤疤上面,他随手扔出去,不是他想要的棍子,他要到的是很多的棍子。
   屋里烟雾缭绕,烟味呛人,颈部有点酸痛。他将脚放在椅子上,下巴放在膝盖上,左手拿着烟,右手拨弄着牌,习惯性的将两张牌拿在手里把玩,在边上看的朋友不知道他到底要的是哪张,这一招是跟他叔叔学的。对面的大个将一张小鸡扔出来,他吐出一口烟“和了。”麻将在很短的时间就可以分出胜负,你是放冲还是和牌,全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牌。运气不好的时候,拼命回避却还是点炮,运气好的时候,什么牌都是安全的。这一点跟生活很像,生活就是一场麻将,而麻将是无聊的。
   生活其实就可以这么无聊,麻将的细碎声在狭小的房间里被放大成烦人的噪声,似要将他的耳膜震碎。音乐声传来,是某个美丽的女歌手的歌声,那是他喜欢的一个歌手,淡而轻灵的声音,在起头的第一个音符开始就紧紧的攫住他的心,低声的倾诉却掩藏着巨大情感波动,像一根银针,刺入灵魂的罅隙,酥麻中带点疼痛。这种平静中蕴含着的情感爆发力是他最喜欢的音乐。从17岁开始喜欢这个女人,直到24岁,一直没有改变。说来奇怪,喜欢一个女人从来都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在他17岁的时候,那是单纯的年纪,在教室的角落里,他像一只受伤的小野兽,听着这个美丽的女人,将另一个美丽的女人融进眼底。
  
   被桔黄色的窗帘洗成了黄色的阳光照在白色的墙壁上,他躺在床上睡觉,四点的时候,起床去踢球。准备了半个小时,在站台等了半个小时,五点的时候,终于坐在了公交车上。夏天的公交车闷热,像是马路上活动的烤箱。公交车过了横塘,一直向北。在电子市场停了一下,他有个学长在里面工作,那天他去电子市场买二极管,碰巧见到学长在那边卖东西。学长跟他打招呼,他说:“最近怎么没踢球的?”学长说:“以后机会就少了,在这边工作了。”他看了一眼周围,说:“你就在这变工作啊,队长?”学长说:“什么队长不队长的,以后啊,就是一站台的。”他嘿嘿的笑着,说:“对了,你给我找看看有没有这几样元件。”说着递给学长一张清单。学长说:“这个肯定有啊。是不是做试验用的?”他说:“是啊,我就是负责买东西,回去给他们做,很轻松。”东西买齐了,学长说:“要不要发票?”他说:“这才十块钱,要什么发票,上次跟你去邓慰路也没要发票。”学长说:“等我发工资了再请你去啊。”他嘿嘿的笑着说:“那好,我要走了,妈的。那帮女的等着器件呢。”
   车在电子市场往后,一站都没停,他坐在车里,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还是学长脸上尴尬的笑。他记得在他大一的时候,跟着学长一起踢校联赛。队里当时就他一个跟大帝,主席是大一的,学长给他们分配位置,说道他的时候,队长说:“得,你还是回来踢后腰吧。”他没说话,就踢着呗,反正怎么也是踢嘛。然后就是联赛,队里当时只有一个大四的,他们都叫他喜哥,是新疆人,巨牛逼。当时也没想什么,就是想拿个冠军给他送行。结果比赛一开始全队跟疯了一样,抢得筋疲力尽,结果还是输了。终场哨吹响的时候,他坐在人工草皮上,球衣晾在肩膀上,远处队长手捂着脸蹲在场地上,对面半场,对手在庆祝。喜哥拿着一包香烟一个个的劝着,拍拍他的肩膀,拍拍队长的肩膀,喜哥说:“不就是一场比赛嘛,没事。”队长在比赛中错过了一个空门,觉得特别的无奈,时至今日,两年了,他还是不服气。那场比赛成了喜哥的最后一场校联赛。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两年过去了,自己成了学长,学长成了站台的,可是他已经不想踢球了。偶尔踢一踢也只是图个乐。不像大一的时候,对胜负有着好勇斗狠般的执着。偶尔去踢球,球场还是那个人工草皮,四周是高楼大厦,香格里拉在不远处静默的伫立着,华丽奢靡。暗红色的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翻修一新。两年前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初生牛犊,两年时间一晃眼过去了,过去的一大群人,只剩下他,大帝,主席。他总觉得,他们三个是幸存者——带伤的半死不活的幸存者——挺不起电子学院高傲的脊梁。不能做到最好,于是他选择离开。上次学校几个院系组织的一个比赛,大帝,主席和他在一起喝酒,大帝说:“啥也别说,喝酒。妈的,老子就是不认输。”主席还是一贯的书生气浓厚,劝着大帝说:“算了呗,比都比了,输了就算了,反正也是最后一届了。”他坐在边上,没有喝酒,只是抽烟。球场就在饭店边上,之间隔着铁栅栏,铁栅栏边上有几棵不知道年岁,叫不出名字的老树,时值末春,西面的夕阳照在浓绿的老树上,色彩变得炫目魔幻。他不去看大帝跟主席,只是低头抽烟。大帝说:“妈的,谁成想会是这个结果。”他吃了一口菜,说:“我认怂,反正我是不踢了。”大帝说:“都是你,好好的耍什么大牌,电子学院少了谁都一样。”主席说:“别啊,吵什么啊,都结束了。”大帝是徐州人,脾气比较暴躁。他也不跟大帝计较。匆匆的散了,然后他坐车去回家
