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山公路上，两辆摩托车发生激烈相撞后，120急救车车灯闪烁着，交警已勘察完现场。
　　
　　 一
　　 中秋夜，家中。彩丽正和两个女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妹妹云云神色惊慌地跑进来说：大嫂，我大哥出事了！在环山路上被摩托车撞了。彩丽和两个孩子同时站起，急切地问：你哥伤到哪儿了？要紧不要紧？咱赶紧去现场。妹妹拦住彩丽说：二哥他们已经去了，有人帮着料理，你就先别去了。彩丽疑惑地盯着妹妹，生气地说：你哥到底伤得咋样？我咋能不去看？莎莎看门，媛媛跟我走。妹妹见彩丽执意要去，抓住彩丽的胳膊，哽咽着说：我哥被摩托车撞飞，摔在路沿上，已经已经……没……没人了。天哪！家新呀！彩丽一声哀嚎就瘫倒在地上。妹妹和两个惊呆的孩子哭作一团，手忙脚乱地把彩丽抬到沙发上急救。妹妹又拦住要去路上看爸爸的媛媛：你爸已经拉到医院去了，明天早上咱再去，医院有你二爸他们。先照顾好你妈，你妈再有个三长两短可咋办呀！彩丽渐渐苏醒过来，因急痛攻心而虚弱地坐不起来，两手揪扯着胸前的衣衫痛苦地喃喃着：老天爷，你咋拿刀杀我呀！我男人罪咋恁大呀！又扭头颤抖着无力的双手，对着妹妹哭诉：我要去看一眼你哥！谁把你哥撞了，我要叫他抵命。妹妹抱着彩丽，摩挲着她的胸口，劝着：大嫂，你是个明白人，天灾人祸面前，谁能躲得过？那人也不是故意的！你要想开些！这个家还要你支撑呢！咱两个娃还靠你呢！彩丽流着眼泪抓住妹妹的手，说：云云，这不是梦吧！你哥后晌出门去，还到果园里转了一圈，我还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土，叮嘱他完事早点回来，可怜他出了门就再回不来了！一句话都没留下，就撇下我娘仨不管了。咱家的天塌了，我和娃可咋活呀！妹妹开导劝慰着：大嫂，咱要往前看呢。咱再难过，我哥也回不来了，咱再心疼，也得咬牙挺住！你别熬煎，这事有二哥他们呢。
　　
　　 二
　　 早上，彩丽家院子里。家旺和表弟正在树下说话。表弟：家新哥的后事咋料理着？家旺：在县医院的太平间租了冰棺寄放着。请外科医生给头部做了清洗缝合处理，云云和媛媛给净了身穿了衣裳。表弟：家强哥的伤势咋样？家旺：家强哥已经脱险，除了红伤，左腿骨折了。等精神稳定后再做手术。表弟：利民那边是啥反应啥态度吗？家旺：没反应也没态度。两口子都进了医院。他儿子王伟当时在事故现场。交警队根据现场勘查和当事人的描述，已明确是利民的车速太快，直接撞飞了车后座上的大哥，他要负全责。交警队让王伟拿两万元丧葬费，先埋人随后再处理。表弟：这事是两家私了还是通过交警队解决？家旺：我咨询了一下值班干警，咱这机动车伤亡事故，若追究责任按标准也赔不了多少钱，让咱最好私下协商解决，争取多赔些。如果私下达不成协议，只好由交警队处理。表弟：人死了，说白了就要拿钱下场。咱哥是包工头，又是个泥瓦工，年富力强正是能干的时候，一年要挣多少钱啊？赔多少才是个标准？家旺：赔多赔少咱自己心里得有个数。一会和大舅哥商量商量先画个价，也好让说话人心中有底，桌面上好说事。两人正说着，说话人春阳进了门。家旺：人联系上了么？春阳：联系上了，可刚一开口就碰了一个钉子。王伟躁得很，说他爸妈也伤得不轻，他没心思没功夫搭理谁，说着就挂了电话，把咱晾下了。表弟：该不是姓王的推卸责任想赖账吧！听说他家是村里有名的难缠户，是认钱不认人的主儿。家旺：人命关天的事，量他不敢耍赖。春阳哥，咱不如联系利民的弟弟利军，打听一下利民的情况，问他谁出面说这事。春阳：事不等人，只好这样了。
