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女儿约我去逛街，时间定在我今天下班之后。高兴的我立刻掏出五百块钱给女儿，要她买件衣服。女儿上月才参加工作还未领到工资。虽说每天见到女儿，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世界，我被慢慢冷落起来，一直寻找机会与女儿亲近。
　　 下班前二十分钟接到女儿电话，她在超市，问我需要买些什么。女儿心思细腻，人又聪明。家里许多物件都是她在网上淘来的。价格不高，实用美观。大到家里的衣橱书架，小到厨房里的调料盒围裙，连菜板与锅盖都有专用托架。我常被她批评粗心不讲究生活品质。心中不服，可看到一切井然有序焕然一新，心里还是佩服女儿的。
　　 在得到我确定不买东西后，女儿准时在单位门口等我下班。我们两人去了服装店，女儿说话轻声细语，店员乐得为她调换衣服。我一旁不多语，对女儿的任何选择我表示尊重。这对她的自信心有帮助。对女儿我是有愧疚的，在物质上亏欠了女儿，女儿懂事不舍得花钱。在她读大二时星期天回家，我发现女儿的裤脚划破一个洞，被女儿用线缝起来。那时老公刚丢了工作，靠我一个人撑着家。我的心里发酸，女儿却笑说裤脚处不显眼。现在家里情况好转，我想让女儿穿的漂亮。
　　 从服装店里出来，女儿提议去吃米线，她请客。虽说不喜欢吃米线，只要女儿高兴，我乐的前往。迎面走过来一对夫妇，六十多岁的年纪，衣服有些破旧。男人双目失明，一边走一边拉着二胡，女人一手扶着男人的胳膊，一手端着一个四方形的纸盒，伸向旁边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我扭头看向纸盒，迟疑着是不是投钱进去。这时女儿已经从包里拿出两张一元纸币投进纸盒。女人点头向女儿道谢。女儿看着我说，这样的人应该帮助，因为他有残疾。车站有专业乞讨的人，每天在那伸手要钱，那种人很讨厌。我赞同女儿的看法。
　　 在米线店门口，女儿买了一份韩国烤冷面。卖冷面的是位外地小伙子，听女儿说过，每次她和同学在他那买冷面小伙子都给双份的量。因为是同龄人的缘故，女儿说她们曾聊过几句。这次他又给了女儿双份的量，女儿送他一瓶刚在超市买的饮料。用女儿的话说，她不想欠别人的人情。
　　 米线店里的人很多，女儿进去找好位子，拿出饮料放在我面前。待得米线上桌，女儿挑出米线放进我碗里，这锅里搅动翻出香肠，丸子，各样蔬菜放到我碗里。我的碗冒了尖，她才开始自己吃。一边吃一边问我要不要放些醋或者辣椒油，我大口吃着边听她讲述上班的事情。二十一岁的女儿脸上还带着稚气，常被人看做高中学生。米线很烫，我的心里很暖。
　　 女儿长大了，在不是那个每天和我一起下楼。坐在我的自行车的后架上，让我送去上学的孩子。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加班到七点多钟的我急急往家赶，车子快要蹬飞，快到家时远远的看见楼里一片漆黑，心一下提起来，恨不得一步踏进家门。打开屋门，八岁的女儿坐在写字台前做着功课，两间卧室，厨房，厕所里都被你点上蜡烛。女儿怕黑，却拒绝随邻居奶奶去她的家里。女儿说在家里等妈妈，妈妈回来见不到她会着急的。屋里点了蜡烛，妈妈回来时屋里是亮膛的。
　　 我想拒绝女儿长大，想她是依在身边的孩子。当读中学的她同我告状，说后排的男同学揪她的头发，故意拿走她的书。我知道女儿长大了。我能做的是找到老师规劝那个男孩远离她，在她放学后护送她回家，直到那个男孩子远远的离开。因为我知道她不喜欢那个男孩子。
　　 从米线店出来，女儿一手拿包一手牵着我过马路。从前我们也是这样过马路的，那时是我牵着她的手。女儿大了，她的手将由另一双手牵走。每想到此，我万般不舍，心里难受。
　　 去年春节，二叔家的弟弟见到女儿喜欢的不行，他在单位是个小领导，要把女儿介绍给他手下的一个大学生。我当即回绝，又气又恼。女儿是我的宝贝，容不得别人夺走。弟弟对我的态度不解，转而求妹妹们帮忙说话。当时的我发了怒，断不能听别人提及此事。
　　 又一年过去，女儿又大了一岁，终究会被她心爱的人牵走，不知那一刻何时来临，既怕来临，又希望女儿早点找到自己的幸福，天下母亲皆如此吧。
　　
　　 又逢中秋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每逢中秋读起苏轼的诗句，心中不免酸楚感叹。父爱如月般圆满，让我们在爱中长大。如月般清朗，让我们清白做人。而今父亲离开我们已八年。