   大帝他们踢比赛的时候,他坐在场边,跟以前的体育老师聊着。体育老师说:“你怎么不踢了?”他指了指脚,说:“这边疼得厉害,上次下楼梯把脚给崴了。”大帝他们最后还是输了,那是决赛,挺遗憾的。散场的时候,大帝看见了他,就跟他说:“晚上吃饭呗。”他说:“好的,正好也好久没来学校了。”主席说:“上次上课点名,老师可是提到你了,下次该来了。”他说:“不是有主席你呢么,你替我担着点。”主席说:“得,还是你跟老师自己商量去吧,我还忙着考研呢,跟老师打交道这事不想做了。”他说:“不是啊,你不还是主席嘛。”主席笑笑说:“最近忙什么呢,课都不上?”他说:“没干啥,主要是玩麻将,还跟在宿舍一个德行。”
  
   好吧,频繁的用‘他’我觉得厌烦了,还是用‘我’吧。这样来得简单直接粗暴。
   我们在南门下车,在经常买烟的小店买了一包红南京——这是我最喜欢的牌子。因为它好抽还不贵。七点的时候,我们回家,在篮球场边遇见一个女孩,那是我喜欢过的一个女孩,我在足球场的门口就已经看见了她,我注视着她,她看着篮球场,篮球场上空无一人。我不知道她在看向哪里,我没有叫她,虽然我知道,那天是她生日。可是我又能说什么?我们匆匆擦肩而过,球场周围亮起万家灯火,食堂的饭香飘来,我觉得饿了。
  
  
   八月,回家。那天在电话里,老爸催我说:“你还在苏州干什么?还不回来。”我知道他们是怕我玩得太狠,于是我只好答应。对于他们,我没有办法再任性的忽视他们的存在。爸爸紧跟着的一句话让我难过,他说:“二姑昨天打电话过来,说奶奶想你了。”我说:“我明天回去。”爸爸说:“奶奶最近生病了,你回去多待几天。”我说:“好。”八月中旬,我回到那个小镇,沿着向南的路一直走,经过一大片白杨树,穿过整个世界的喧闹,沉寂在知了那不知疲倦的叫唤声里。我站在白杨群里,闭目倾听,黑暗深处走来不尽的故事,抖抖的不尽的夏日阳光。我回到家的时候,奶奶坐在凉椅上,小妹坐在桌子边一个人玩扑克,小妹看见我,笑得阳光灿烂,她才13岁。奶奶看见我了,却没有像去年一般站起来问我要不要吃饭,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我。二姑在屋里忙着晚饭。间隙的时候二姑问我:“今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的?”我说:“在那边有点事情,耽搁了。”我又说了谎话。二姑说:“这次回来住几天?”我说:“说不准呢,看着吧,估计要待到月底。”二姑说:“那就多待几天,老太婆身体不好。”我说:“好的。”
   我坐在奶奶旁边,二姑还在忙着晚饭。我跟小妹玩扑克牌。二姑出来说:“我去大姑家去一趟。”奶奶想站起来,我说:“要什么,我拿给你好了。”奶奶摸着拐杖,突然就哭起来了,说:“奶奶没用了,奶奶没用了。”我坐在他旁边,周围的白杨树哗哗的响着。田野深处绿意浓厚,西南面的天空,有一群麻雀叽喳飞过。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整个世界的话语在这个时刻都沧桑无力。
   四叔晚上过来了,我跟他聊了一会,他还是没变,整天打麻将,没有正事。四叔坐在那边抽烟,烟瘾很大,他递给我一根,我拿在手上,点着。四叔说:“今年回来的蛮晚的。”我说:“是啊,以后就不回来了。”四叔说:“是要工作了么?”我说:“是啊,该找工作然后找老婆。”四叔嘿嘿的笑着。聊了没多久,就没有话说了。我觉得自己跟他们生分了。也许是他们认为我是大人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孩了。我知道四叔的烦心事也很多,譬如房子的事情,譬如弟弟的事情。我也不去提起,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说才是最好的方式。四叔问我晚上在哪家睡觉,我说还是回家睡。奶奶说:“不能回家睡,你就去大姑家睡吧。”
   傍晚,我走在小路上,经过四叔家,远远传来四婶的哭骂声,还有弟弟低声的咒骂。我站在旷野里,四周万家灯火围成昏黄的光圈,天空帘幕低垂,黑暗寂静,像一块巨大的黑色丧布。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我走到四叔家门口,四叔坐在门槛上,四婶坐在床上,头发凌乱,看见我也没有什么表情。弟弟坐在四婶身边,用恶毒的眼光看着四叔。气氛凝重,我递根烟给四叔,四叔抽烟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坐在他旁边,四婶安静了,弟弟安静了,整个屋子安静了,田野安静了,头顶那块巨大的丧布嘲笑的看着地上的一切。
