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XX医院里，冷梅平静地对主治医生说：“对不起，医生，我不做了！”
　　 主治医生之前接到过她的电话，知道她放弃了取卵手术，但是不知道具体原因。主治医生耐心地问：“冷梅，你为啥不做了？我们不是沟通得很好吗？是不是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不是，是我个人的原因。”冷梅摇着头说，“反正我决定不做手术了，给您添麻烦了！”
　　 “你这么决定，那你和你老公的关系会有变化吗？”主治医生又问道。
　　 “可能会吧。”冷梅无力地说着，心里不是个滋味。
　　 主治医生沉默一会说：“我不知道你和你老公出了什么问题，可我告诉你，你老公的精子质量虽然差，但做试管婴儿是完全没问题的。你看你也三十五了，即使你将来再找个男人，他的精子质量是好的，你也不一定能顺利怀孕啊！”
　　 冷梅仍一个劲地摇头说：“医生，这个我明白，可我决定不做了，您不用劝我啦！”
　　 主治医生无奈地望着她面无表情，看上去冷静而淡定，主治医生最后说：“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如果你以后需要做试管婴儿就到我们医院来就诊！”
　　 冷梅没有搭话站起身走出了诊疗室，她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可随之袭上心头的是一阵心酸与难受。回想这么多天来回的奔波，打针、抽血、做B超，全都白费了！可惜是很可惜，但是为王涛做试管婴儿，真的不值得！
　　 冷梅为啥不愿意做试管婴儿呢？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二
　　 冷梅和她的丈夫王涛结婚七年了，这七年他们一直都没有要孩子。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为事业奋斗，他们把所有的精力与重心都放在事业上，等买了房买了车后才决定孕育孩子。可做孕前检查的时候王涛查出了问题：精子质量很差，精子量少，死精子多。医生说只有通过试管婴儿才能完成他们夫妻为人父母的愿望。
　　 冷梅听后大失所望，她怎么也想不通王涛竟会不能生育。王涛平时身体很好很少去医院，怎么偏偏在关键的时刻掉链子？冷梅对王涛说：“我不想做试管婴儿，别人都能自然怀孕，为啥我就不能呢？”
　　 王涛叹口气说：“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也没想到啊！”
　　 冷梅垂头丧气地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结婚就生孩子，都怪你，那时候是你坚持不要孩子的！”
　　 “我那时也是为了咱俩的将来考虑啊，那时我们没房没车没钱，不奋斗怎么行？再说，你当时不也同意了吗？”
　　 “我哪知道是现在这个情况？连生个孩子都这么困难！”冷梅皱着眉说，“听说做试管对女人身体的伤害很大，我要考虑一下！”
　　 “那你就是不想和我过了呗！”王涛不悦地说，“你这么说，就是想和我离婚吗？”
　　 “我不知道！”冷梅大声说，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徘徊在十字街头，冷梅的内心五味杂陈，脑子里有两种念头在拔河，一个是做试管婴儿，一个是不做。她很犹豫很纠结，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她把做与不做的两种后果反复比较反复考量，仍得不到结论。有时她希望有第三种选择，但她知道那完全不可能，她埋怨自己不能快刀斩乱麻、当机立断，她知道自己缺乏的是魄力和决断。
　　 坦白说，王涛并不适合冷梅，王涛并不是个体贴成熟的丈夫。谈恋爱的时候，王涛对冷梅百依百顺，可是一结了婚他就就变了。冷梅发现自己使唤王涛再也使唤不动了，不但使唤不动，王涛还主动挑衅冷梅，他们经常吵架，吵完之后就是冷战。
　　 夫妻吵架都有千百种理由，而冷梅和王涛通常都是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吵得脸红脖子粗。比如冷梅让王涛去关灯，王涛就说：“你自己有手有脚，干嘛老支使我？”
　　 “我就要你去关灯嘛！”冷梅开始撒娇撒赖，以为丈夫会买账，可是王涛却说：“我不去，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冷梅听了暗自吃惊，没料到丈夫会变脸，她恼火地说：“那为啥谈恋爱的时候你那么听话？”
　　 王涛冷笑道：“结婚过日子，谁还会像谈恋爱那样？你也太天真了吧！”
