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天下：南京、山西晋祠、皇城相府、临朐
　　 作者：胡春雨
　　
　　 金陵揽胜
　　
　　 甲午孟夏，余赴芜湖办案，继而取道南京返鲁，途中为一日之游。虽曰行旅匆匆，不免浮光掠影，然古都巍巍，山川形胜，宁能无所感欤？
　　
　　 闻道金陵帝王州，大江汤汤万古流。
　　 六朝遗梦寻何处？玄武湖上思悠悠。
　　 明祖开国垂基永，日月悬浮阅江楼。
　　 钟山龙蟠来燕塞，名都虎踞号石头。
　　 长虹卧波混南北，今来水滨应莫愁。
　　 几度兵燹遗黎在，依旧岿然傲东洲！
　　
　　 自注：
　　 六朝句：六朝，谓三国吴、东晋、南朝之宋、齐、梁、陈，悉建都于此。玄武湖古称桑泊，六朝时即为皇家园林。余谓玄武湖之大气过于济南明湖，至若秀气，则吾湖似有一日之长。
　　 明祖句：洪武间诏建阅江楼，帝命大学士宋濂作《阅江楼记》以纪其事。时以天下未安，仅筑台基以遗后世，阅六百余载，于近年始建成楼阁，亦天下之快事也。
　　 钟山句：钟山即紫金山，明孝陵、中山陵在焉，为天下名胜。昔诸葛武侯尝云：“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后吴大帝孙权因清凉山楚金陵邑旧基筑石头城，石头城遂为金陵别称。《阅江楼记》云：“京城之西北，有狮子山，自卢龙蜿蜒而来”。卢龙山远在燕地，此极言山川地脉之广也。然靖难之役，成祖自燕塞起兵，遂成永乐之业，是真虎踞石头、龙蟠钟山矣。
　　 长虹句：长虹，谓长江大桥也。长江古称天堑，昔魏文帝伐吴至江，叹曰：“此天所以限南北也”，遂班师。莫愁，谓莫愁湖也，在秦淮河西，乃六朝胜迹。民国时以“莫愁烟雨”为“金陵四十八景”之首，今园内犹有匾额曰“到此莫愁”。今赖此桥，所谓“天堑变通途”，则此桥于吾国南北混一之功可谓大矣。倘魏文复临江畔，当莫愁欤！
　　
　　 再游晋祠
　　
　　 悬瓮山前晋祠深，隋槐周柏郁森森。
　　 桐封叔虞枝方茂，龙兴唐宗起风云。
　　 难老虎啸源三晋，王子去周一脉沉。
　　 圣母千载流广惠，佳人双面自殊伦。
　　 坐听水韵凉台上，柳花飞处黯销魂。
　　
　　 自注：
　　 悬瓮句：悬瓮山在太原西南，山麓有晋唐叔虞祠，即晋祠也，不知肇建何时。晋祠规模宏大，院落深沉，自古为三晋名胜，实中华艺术之宝库，民间亦有“不到晋祠枉到太原”之说。
　　 隋槐句：晋祠饶古木，其首推周柏、隋槐。有周柏曰“古柏齐年”，迄今垂三千载，是巍巍乎唐风晋韵，皆尝亲见之矣。
　　 桐封句：叔虞，周武王子而成王弟也。叔虞方幼，成王剪桐叶戏之，曰：“以封汝”。古者桐、唐同音，史官以为君无戏言，乃因其谬始封叔虞于唐，后因晋水改国号为晋，卒为王室宗枝。春秋已降，晋常为霸主，夹辅周室。
　　 龙兴句：隋末，唐高祖、太宗父子起兵太原，祷于叔虞，若平定天下，当以唐为号。贞观间，太宗御书《晋祠之铭并序》，开行书刻碑之先河。晋祠今有匾额曰“宗唐发轫”，又有太宗君臣群雕，则晋祠于中华国脉源流之大，可知也。
　　 难老句：难老泉在圣母殿侧，为晋水第一源头，北齐时取《诗经》“永锡难老”句名之。泉涌深井中，白沫翻腾，其下如墨，窅然不可测度。余闻之若乳虎低吼，或至心悸。昔韩赵魏决晋水以灌智伯，成三家分晋之业；宋祖亦决晋水以灌太原，卒定北汉，其时水势之浩大可知。难老腾涌，于吾国历史之洪流，干系可谓巨矣。
　　 王子句：谓王子乔也。子乔为周灵王太子，聪明博达，后以直谏被废。子乔一脉见王室衰微，遂避居太原，以王为姓，为王氏始祖。故曰：“天下王姓出太原”。王氏为中华望族，一脉沉沉，今王氏后人祠子乔于晋祠晋溪书院，所以光大乃祖。夫祠堂者，所以不忘祖先也；不忘祖先者，所以不忘本也。倘数典忘祖，孰能堪之！
　　 圣母句：圣母，叔虞之母邑姜也，后祀为水神。土人以为岁旱祷之辄应，故历代崇奉，殿宇宏丽反过于叔虞，顾亭林已有“今人但知圣母不知叔虞”之叹。今所存圣母殿为宋代遗物，晋祠主殿。愚以为晋水惠流三晋，德泽广布，源头所植晋祠大米与天津小站并称华北名产，范仲淹有“千家溉禾苗，满目江乡田”之句，民神而祠之，不亦宜乎？若叔虞之开国渺矣，虽神明之道，不可不亲民，况人事乎？
