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离婚了，结束了白开水似的婚姻，像搬开了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我把离婚证胡乱地塞在包里走出了民政局大厅，推起放在台阶下面的电瓶车，可一时茫然不知道往哪里走。
　　 “一起吃个饭吧。”他追上来嗫嚅着，脸涨得红红的，这句话似乎用尽他所有的力气。
　　 望着这个一起生活了五年不讨厌也不喜欢的男人，想拒绝。
　　 “我们好聚好散哦。”他话里透出哀求。
　　 我心软了，点了点头。
　　 他习惯地接过我手里的电瓶车推着，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穿过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走进路边的一家餐馆，店名叫“夫妻情深”，看着就闹心。
　　 店空间不很大，几张长方形的高脚餐桌擦得可以照见人影，墙壁上悬挂的电视正在播放文艺节目，刀郎沧桑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着，“爱是你我，用心交织的花朵……”
　　 刚刚拿到离婚证，却听到这样的歌曲，心里酸酸的。
　　 他找了一张靠近窗子的桌子，“就这里吧，安静。”
　　 开店的是一对夫妻，不到中午店里没有客人上门，冷冷清清的。老板娘三十多岁，藕荷色的上衣，腰间系着雪白的围裙，干净利索。看见我们进来热情地迎上前抹桌子沏茶水。“妹子，想吃点啥？”她指着墙上的菜单说，弯弯的眉眼里带着笑意。
　　 我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他看看我，“我点吧：番茄炒鸡蛋、红烧茄子，清炒土豆丝、羊血炖豆腐。”
　　 老板娘一边往手里的本子上写着一边半开玩笑地说：“都是素的，小心回去跪搓板哦！”
　　 “她爱吃这些。”他脸色窘迫。
　　 老板娘天生做生意的料，一脸的笑意，“妹子，给老公点几个喜欢的菜吧。”
　　 他喜欢的菜？我怔住了，结婚几年了我很少关注他，真的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每天都是他做饭，我很少进厨房，也从来不在意他喜欢吃什么。
　　 “不用了，她吃什么我吃什么。有萝卜吗？最好是红萝卜，萝卜疙瘩汤，面糊要绸一些。”
　　 “有，有，看来也是妹子爱喝的。”老板娘笑着说：“妹子，你有这么个知疼知热的老公真幸福啊！”
　　 闻言我心悸动，有一丝隐隐的疼。
　　 “口味重一点，她喜欢吃咸一点的。”他加了一句。
　　 “知道了。”老板娘冲我笑笑拿着菜单转身进了后边的厨房。
　　 他烫了烫餐具给我倒上一杯热水，“喝点吧，以后记住早上起床喝杯开水，对身体有好处。”
　　 每天早晨他都会逼我喝一杯开水，不管我烦不烦。以后就没有人逼我了，我接过来慢慢地呷着。
　　 他看着我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
　　 我不抬头也不说话，和他说话乏味，话题除了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就是儿子，还有他乡下的父母和那一山枣树，我听够了也烦透了。
　　 ……
　　 “妈妈，抱抱！”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吸引了我的视线，我看着窗外，一个男孩正牵着妈妈的手撒娇。
　　 “儿子，不要怪妈妈。”想着两岁的儿子，想到即将消失的家，泪水悄然溢出……
　　 “孩子跟我生活吧，你上班没有时间带他，再说你一个女人带个孩子以后怎么嫁人？”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事，“我会好好照顾他，你想他的时候就去看看他。”
　　 草率的结果，可苦了孩子，我看着窗外的母子没有回话，心情沉甸甸的。
　　 “这是家里的钥匙，交给你了。下午我就带着儿子回乡下，不会再回来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记着好好吃饭，不要饥顿饱一顿的，晚上早点睡觉，睡晚了你失眠。”他把一串钥匙房子放到我面前，像嘱咐孩子一样嘱咐我。
　　 “你的枕头下有两千元钱，是我这几个月干装卸活攒下的，你说喜欢那件风衣，自己去买了吧。”
　　 老板娘上菜，看见了我眼里的泪水笑着问：“妹子，两口子吵架了？夫妻没有隔夜愁，床头打架床尾和，大兄弟这么赔不是，你应该原谅他。”
　　 我抽出一张餐巾纸拭去眼角的泪，勉强一笑。
　　 他急忙说：“老板娘，不要胡说，我们刚刚离婚了。”
　　 “啊？”老板娘看看我看看他讪笑着，“妹子，对不起。”
　　 看到她惋惜的眼神，“我是不是错了？”我禁不住问自己。
　　 “吃吧，一会就凉了。”他递给我筷子，“你吃习惯了我炒的菜，不知道这里合不合你的口味。”
　　 看着菜，一点胃口也没有。
　　 “还有一件事……”他欲言又止，“我都写在纸上了，是写给你未来老公的，记得要送给他。”他从衣袋里拿出折叠着的一张纸递给我。
　　 我接过来慢慢地打开，上面是他不算工整的字迹：她的手不能长时间泡水，沾水容易裂口，记得不能让她洗衣服，你要揽起家务活；她胃不好，记得经常给她喝点红糖姜茶；她不会做饭，吃菜口味重，炒菜的时候盐多放一些；她爱喝稀饭，特别的萝卜疙瘩汤；她是工作狂，工作起来不要命，记得催促她休息；她胆小，打雷害怕，雷雨天你不要睡着……
　　 密密麻麻的，我的眼霎时模糊了，结婚五年的点点滴滴出现眼前：一杯开水，一碗热汤，一屋子的温暖……
　　 他喃喃地：“是不是我不该说，我是怕他不会你照顾你，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
　　 看见我的泪水，他慌了，“好，好，你不要哭，我见不得你流泪，说完几句话我就走，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了。那年姑妈介绍我们认识，我一眼就看上你了，你说你要嫁给我，我高兴得要死，慢慢地才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欢我。我嘴笨，不会说好听的，不会哄你，也没本事，不能给你买房买车，我能做得就是好好照顾你和儿子，照顾这个家。”他说着神情暗淡下来，“在你面前，我不敢多说话，怕你生气，可是我爱你，看见你我就高兴，你不高兴我心里也不好受。我知道你嫁给我委屈，我早该离开的却舍不得你舍不得家，是我自私。离婚我不怪你，只要你高兴，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的话，暖暖的，酸酸的……
　　 “今天自始至终你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事实上你一直对我说话很少，也很少对我笑。我知道我不配你，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人，我走了，我还想对你说，这辈子有你就够了，这辈子儿子就你一个妈妈。”
　　 他依依不舍地看了我一会，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我愣愣在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着手里的字条，突然明白了，这就是爱，被我忽视的爱。
　　 此刻“夫妻情深”几个字特别醒目。
　　 “夫妻情深”刹那间，我懂了。
　　 我匆忙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