　　 每年中秋时节，也是村里收割玉米的时候，农家人自是忙碌。我们这里一年两季玉米，一季在四月底五月初种植，称为春玉米。一季在六月收割完麦子后，在麦地里种植，称为秋玉米。父亲种了二十几亩庄稼，从春到秋都在地里忙碌着。收获的季节庄稼不等人，容不得松口气。中秋节在父亲那里显得不那么重要，但对奶奶的孝顺是不能少的，在中秋节的前几天就催促母亲买好饼水果送过去，中秋那天一定会去奶奶那里看看，那时奶奶同小叔一家住在一起。
　　 父亲干活的时间依天色而定，天亮即到地里干活，不到天色黑的看不清东西不会回家。虽说父亲是地道农民，但在他的思想里女孩子一样要读书。农忙时节，村里许多家的孩子请假不去上学，和父母到地里干活。父亲从未这样做过，只要我们在星期天和放学后干些农活。几个妹妹凭着优异的学习成绩考入理想学校，有了不错的干作。父亲的心里是矛盾的，想女儿们有份体面工作，不受田间劳作之苦，又想女儿能留在身边，继承他的土地，他的房屋。父亲说人的根系是土地，没有土地人又咋活着。
　　 中秋晚上，全家人吃过晚饭，母亲拿出月饼分给我们每人一块。院子里堆积着白天从地里拉回的玉米，全家人围在玉米堆旁剥玉米。父亲说着今年的收成，不时的端详一下手里颗粒饱满的玉米棒子，黝黑疲惫的脸上有着丰收的满足。月亮一点点升高，月光洒满院落。丰收的喜悦在这月圆之时，，幸福如此简单。
　　 在家乡的风俗里，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中秋节。俗话说宁可在家过个年，不在家过月儿圆。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中秋这天定要在婆家过，不然对娘家兄弟不利。我结婚后却常在娘家过中秋，丈夫的父母在他十岁时就已去世，父亲待他如同自己的儿子。每逢节日定要我们同他和母亲一起过节。我结婚后的第一个中秋节，父亲找朋友开车接我们回家过节。这在村里是没有过的，对别人的不解，父亲回答说，“我没儿子，闺女和儿子一样，过节就是要回家团聚。”
　　 中秋节，我们姐妹必要去看住在村里的两位叔叔，叔叔家的孩子们也会来看望我的母亲。我们这辈人里，兄弟姐妹十一个，彼此感情深厚。奶奶生前曾以自己儿孙满堂人丁兴旺而自得。子孙们虽无大富贵，但做人堂堂正正，用奶奶的话说没有歪斜之人，这就是一种人生圆满。平日里大家忙着各自生活，兄弟姐妹中只有两个弟弟留在村里生活，其它人都在城里讨生活。经历种种艰辛困惑，当我们被城市接纳，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生存下来，心里念及的还是自己的村落。
　　 每年春节和中秋，我们必相约回到村里的家中。中秋晚上，兄弟姐妹齐聚在母亲屋里，母亲是她那辈人里最年长的，按规矩，孩子们回家过节必先来看望母亲。母亲问着侄儿侄女在外面的生活工作，不时感慨他们的不容易，未及说完，又被满屋跑来跑去的孙子孙女们扯着去找我们儿时的玩具，孩子们对我们儿时的玩具充满好奇。那不过是母亲逢制的毽子，父亲削的小木枪，被母亲收着直到现在。只有这时我们兄弟姐妹才可以卸下所有疲惫，我们说好，在家的日子不聊世事无常，各自的艰辛，做一个回家的孩子，吃月饼，听母亲讲村里的事。笑声飘进院落，院子里不在是堆积的玉米，取而代之的是满院花香。月圆，人圆。月清，人明朗。想父亲那晚一定回家来了，在月光下看着我们笑。
　　 女儿十二岁那年中秋，朋友的孩子结婚，我没回父母那里过节。父亲打来电话，询问我哪天回去，他说自己攒了一千块钱，我的人情份子多，他想支援我些钱。父亲对自己极为吝啬，让我们心疼却不能改变他。他听不得女儿有难处他，那一刻我没忍住眼泪。生活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却没有让我流过眼泪。我终是没有回去，那时的我更喜欢呆在家里，享受那份自在。没想到那是父亲最后一次要我回家过中秋，只想日子长久，不差这一天。我能想到父亲当时的失望与孤独，他不善言辞，所有的事都写在脸上。
　　 中秋后的第三天，父亲骑了三十里路来看我们，车筐里是一袋面粉和院里摘下的蔬菜。他说母亲见我们没回去不放心，要他来看看我们，临走坚持留下一千块钱。其实他又何尝放心我们，我在家里是长女，是姐妹中唯一没有凭出色的学习成绩而获得好工作的孩子，父亲总是愧疚，觉得那是他的错，常对妹妹们说要对我好，因为我吃的苦要比妹妹们多。在我的心里从未怨过父亲。
　　 那是我结婚后独自过的第一个中秋，留给我深深的伤痛与悔恨。父亲在四个月后去世了，他没有等我和他过下一个中秋。父亲走的那晚没有月光，天气极冷。冷的让我战栗，不敢相信他的离开。
　　 又逢中秋，我此刻站在院子里，月光明朗。想对父亲说，我回来了，每一年都在家里过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