   四叔说:“无所谓。”
   四婶说:“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懒得跟你吵。”
   无谓的争吵,不甘的生活,平凡的人生。当生活暴力的荡平每个人的棱角,一切就变得无所谓起来,就是争吵,也只是仅仅为了孩子。生活到最后都不是自己的。
   我安慰四婶说:“以后会好起来的。”
   四叔说:“好?怎么好,小畜生才初三就不想念书了。自己把桌子搬回来了。”我看着角落里放着的凌乱的书本,突然的想起我住的地方的凌乱书堆。我看着弟弟,弟弟倔强的看着我。四叔说:“不念也好,明年就出去打工。”
   到大姑家的时候,大姑问我:“怎么这么晚的?”我说:“在四叔家坐坐。”大姑说:“四叔他们又吵了?”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大姑说:“三天小吵,五天大吵。都习惯了。”我说:“四叔也是,都没什么正事的。”大姑说:“唉,随他去了,没人劝得住他。”
   翌日下午,我吃完饭回家,看见四叔在田里,四婶也在。我没有停下来,只是打了个招呼,四叔直起弯着的腰,招了招手,手上刚拔起的草在虚空中随着手的挥动,划过一个忧伤的弧线,准确的落在田埂上。四叔弯下了腰,矮小的身材被长得半人高的水稻遮没。
   九月,回苏州。奶奶说:“什么时候再回来?”我说:“十月吧。”奶奶说:“那就好,经常回来看看。”我说:“好的。”二姑送我到镇上坐车,我说:“不要送了,还是自己走去吧,反正也不急。”二姑说:“天气热,还是送你去吧,。”到镇上的时候,我在等车,二姑说:“这回就不给你路费了,老太婆这边要花钱,没什么闲钱了。”我说:“我有钱的,不要的。”二姑说:“那我先回去了,老太婆还在家呢。”我说:“好的。”二姑说:“十月要回来呐,不然老太婆又要念叨了。”我说:“一定回。”
   车来了,我上车,二姑回去了。我不知道我的一定回是不是一句谎话。
  
   回到苏州后的第三天,二姑打电话来,说:“你快回来,四叔出事了。”我当时正在打麻将,我说:“那我明天回来。”二姑说:“好的,尽快的。”第二天我就又回去了,四叔坐在奶奶家,我看见二姑问:“什么事情?”二姑说:“四婶跟弟弟跑没了。”我说:“什么时候?”二姑说:“前天。”我说:“都找过了么?”四叔说:“找过了,没找到。”四叔紧跟着又说:“妈的,找不到拉倒。”奶奶坐在那边,气得脸色难看。我跟二姑轻声说:“怎么都跑这边来说了,奶奶身体又不好。”二姑不说话。四叔也不说话。大姑安慰着奶奶,奶奶说:“你们就不让我省心,马上等我死了,看你们还找谁说。”说着眼泪就留了下来。我站在外屋,跟四叔说话。四叔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我觉得无聊,觉得操蛋,整个世界都操蛋。
   第二天我就回了苏州,我不想再去想这些事情。二姑说:“在那边要学好,不能跟你四叔一样,一事无成。”我说:“我知道的。”
   我知道么?我不知道。我觉得,我这个人也很操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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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生活就是这样,像一副麻将杂乱无章。小说用平静的语气,朴实的笔法,把真实的当代平常人家的生活描摹得栩栩如生,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编辑:耕天耘地】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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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耕天耘地        2009-09-02 13:32:07
  有点无奈,有点颓废,但这是生活。
2 楼        文友:青青环儿        2009-09-03 08:59:34
  场景设置很有现场感,人物生动,情节贴近生活,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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