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哦,乌兰布统的湖(自然·散文)
从小生长在黄河岸边、渤海湾畔,见惯了大河横流、沧海奔涌的壮观场面,按理说对小湖、小泊这样的微观场景应该不会动容,但当我一脚踏进乌兰布统草原深处的湖泊,我的想法立刻就有了翻转。我不得不承认,一汪倒映着天光云影镜面般平静的湖水,一潭水鸟嬉戏、水草飘逸的波光粼粼清幽世界,同样具有震撼人心的魅力。这魅力来自于悠扬的马头琴那如泣如诉的颤音,来自于历史深处弥漫的硝烟、战火,来自于那些虽是传说,但却史诗般真实并让人荡气回肠、感慨万千的悠悠情愫。
一
位于塞罕坝以北、红山军马场西北20多公里处的公主湖,一如她的名字一样楚楚动人,熠熠生辉。地势起伏的草原深处、蓊蓊郁郁的白桦林之间,一汪碧水明珠般闪耀着。湖边,水草丰茂,各色野花杂陈期间,像闪耀的宝石,亦像碧空里的星星,更像古代美人头冠上的颗颗璀璨的珠花。湖内,有水鸟在徜徉,有野鸭在游弋。一溜溜细碎的波纹,使湖面看起来更像被微风吹皱了的湖绸。风从水面上吹来,湿漉漉、凉丝丝的,把人们驱车奔波的劳顿顿时驱赶得无影无踪。放眼遥望湖水的对岸,棵棵白桦正像护卫蓝齐格格的忠诚卫士一样,把它们那笔直挺拔的躯干站成或独岗单哨、或三三两两、或一队一行值守的哨兵。正午略微偏斜的阳光将白桦的影子倒映入湖,给单调的湖水增加了几分层次感和神秘感。湖面不算大,湖水也不怎么丰盈,但正是这瘦瘦弱弱的一汪湖水,才更彰显出蓝齐格格那迷人的风姿。
蓝齐格格,康熙皇帝视为掌上明珠般的三女儿。她,本可以在父皇的庇佑下,在皇城内无忧无虑地成长,本可以由父皇赐婚与自己心爱的人幸福美满、白头终老,但这一切的一切,却与贵为公主的她毫不相干。因为她所处的那个年代,正是大清朝内忧外患、动荡不安的时期。为了江山社稷的和平与安定,正值豆蔻年华的她,便身不由己地踏上了和亲的征途。和亲路上,蓝齐格格遥望着漠漠荒原和高远的蓝天,遥望着那个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部落,禁不住悲从中来,泪如雨下。那想念父母、想念亲人、想念家乡、思念情郎的颗颗晶莹泪滴汇聚在一起,竟幻化成了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
16岁的蓝齐格格用自己的远嫁,换来了大清江山十年的安定。十年来,蓝齐格格曾无数次劝说自己的丈夫放弃攻打大清的念头,但一心想饮马中原,夺回祖宗基业的葛尔丹一统天下的野心却丝毫没有收敛;十年来,大清终于得以休养生息,有了和草原狼相抗衡的国力与军事实力。决战终于于1690年8月初爆发。两军对垒,铁骑如墙,旌旗猎猎,单等那一声令下,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蓝齐格格明白,任何一方的退败死亡,对她来说都将是心如刀割般的疼痛,都将是内心不能承受的悲剧。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来回地奔跑在两军阵前,既跪求自己的丈夫,又跪求自己的父皇,恳请他们撤兵罢战,握手言欢。但两个雄心勃勃、早已有了一战而吞并对方的男人,又怎么能听进她那如泣如诉的哭喊。她也知道,尽管两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都非常爱她,但在民族利益和统一大业面前,她永远都处在第二位。她既劝阻不了自己的丈夫,更劝说不了自己的父皇,孤单无助的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势如潮水的两支军队绞杀在一起。隆隆炮火声、嗒嗒马蹄声、嗷嗷呐喊声、阵阵厮杀声,瞬间淹没了一个柔弱女子啼血的哭喊……
炮声停,喊声歇,青草伏,荒原裂。四散的硝烟里,蓝齐格格就那么绝望地呆坐在那里,迷茫的目光痴痴地望着远方,两手紧紧地搂着体温渐渐凉去的心爱的男人和少不更事的儿子,一任强劲的草原风无情地吹散她那满头的青丝。
哦,曾经的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曾经的恩爱、甜蜜、幸福等都已成了泡影。16——26岁,是一个人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最珍贵的年华。有人说,青春之所以幸福,是因为它有前途,但纵观蓝齐格格的青春年华,她的前途又在哪里?假若说第一次远嫁是父皇斩断了她那一缕纯真的情丝,那么这次丈夫的死去便是父皇抽干了她那心底澎湃的爱河。泪?早已流尽,哪还有泪可流啊!无助,无奈,悲哀,绝望,像草原上的蝗虫一样无情地啃噬着她那刚刚结痂的心灵。