　　 中午，彩丽家里。家旺、表弟、春阳、彩丽、妹妹、大舅哥一干人都在，正商议赔偿的事。家旺：咱也不费神想着参考什么赔偿标准了。机动车相撞事故，也没个理赔标准，若按我哥一年收入十万，十年收入一百万的的标准开价，赔偿数目听起来有点瘆人，一个家庭恐怕也承受不起。参照以往的事故赔偿，最少得赔三十万。春阳：你说的这个标准也没出啥圈子，还的看那边的情况。我也联系了利军，问他谁出面说他哥这事。他说正从医院往回赶，答应出面协商。晚上双方说话人碰面，利军报的赔偿数目让春阳连损带骂地顶了回去。春阳：天理良心！你哥前年工地上出事，摔折了三根肋骨，就索赔了十八万，人家小伙一条命没了，丧葬赔偿总共就给五万？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呢？回去叫你哥亲自给人家说来。利军被春阳一番话噎得涨红了脸，讪讪地说他拿不住事，灰溜溜地回去了。
　　
　　 三
　　 第三天上午医院病房，利民夫妇、王伟夫妇和弟弟利军正在商议对策。利民妻桂花说：咱这真是倒了血霉了，这么大的窟窿可咋补呀？真把人愁死了！利民叹气：早知道捅这么大个篓子，倒不如当时把我也报销了，算是扯平了。利军：你俩净说些丧气话，糊涂话。命金贵还是钱重要？破财免灾么！只要咱人在，不怕挣不下钱。到底多少钱才能了这事，咱赶紧拿个主意。王伟妻子：他那边想狮子大张口可弄不成！两车相撞，他们就没有一点责任么？答应给他五万元，都要咱东挪西借呢。王伟阴沉着脸，说：我看真得抢个银行才行。建猪场投资还贷了几万元，这回再摊上这人命官司，咱真怕要倾家荡产呢。桂花：媳妇说得对，咱可不能充软柿子任人家捏。分明是冤家路窄么，责任都得担。他人没了，我和你爸不是都住院了么。嫌赔的钱少，这事就撂下。哎约，我的头疼得快裂了。利民：再别胡缠了，当时咋不给警察申辩呢？利民又对着儿媳红玉说：你姑父不是在县委呢？咱请他出面到交警队疏通一下关系，你看行不。红玉：快别提这茬儿了。我姑父这人，认事不认人。现在正在反腐倡廉的当口，各部门都在严抓作风纪律，他不可能答应咱这事。王伟：朝里有人好做官。叫姑父出面过问一下，又不是让他去行贿，有啥不行的。利军：咱也别光顾着自己难肠。那边人没了，还在医院太平间呢，光寄存费就一天一百元。再说夜长梦多，那边人正躁着呢！咱总得面对现实，把这一口顽涎唾了，好让死人入土为安。王伟：俺爸俺妈连摔带吓的下不了床，红玉要操心老人还要管娃，这事只有烦劳二爸和我，再找族里人合计合计了。
　　 这当儿，彩丽家院里，家旺刚从县上回来。表弟：情况咋样？家旺：处理这事的王警官给肇事者儿子王伟打电话，说给咱两万元丧葬费先埋人，随后再处理。可王伟却关机了联系不上么。我只好先回来了。表弟叹了口气，说：听六组人说,王伟两口锁了门开车躲出去了。还说王伟媳妇他姑父在县委，人家上面有人，一个电话给交警队打过去，明摆着咱要吃亏哦。利民两口躲到医院不闪面，怕是逼着咱跳井吧？大舅伯说：狗日的葫芦里卖的啥药！都三天了，家新还孤魂野鬼的在外漂着，咱总不能被人晾在一边，大眼瞪小眼干等着吧？家旺阴沉着脸，嘶哑着嗓子：没事咱不惹事，事来了咱不怕事。咱白道走不通走黑道。我哥没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他姓王的也别想过了。他要当缩头乌龟咱不管，可他欠我哥一条命得还。