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走过】秋雨•老猫•爹(散文)
秋雨,缠绵,阴冷。
落在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上;滴在屋檐下的水盆、水桶里。
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啪嗒、咕嘟、啪嗒、咕嘟”有节奏的脆响。
有风吹来,将纱网上聚集的雨水“刷”的一声筛落,在冰冷的心底,荡起层层涟漪,满是忧伤。
一
有人说秋雨是忧伤的催化剂,就像上帝的哭泣,有忧郁,有伤感,会让人想到人生的种种不如意,也会令人不由自主地感物伤怀。
的确,这秋夜的雨,没有响雷,没有闪电,只在瑟瑟秋风中默默洗刷尘世,静静淋湿心田。
听着窗外的雨,湿漉漉的心更加沉重,终是彻悟清代诗人陶澹人“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诗句的深意。
雨幕中,我仿佛看到一只行动迟缓的老猫在黑暗中呜咽着,踩着雨声,从远处走来。那不是爹疼爱的老猫吗?
心痉挛般疼痛,泪水无声滑落,一如窗外的雨,怎么擦都擦不完。爹的老猫在哪里?
……
记忆中,爹每次出门,老猫都会守在路口,就像守候自己的老朋友一般。每次见到爹,它都会“咪呜”一声迎上去,爹便从车上下来,任其围着裤脚蹭来蹭去,亲昵一番,然后一起回家。
爹出事的那天,老猫照常等候在原地。远远地,它看到爹骑车走来,刚想迎上去,眼前可怕的一幕发生了!伴着刺耳的刹车声,刚要过路口的爹被身后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撞飞,干瘦的爹连同那辆自行车像落叶般在空中画了个弧线,飘起,又落下。自行车甩到一边,爹的后脑着地,那一声闷响雷击般砸在猫的心上。
急速赶来又开走的救护车、呼啸的警车、痛哭的儿女、噪杂的人群……让老猫内心充满无尽的恐惧和惊慌。它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将爹装在一个袋子里抬上车,连同那辆自行车一起拉走。等忙碌的人群离开后,冰冷的柏油路上徒留下一滩刺目的血迹。老猫木然叼起被扔到路边草丛里爹的草帽,不知去向。
直到爹安葬后的那天下午,三姐夫才猛然说起:“那只老猫怎么不见了?”是啊,老猫哪里去了?那可是爹最疼爱的老猫啊!大家到处寻找,却不见它的踪影。
第二天,我和孩子去看爹。在离坟不远的地方,孩子一把拽住我,惊呼:“妈妈,快看,猫!老猫!姥爷的猫……”
我惊呆了,果然是爹的那只猫!身上沾满草屑,看上去瘦了很多,它正缩在爹的坟前,“哇呜——哇呜——哇呜——”呜咽得像个绝望的孩子,声声哀号在寂静的荒野上空回响。爹的草帽就在旁边。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孩子弯腰要抱起老猫,它却跳进灌木丛,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二
犹记得,爹生前对待猫比对自己还上心。往往是自己还不吃,就先盛饭喂猫,并习惯性地嚼一嚼。有时,爹甚至把猫碗端到饭桌上,用筷子的另一端掺匀,每每气得娘大喊:“你这个脏老头,干脆和它一个碗算了!还嚼,有牙吗?”爹每次都会瘪着没牙的嘴讪讪地笑笑:“说什么呢。”有时,娘说得狠,爹就会生气地说:“谁憎恶猫,就是憎恶我。”娘便不再言语。