　　 佳人句：圣母殿有宋塑数十，各具姿态，眉目传神，与难老泉、齐年柏并称“晋祠三绝”。中有舞女半笑半泣，幽怨若不胜，观者动容。
　　 末二句：晋祠虽为祠堂庙宇，兼有园林之盛，绿树环翠，清水潺湲。余是日坐凉台上，四顾水波融融，迎面杨柳吹风，不觉形释魂消，徘徊不忍去云。
　　
　　 游山西皇城相府
　　
　　 皇城，本山西阳城一山村也，清康熙朝大学士陈文贞公讳廷敬家焉。今有皇城相府蜚声海内，即陈氏之故居也。陈氏为山西望族，世代簪缨，人才极盛。至文贞公而入相，学为帝师，甚得圣祖之委任。世所传《康熙字典》，即文贞所总裁也。圣祖尝数幸其府，以示优渥，今城门“午亭山村”碑刻，即圣祖御笔也。及公之薨也，帝亲制挽诗，叠遣近臣存问。概文贞遭际明主，仕宦五十余载，君臣终始以礼，为有清一代名相。文学事功，于斯为盛；泽被后世，遂至今日。愚以为所存皇城相府，岂徒华屋之为美？诚儒林之盛事也。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太史公曰：“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今予以微渺，得造君子之堂，心有所感，不敢遂默而已。乃聊具诗草，以述其景仰之意云。
　　 山中古村落，皇城壮其名。
　　 城垣高以峻，远望客心惊。
　　 诗书聚望族，皇明迄盛清。
　　 一门九进士，帝师陈廷敬。
　　 既膺英主遇，千秋一遭逢。
　　 朝华晚更香，圣祖大其庭。
　　 生当天下事，老去极哀荣。
　　 身死名不朽，遗泽岂凋零。
　　 孔门何为者？万世开太平。
　　 华屋焉足慕，大路所遵行！
　　
　　
　　 初访临朐
　　
　　 临朐之名，始自西汉，以县城之东，临于朐山也。西周时称骈邑，遂为临朐别称。其地属纪国，后并入齐。县域当沂蒙北麓，弥河上游，山川旷野，交错其间，故境内每多高山流水，盛产观赏奇石。其最高者，沂山也，古称五大镇山之首，昔十朝十六帝尝登封于此。乙未之冬，余往临朐，以其余暇，为老龙湾、石门坊之游，而沂山遂不及往。
　　 老龙湾、石门坊去县城之南未远，余谓老龙湾清雅而秀，石门坊古拙而奇，皆斯邦之珠玉也。老龙湾古称熏冶泉，号天下七十二名泉之一，由万泉汇聚成湖。亭台之盛，虽未足与省城诸泉比肩，然泉池开阔，青翠如碧，及清风拂面，涟漪微起，其浅者清澈见底，其深者望之若蓝。湖畔杨柳披拂，自古以来，园中多植修竹，枝叶成荫，经冬常绿，兼有奇石幽径，交错其间。由是诗情画意，自成一格。熏若四季恒温，及冬日，则轻烟飘渺，蒸腾湖面，古人有“冶源烟霭三冬暖”之辞。余之来也，以为深冬万物萧条，水凝石枯，当望望然不旋踵而去，不意独逢此佳境也。湖畔有江南亭，明散曲巨擘冯公惟敏尝弃官归老于此，名其庐曰“即江南”，即今之江南亭也。亭外有秦池、濯马潭。相传秦时，齐人尝以此泉为酿，始皇饮之而甘，后人乃名其泉曰“秦池”。又有桥曰雪化桥，桥畔有铸剑池，谓春秋时名工欧冶子，铸成龙泉宝剑于此。欧冶子，瓯越之人也，果尝铸剑于齐乎？然则名泉胜景，故当配以千秋佳话；千古名剑，故当以名泉淬炼而成——是相得而益彰也。
　　 石门坊古以“石门晚照”名，为临朐八景之首，谓两侧山崖对峙如门，山间谷幽林深，当夕阳斜照，晚烟氤氲，红光射入青崖之壁，映入另天之池，诚欲界之奇观也。石门坊今以红叶名，然余之来也，恰逢冬日萧条，时当正午，四望草木萧索，人迹罕至，是古今之奇观，余皆不得一遇也。初入山中，未觉甚奇，唯见数峰兀立，若不相属。及将至山巅，忽见危崖壁立，逶迤相连。行于栈道之上，则头顶危崖，下临深渊，顾见两侧山崖对峙如门，始叹石门之奇。山中有古寺，寺旁崖壁刻有北魏、李唐佛像，余素不信佛，未及细览云。
　　 其诗曰：
　　
　　 冬游老龙湾
　　
　　 宝鉴晴开老龙湾，清漪汇聚碧如蓝。
　　 熏冶有恒温若玉，岁月不老竹千竿。
　　 山水雅操无弦曲，冯公酣醉即江南。
　　 雪化忽逢欧冶子，双剑腾霄淬龙泉。
　　 解鞍濯尘秦池上，红日西坠意未阑。
　　
　　 独上石门坊
　　
　　 石门相对开，危崖几盘桓。
　　 崎岖羊肠道，踽踽奋登攀。
　　 头上千寻立，足下百丈悬。
　　 野望无人迹，层林尽萧然。
　　 不入奇绝境，焉得图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