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淡香无意间闯入了我的鼻子，待我惊觉，猛地一吸，那香味却躲开了。花香散，空悲叹，惟余我久伫此地，不舍离去。凝眸望向天际，那悠悠的云朵闲散地踱着小碎步。看那样子，是要归家吧，我随意猜测着。
　　 阵阵和风吹过来，调皮地拨乱我披肩的长发。正值初秋，风还不薄凉冷厉，只是轻柔地掠过桂花树，树叶们欢快地同风儿打着招呼，沙沙地响声，似乎在跟风儿谈论着什么，我不愿意舍弃这听故事的大好机会，静静地躲在树下偷听着大树讲给风儿的悄悄话。
　　 清脆的声音依着耳朵一阵阵地传来，循着声音望去，桂花树上栖着两只麻雀，它们正在花香中叽叽喳喳地嬉闹个不停。你一言我一语地甚是亲昵，看这亲密劲儿，应该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大概不是新婚就是初恋吧。那么多桂花树，它们默契地选择了同一棵，那么大一棵树，它们偏要紧挨在一块儿歇脚，不知是体贴地在给谁节省空间腾地方。这种缘分，就仿佛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喜欢的那一个，有着命中注定的意味。再看那两只麻雀，相亲相爱的它们谈笑宴宴地飞过楼层，又有商有量地飞回来，那愉快的神情，欢乐的笑声，惹得孤独的秋蝉在一旁凄切地嘶鸣，倒真有些“寒蝉凄切，对长亭晚”的意味了。
　　 微风拂面，思绪跟着飘远，那段有桂花相伴的旧时光在记忆里重新翻开了篇章。
　　 那是村庄桂花树中最粗壮的一棵，长在一口老井的头顶上。废弃的老井早已被遗忘，而这树却时时被人们惦念着。它生长的地方是一个十字岔路口，农人们平常干活都会打从这里经过，偶尔三五成群的在树下闲话家常，借着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乘凉歇脚。我时常寻着这个空当儿，在桂花树下转悠，从家至树下不过几百米的弯径小路，更是为我的到来创造了好些便利。与其说转悠，倒还不如说是在树下发呆吧。而且这一呆就是好几个钟头。没人知道我在想什么，大概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聪明的大人们总喜欢错误地揣度我的心思，或许我只是怀了小小的期许一心一意地盼着桂树开花呢！
　　 桂子花开，十里飘香。每当一缕缕馥郁的香气穿透微风送入我的鼻腔时，我就再也等候不住了，恨不得下一刻就奔去拾花，酿酒和煮茶。奈何采拾桂花是有时间规定的，无奈地，我只能追着外公一遍遍地询问距离规定日期还差多少时日。外公一面责怪我太心急，一面又耐心地回道“快了，快了。”可这一声声“快了”却要等到期待的心思揣满了才到达。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迎来了桂花节。踏着清晨的露珠，踩疼了沉睡着大地，惊扰了柴门里的黄狗，引出阵阵狗吠。准备着，再去摇醒那些睡得正香的桂花。待村庄里的黄发垂髫齐聚后，几个年长的大伯抱着桂花树开始摇，不温柔也不卖力。缓缓地，那着一袭黄色盛装的桂花们就在用满心欢喜搭建的舞台上，和着树叶奏响的清音，上演一出霓裳羽衣曲，映照出倾国倾城色。
　　 飞旋而落的桂花，洒在地面上，并不是那么地新鲜，酿酒所需的金桂还得爬去树上采摘。身手敏捷的大叔，借着从家里搬来的横梯，搭着殷勤伸过来的树丫，步伐稳健，三下并做两下，眨眼间就到达了大树中央，轻轻松松地采摘着小桂花。眼看那些花苞饱满，体态丰盈的小可爱都入了大叔家的篮子，我在树下急得团团转，扯着外婆的衣袖哭嚷着让外婆也待在树上去。外婆甚是无奈，一个劲儿地宽慰我。我的目光始终积聚在一撮一撮被剥离的桂花身上，一刻都不曾移开过，外婆说的什么，一句都没有听清。紧紧攥着外婆衣袖的手，在反复揉搓下发烫，一如那颗沸腾的心。外婆很快觉察出了我的不悦和着急，忙不迭地喊大叔给我扔几枝桂花下来。小孩子的心情啊，就在桂花糕的香甜中，桂花酿的醇美中，一同装进了蜜罐里。
　　 月盈月缺，几番交替。仰望月中金桂，呷一口桂花酿，却怎么也品不出当年的味道。时至如今，只剩怀念如昨。我在季节里反复吟唱，怎么也舍不得遗忘。故乡的那颗桂花树，在心底始终保存着最初的幻想。时常想着，那树年轮久远，树干粗实，根茎深埋地下，枝干中带有唐诗的豪放，花叶间裹着宋词的婉约，莫不是沐着唐风宋雨而来？就算不是从唐宋走来，那也得是坐着火车从苏杭远道行来。毕竟柳永曾说“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可恨桂花，不似桃花，任自沧桑变幻，仍要不管不顾地开花。遗憾今朝，桂树已随老井，同在时光中沉寂，于月升日暮中渐被遗忘。亦或许，是桂花太深情，做不到“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洒脱。
　　 此去经年，何夕所依。远在他乡，折一支金桂，温一壶好茶，嗅一段芳香。闭着眼，桂树下埋藏的佳酿，锅边残留的糕屑，均在嘴角散开了花。恍然才了悟，原来有些味道，入了喉便渗了骨，那沁入心脾的熟悉，等不及去触碰，便蜂拥似地向你赶来。一个措手不及，呼之欲出的就是一湾热泪。
　　 一缕桂花香，带着满心欢喜揣着自己从时光中走来，给原本素白的岁月添了一段老故事。久伫于此，脚已发麻，不忍离去，怕一个转身辜负了桂花的盛意。
　　 陆苏说“种花种菜种欢喜，补碗补心补落花”缝缝补补的一生啊，情愿浅依柴门，请光阴做线，邀岁月穿针，换得朵朵玲珑精致的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