我徜徉在碧波荡漾的湖畔,思绪久久不能平静。和亲,一种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一种封建帝王处理民族关系的重要手段和策略,其目的是为了表示对对方的友好和笼络,在客观上促进了各民族之间政治、经济、文化的交流,有利于民族的融合与发展,推迟或消除战争的爆发……抬望眼,公主湖默默无语,唯有那从草原深处吹来的风,似乎在向我诉说着一段凄美的传说。对这段传说,我一时间竟无法辨清究竟是谁对谁错,孰是孰非。我的思绪被一种浓浓的情感和哀伤的情绪所左右,更不想去辨别故事情节的真真假假。虽然我知道历史的真相并非如此,蓝齐格格不过是一个杜撰出来的人物,康熙大帝与葛尔丹的乌兰布统决战也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但我却分明觉得,美丽的公主湖真的就是蓝齐格格一滴心酸的泪,虽历经三百余载,但却依然令人怦然心动……
二
对我来说,走进了将军泡子,便走进了清朝的古战场。
一时间,我仿佛能真切地感受到,各民族在历史长河中相互融合时的那种特有的金戈铁马之声、旌旗猎猎之音。我知道,这是古战场给我造成的时空错觉,也是古战场特有的一种魅力。漫步在将军泡子周围,我仿佛能嗅得到300年前狼烟点燃后的刺鼻气息,感受得到古战场迎面扑来的烽火热浪,又仿佛能看得到十万大军安营扎寨的壮观场面。
将军泡子位于内蒙古克什克腾旗最南端,泡子,就是“湖”的意思,将军泡子指的是当年康熙皇帝御驾亲征,击溃漠西葛尔丹叛军的地方。这是一场震惊中外的战役,史称“乌兰布统之战”。经此一役,康熙平定了噶尔丹叛乱,粉碎了沙俄分裂我国的阴谋。
公元1690年八月初,康熙大帝率20万大军,在乌兰布统峰下与蒙古首领噶尔丹决战。噶尔丹军共2万余人,依山傍水,占据高岸,以逸待劳。并将大量骆驼横卧于山梁,驼身裹以湿毡,背上加箱架,以防清军炮火。面对如此形势,清军万炮齐鸣,以猛烈炮火轰击驼阵。激战半日,终于把驼阵轰散。隆隆的炮火,强烈的震颤,改变了此地的地理结构,致使地下泉水涌出,形成了一个大泡子。噶尔丹叛军退入山林,据险坚守。至夜,康熙之舅父、内大臣佟国纲,率清军左翼循河绕山腰而上,大败噶尔丹军。次日再战,双方死伤无数,佟国纲将军也不幸被火枪击中胸部而亡。将士献血染红了乌兰布统峰下的水泊,从此该泡子被称为将军泡子。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时间真是一剂黏合剂,既能粘合历史的伤口,也能抚平昨日的疮痍。环顾四周,将军泡子附近早已丘陵与平原交错,森林与草原相连,既具有那种南方的优雅秀丽,又不失那种北方的阳刚之气。来到这里,就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让人不禁沉浸在绿草茵茵、野花遍地的美丽景色中,烽火狼烟似乎早已成了一个历史的代名词,像一缕烟霞一样融进了草原深处的暮色里。的确,这里的环境,已很难让人想象出当年那种“金戈铁马仰天啸,壮士悲歌卷西风”的血肉沙场的悲壮场面,很难让人想象出此地就是万千儿郎为保家卫国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地方。
我无心睁大眼睛在草丛深处捡拾那一枚遗落的锈迹斑斑的箭头,来作为历史的证明;更无心把自己漫无边际的想法,跟同行的人作以交流,我怕我的一个无心的举动,会破坏游人们此刻正高兴的心情,会给将军泡子带来一丝悲凉的阴影。于是,我在即将落山的夕阳里,背对着将军泡子那一片闪耀着金光的湖水走向高处。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激越的声音犹如声声战鼓敲击着我的耳膜和心田,我赶紧回首向远处望去。但见一群牧马正在牧马人的带领下,直朝着将军泡子飞奔而来,那翻飞的马蹄,彪悍的气势,和摄人魂魄的力量,一时间竟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一时间竟让我融进了一场大片的片段里。随着马群的入水,阔大将军泡子溅起了朵朵盛开的水花。一切又复归于平静,只剩下游人发出的阵阵惊讶声和喀喀喀地快门闪动声。
凉风起了,草原上的夜色又要来临了。我默默地望着将军泡子,缓缓地再次走向他的身旁。我伸出双手掬一捧清凉的湖水于脸上,想好好地冷却一下我那激动的心情,好好地梳理一下我那散乱的思绪,但任我怎样努力,却总也无法驱走将军泡子就是一滴历史的眼泪的想法。我知道,这是血与火的昭示,这是历史的印痕,只要将军泡子存在,它就向人们展示并提醒着岁月长河中民族融合的艰辛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