　　 “我不是天真，我是被你骗了！你这个大骗子！”冷梅开始暴跳如雷。
　　 王涛也没有对妻子很客气，他们就大吵起来。吵完后，冷梅不让王涛在主卧里睡觉，但王涛坚持在主卧休息，说房子是他买的，他有权居住，反而让冷梅去次卧休息。
　　 冷梅说：“我也是房主！”后来他们谁都不肯离开主卧，大床两人各睡一边背对着背互相不理不睬。
　　 他们就这样别别扭扭地过了将近七年，王涛觉得他和冷梅感情不好的原因大概是没有孩子，孩子才是一个家庭的调和剂与稳定的因素，他迫切地想要个孩子，这样他们就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
　　 但往往事与愿违，王涛拿到自己的检查报告时心灰意冷，他的精子质量很差，只有6%，正常男人的精子质量是50%或60%，可他离这个数据差了一大截。
　　 看到丈夫的检查报告，冷梅对王涛不能不失望。原本冷漠的感情加上这事就一落千丈了，冷梅更是后悔当初嫁给了王涛。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好不容易日子过得好了些，现在又要做试管婴儿，真是活受罪啊！”深夜，冷梅开始失眠了。
　　
　　 三
　　 同样的时间，在另一间屋子里，何强注视着妻子呆愣了半天。妻子告诉他，说她不能生育，何强以为自己听错了。妻子张美芸还那么年轻，怎么卵巢就有问题呢？
　　 何强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张美芸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对他说：“强子，对不起，我结婚前隐瞒了你，我十六岁时身体不舒服，那时家里穷，没钱给我治病，就胡乱吃了些药，结果把卵巢吃坏了！”
　　 何强无精打采地说：“美芸，你不该隐瞒这事，其实我能原谅你，可我爸妈一心想抱孙子，你说这事咋办？”
　　 “听说可以做试管婴儿！”张美芸注视着丈夫的脸色试探地说。
　　 听到这话，何强的眼睛闪亮了一下，“是吗？美芸？”他激动得抱了一下妻子，“那好，我们去医院做试管婴儿，只是要让你受苦了！”
　　 “你说哪里话，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张美芸的鼻子发酸，“受苦也是应该的，我一定要给你们何家生个孩子！”
　　 第二天他们就兴高采烈地去了医院，检查过后，按照医嘱张美芸要吃很多的药物，而何强身体健壮没有任何问题。每次做B超时，张美芸的卵泡长得都不是很好，打促排卵针打了很多天，终于才有点好转。
　　 第一次取卵手术完成，张美芸每天都祈祷着能顺利移植胚胎，可是医生找来他们夫妻俩说配对没有成功，询问他们需不需要再做一次。
　　 张美芸听后感觉天旋地转五雷轰顶，何强倒很镇静，一直安慰着妻子。他们从医院里走出来，张美芸灰心丧气，何强的心里也不好受，不过，他不忍心埋怨妻子，因为妻子每天去医院打针检查也很辛苦。
　　 但何强的父母不能再接受张美芸了，他们原本指望张美芸给何家生个一男半女，就山珍海味地变着花样做菜煲汤给她补身子，当他们知道张美芸不能正常生育，对她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还怂恿儿子和张美芸离婚。可何强不愿意离婚，提出和张美芸去做试管婴儿，何强的父母没有办法，就说只要能有孙子或孙女，他们不反对他们尝试试管婴儿这个途径。
　　 做试管婴儿失败了一次，何强的父母对张美芸很失望，他们拉着脸对她说：“做试管婴儿费用那么高，我们拿钱支持你们做，第一次竟然没有成功！做一次两万多，还不算药费，再做一次还要花两万多，如果再不成功咋办？”
　　 张美芸听了脸色惨白，想死的心都有了。
　　 何强担心妻子心里不好受，就对父母说：“爸、妈，你们不要再说了，好吗？就算你们不拿钱，我们自己也有钱，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我就不信做不成！”
　　 “那也要她争气啊！”何强的母亲望着张美芸说。
　　 “妈，你放心！”张美芸痛苦地说，“如果再做一次还不行，我会主动和强子离婚的！”
　　 “希望你说到做到！”何强的父母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何强安慰妻子说：“美芸，你别理他们，反正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
　　 “我知道，强子，能和你结婚，我真的很幸福！”张美芸把头靠向丈夫，心里真觉得很对不起丈夫。
　　
　　 四
　　 冷梅终于接受了做试管婴儿，她做完所有的检查吃了一段时间的爱乐维和川丹灵胶囊，主治医生就安排她打促排卵针了。
　　 冷梅不明所以询问医生：“怎么这么快就让我打针了？”