咱现在人分两头，一头到县上接我哥回来，一头先到利民家设灵堂，看他一家能躲到地缝去。表弟忙接话道：就是，咱怕球呢。豁出去跟他闹一场，让他知道咱也不是吃素的。正在抽噎的彩丽听完他们的对话，眼看着箭在弦上，老二要把事往大整，她心里又急又痛，忙搭了话：家旺，你不能到利民家设灵堂。你忍心折腾你哥么？你哥遭横祸已经够惨了，再连他阴魂都不得安生，他的罪孽可就大了。一旦翻脸闹开了，可咋收场呀？家旺冷着脸，说：那你说咋办？咱自认倒霉？人家随便给几个钱打发就算了。人为一口气，佛争一注香。兔子急了还下口呢。我不想当熊包，让人看笑话。彩丽的妹子彩虹见姐姐劝不下，也搭了话：咱千万不可操之过急。人常说：事缓则圆，赶得过急容易出差错。谁遇上这号倒霉事，会心甘情愿掏腰包？躲避、扯皮都是人之常情。上次没谈成，咱让说话人再出面周旋，事情也许有个转机。那边人住院了伤势如何咱也不太清楚，咱总不能赶得太紧吧。给人家家里设灵堂明摆着结怨呢，闹腾下去，咱有理都弄得输了理。毕竟是一个村的，咱往后路还长着呢。凡事可不敢走极端。家旺红着眼，沉默了一会，说：你俩说的都有理。我担心这样拖着扯皮，是拿钝刀割肉呢！咱不采取行动，人家稳得跟泰山一样。这事实在拖不成了。我要叫他后院起火，烧得坐不住才行。你们大家放宽心，啥事有我兜着呢。彩丽见拦不住，哭着一咬牙说：事到如今，我也豁出去了。
　　
　　 四
　　 乡村路上，家旺、大舅伯和几个本家子侄戴着孝，拉着新漆的棺材，唬着脸，奔肇事者家的方向去了。沿途围观的人，有的在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有的在对死者表示惋惜气愤，有的指责肇事者不该耍滑使奸，有的是来煽风拨火瞧热闹的，有的是素日和两家不睦，巴不得两家大干一场两败俱伤的，也有的说这样做太极端，弄不好会出大事。人们嘁嘁喳喳地议论着，观望着。忽然见三五个骑摩托车的汉子从对面过来，他们都下了车，挡住了家旺一伙人。原来是六组组长赵龙和利民的本家子侄。赵龙：家旺，你胡整啥呢？要节哀勿躁呢。咱有事好商量么。家旺：我给我哥讨个说法去。利民欠我哥一条命，看他咋还呢？赵龙：他家门锁着，人都到医院呢。家旺：门锁着怕啥，只要良心没瞎就行。赵龙：遇事先别头脑发热，事情总有个了结么。你可不敢耍二杆子硬来。家旺：这事冷得都让人心凉了。他不仁我不义，我哥都没了几天了，他利民总不能躲着不承担责任么？赵龙：人命关天的事，谁能躲过去。可你抬着棺材去人家闹活，总不合适吧。两家若动起手来，可不是玩的。家旺：你的好意我领了。我这样做也是被逼无奈，谁能给利民做主谁拦着，我没工夫在这儿闲磨牙。家旺沉着脸让众人让开，可谁也站着没动。正在此时，闻讯急匆匆赶来的村主任搭了话：家旺，你坚决不能这样去闹事。你两家的事我都听说了，村上马上着手调解。你哥遭遇不幸，大家理解你的心情，但千万不能走极端。要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再说，和谐社会法治时代，再蛮干胡来，只会惹火烧身。家旺：既然村主任发话了，咱就请村上给我哥一个公道。俺就先回去等着。在这儿就先拜托村上了，事不等人，我哥的亡魂还在外面游荡着呢。
　　 晚上村委会双方主事人、说话人和村主任都在场。村主任圆场道：你两家摊上这事，都伤得不轻。一家折人，一家破财，搁谁都有些扛不住。但话说回来遇上事，扛不住也要扛。家兴没了，对一个家庭来说就像天塌了半边，损失惨重。这时候关键是要及时从物质和精神上给予死者亲属抚慰，尽快让死者入土为安，保障今后的生活正常运转。这时候若推卸责任互相扯皮意气用事，就会出大事。刚才我和双方的说话人当事人都分别碰了头交换了意见，现在我代表村上，希望你们两家在赔偿问题上，一定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换位思考，多一些理解和包涵。家旺意外身亡，就不要再想他还能创造多少财富，挣多少钱。利民也是受害者，机动车驾驶又无车险理赔，考虑到双方的家庭状况，村上现在拿出一个折中赔偿方案，请你两位主事人表个态。如果没啥意见，村上就把这事结了。总之，这事再不能拖了。家旺王伟几乎同时说：我先听听村上拿出的赔偿方案。村主任：二十万一堵墙，不再有任何附加条件。家旺沉着脸没吭声，王伟像被火星烫了一下，霍得站了起来：二十万？这人心真是吃了石头了！我爸我妈还在医院躺着呢。家旺红着眼，逼视着王伟：二十万能换回我哥一条命么？王伟：这……这时，王伟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慌慌张张地说：媳妇来电话说我爸病危，正在医院抢救呢，让我赶快去。王伟急慌慌地拔脚走了，一屋子人有些傻眼。村主任一摊手，说：这真是关键时候掉链子。他爸突发啥紧病了？看来还是救人要紧，只有再等等了。家旺一脸丧气，灰突突地说：王伟他爸若是死在了医院，还索赔个鸟！各埋各的人完事。走出村委会后，家旺转念一想，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利民两口被抬上救护车的情形浮现在眼前，闹不好那小子耍了花招，又溜了。
　　 家旺和表弟连夜马不停蹄开车赶到了县医院。到住院部一打听，他的肺差点给气爆了！被人戏耍的耻辱让他的脸色青得吓人，恨不得冲进病房把利民撕了。哪里是病危急救，全他妈扯淡！表弟让家旺别冲动，千万沉住气，他去病房探探虚实，看他们耍的啥把戏。见利民两口正在病床上躺着，表弟道了扰，问利民认不认识他？利民只说有些面熟，想不起来是谁。我就是前天被你撞死的家兴他表弟！陈星恶狠狠地说。
　　
　　 五
　　 第四天早上，家旺灰突突软塌塌地对表弟他们说：接咱哥回家，咱把人埋了。咱斗不过人家，咱不要钱了。彩丽哭着从屋里往外跑：狗贼害得我家破人亡，不怜念我们母女可怜，还耍滑糊弄我们，我要寻到医院和他拼了。彩虹强把彩丽拦住：姐，你不要气糊涂了。你和人家拼个你死我活能咋么？俩娃撇下不管了？彩丽：我忍不下去了，你哥死得冤呐，我要找利民算账去。彩虹：姐，你快别作践自己了，路都走不稳，还逞啥强呢。你一向都是明白人，再憋屈也不敢胡来。他二爸心灰意冷在说丧气话，不知有啥打算，你可要清醒些。彩丽跺着脚连声叹气：谁能料到事情这样难办呀？我的心像油锅在煎熬，啥主意都没有了。昨儿村上答应解决这事，咱还是再寻村上想想办法。家旺听到这儿，一下子摔了手上的茶杯，黑着脸吼道：咱羞先人呢！咱人死了，还被人牵着鼻子走！我谁也不寻了，他姓王的欠我一条命，迟早得加倍还。我再不寻谁了，看他狗日的有几条命。我的车也没长眼睛。彩虹忙说：老二说的在理。咱急赤白脸的热赶着倒像咱心虚似的。他姓王的闯的祸，我不信他晚上能睡得着。晾一晾他，说不定他还寻咱说话呢。咱先给我哥成殓，边走边看。表弟陈星叹气道：人没埋都想赖账，咱若把人先埋了，就更没戏了。彩丽难过得颤着声说：咱先接你哥回来。没人了咱还要钱干啥？最不济还有交警队呢，交警队处理赔多少就是多少。谁叫咱人软，又碰上这号难缠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