　　 主治医生笑了说：“因为你身体比较好，进度快不好吗？”
　　 冷梅听了却心惊肉跳，进度这么快，那很快就会做取卵手术了！想起取卵手术冷梅心里就发怵，她惧怕手术刀，惧怕上手术台。冷梅从小到大没有做过一次手术，她一直很健康，又很在意保养，她全身的肌肤白皙无暇，现在为了做试管婴儿而伤害自己的身体，让她胆战心惊！
　　 王涛陪着冷梅一起在诊疗室，当听到主治医生这么说王涛很欣慰，他高兴地对冷梅说：“老婆，我们很快就能有孩子啦！”
　　 冷梅却提不起兴趣，她没好气地说：“当然啦，受罪的是我，你倒坐享其成！”
　　 “你不能这么说，我也不愿意你受罪，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真是倒霉，别人不费劲就能生，偏偏我要做试管！”冷梅说完这句话，很不情愿地去注射室打针，她撸起袖子露出胳膊。护士看了药单，在她的胳膊、腹部各打了一针。排在她前面的那个女人打针的部位是臀部，令冷梅很不解，就问护士：“为啥她打针的部位和我不一样？”
　　 护士笑着说：“你才开始打针，她已经移植过胚胎了，现在打的是黄体酮！”
　　 “噢！”冷梅有些明白了。
　　 那个移植过胚胎的女人对冷梅鼓励地一笑：“放心，你也会很顺利的！”
　　 冷梅客气地说：“谢谢！”
　　 打完针后冷梅走出注射室，她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妻，这对夫妻引起了她的注意。女的捂着脸好像在低声哭泣，男的搂着女的肩膀在说着话，很体贴的样子。
　　 王涛笑着对冷梅说：“你看做试管的不止是咱们，那些人不都是吗？人家也没像你这样抱怨啊！”
　　 王涛说得没错，诊疗室外坐着一大排就诊的病人，他们都是来做试管婴儿的。
　　 冷梅继续关注那对夫妻，并没有听清丈夫的话，王涛又问她：“你有没有问医生下次什么时候来检查？”
　　 “别烦我，我不想和你说话！”冷梅白了丈夫一眼径自离去。在她经过那对夫妻面前时，她听到那个男的温和地对女的说：“美芸，我们还有机会的，你别气馁嘛！”
　　 冷梅不由地多看了他们一会，王涛催促她下楼拿药，冷梅不得不离开了。
　　 王涛对妻子很是不满，但是在公共场合他并不想和她争吵，他迅速地和妻子一起来到取药处，等待取药时，冷梅一句话也不跟王涛说，王涛也不理会冷梅，他们就尴尬地坐在那里。
　　 冷梅看见那对夫妻也向取药处走过来，男的帮女的拎着包，女的坐在那里等待。从外貌上来看，冷梅断定那个女的不到三十岁，可头上有明显的白发，很是吃惊，暗想：她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有那么多白发？
　　 女的见冷梅总是打量她，就对冷梅礼貌地一笑，冷梅也对她笑了笑，说：“你好！”
　　 “你好！”女的朝冷梅点头。
　　 “你们也是做试管的？”冷梅用手指了一下那个男的。
　　 “是啊！”女的好奇地注视装扮入时的冷梅，“你也是？”
　　 “恩。”冷梅很不情愿地回答，又问，“你们看上去挺年轻的，怎么会做试管婴儿？”
　　 “是我的问题！”女的脸色暗了下去。
　　 “你多大了？”
　　 “二十八岁。”
　　 “你才二十八岁就有这么多白头发？”冷梅诧异地问道。
　　 “做试管总是失败啊，我发愁啊！”
　　 “你已经做过一次了？”
　　 “是的。”
　　 “那取卵手术疼不疼？”冷梅有点紧张地问道。
　　 “还好吧，打了麻药，不算很疼。”
　　 “不管怎样，做这个都是很伤身的！”冷梅唉声叹气地说。
　　 那女的也和冷梅一起唉声叹气。
　　 “美芸，药那好了！”男的走过来，他看到冷梅礼貌地对她点个头。
　　 冷梅也向他打个招呼，王涛这时站起身和这对夫妻寒暄。
　　 男的说他叫何强，女的是他妻子张美芸。
　　 张美芸对冷梅说：“我明天还要来抽血，你呢？”
　　 “我也是！”
　　 “那我们做个伴，一起来吧！”张美芸提议。
　　 “好啊！”冷梅愉悦地答应了。
　　
　　 五
　　 走在回家的路上，冷梅一个劲地数落王涛，“你看人家张美芸的老公多好，给老婆拎包、拿药，扶着老婆走路，比你体贴多了！”
　　 “那是因为张美芸刚做了取卵手术，你要是也做了手术，我也会照顾你的！”
　　 “少来，我可不敢指望你！”
　　 “……”
　　 王涛沉默一会，问：“医生让你吃‘妈富隆’了没？”
　　 “吃了，烦人！”
　　 “你下次打针是啥时候？”
　　 “不知道！”冷梅越走越快。
　　 “你这是啥态度？”王涛不高兴了，“我问你话，你别这样好不好？”
　　 “我烦，行不行？”冷梅也不高兴了。
　　 “我告诉你，试管是必须做的，你既然接受了，就要正确对待！”
　　 “你当然能正确对待了，受罪的又不是你！上手术台的也不是你啊！”冷梅瞬间爆发了，“你知不知道，做这个多受罪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