或许受爹的感染,抑或天生就喜欢小动物,我们姊妹几个小时候都非常喜欢猫。
还记得,冬天的夜晚,我们在睡梦中常常被猫的呼噜声唤醒。它刚从户外赶来,有时身上还粘着雪花。我们忙敞开被窝,猫便呼噜着急匆匆钻进暖烘烘的被窝,并用更响亮的呼噜声回应我们对它的友善。
每到吃饭,大家都争相喂它。爹常说,猫到我家,算是掉到福囤里去了。
长大后,我们还是喜欢猫,但却再也不愿抱起它,抚摸它,更难以想象小时候搂着它睡觉的经历。
爹不同,他对猫,一如既往地爱。
三
娘走了,把爹的心也掏空了,爹搬到三姐家,但唯一的牵挂就是老家的狗和猫。没办法,爹只得忍痛割爱,把猫送给二姐,把狗送给了村东的造纸厂。至今我还记得牵着狗的爹斜斜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情景。他们给爹钱,爹一分不要,并一再叮嘱,只可以看门,绝不能卖,更不能杀。
当初,爹可是一直想把它卖掉的呀。按说娘走了,再也没有人百般拦阻了,爹完全可以把狗卖掉。可是,爹却郑重其事地将狗送人了。我知道,现在爹什么都想听娘的,爹是舍不得娘走……
爹来到三姐家,把自己对猫和狗的疼爱都转移到三姐家的猫身上。三姐夫不喜欢猫,这让爹对猫更是疼爱有加。那猫也真是聪明,只要见到爹,不管多远都会迎上去,围着爹的裤腿蹭过来蹭过去,呼噜打得震天响。
三姐说:“爹习惯了,不论吃什么,都先给猫吃点儿。有时,连水果都给猫吃,那猫也奇怪,还真的什么都吃。”
爹对猫的确好。一次,儿子要吃肉松饼,我买了一些,儿子让我尝尝,我一吃,的确味美,还柔软蓬松。于是,我又买了一些送给爹。谁知,爹掰开一半,就随手分给围在身边的猫。我大喊:“爹,很贵的,是给您吃的,您怎么舍得喂猫?”爹讪讪地笑笑说:“不给了。”
我们知道,爹说归说,做归做。他的这一习惯从未改过。
四
娘走后,爹何以对猫如此疼爱,其原因或许得追溯到很久以前的一件事上。
听娘说,成家不久的爹和娘曾经养过一条狗,那时生活清苦,年头到年尾见不到肉。奶奶想吃肉,爹便不顾娘的反对,硬是把家里的狗给杀了。
娘愤愤地说:“你奶奶馋疯了,你那狠心的爹把小狗吊在锅屋的北墙上,往活生生的小狗嘴里灌水,小狗难受得‘嗷嗷’直叫,我劝你爹把小狗放了,他硬着头皮不听。可怜的小狗哪……常言道‘看家狗,算一口’,你爹却说杀就给杀了……”娘边控诉着爹的罪行,边用衣袖揩着眼泪。
在娘悲伤的泪眼中,我仿佛听到小狗凄惨的叫声……
娘说,那一幕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所以,娘一辈子都不想养狗,一辈子也不吃狗肉。
依稀记得小时候,由于村里出现疯狗,各村大队组建起打狗队,家家户户的狗都未能幸免。四叔家的大狗被打死,四婶送来满满一碗狗肉,全是香喷喷的瘦肉,我们都围着桌子大快朵颐,娘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娘走了,爹忆起娘所有的好,也悔悟起自己种种的不好。
五
那只猫爹没有白疼。
爹去世后,我们都去老家奔丧,三姐夫说他回家还见过几次猫。可是,当我们把爹的床铺、衣服都处理掉,安葬完爹后,便再也不见猫的影子。
我们伤心、悲痛,因为我们最亲爱的爹走了。
在猫的眼里,爹该是它最亲的主人和朋友了吧,爹走后,它该是何等的不舍与难过!就像我再也不是一个有爹疼爱的孩子一样,它再也不是一只有人娇宠的老猫了。
窗外,雨还在下。
老猫,你在哪里,你能躲过这寒冷的雨夜吗?
爹,天堂里一定没有寒冷、没有痛苦,充满阳光和爱的吧?
“啪嗒、咕嘟、啪嗒、咕嘟……”
冷冷的秋雨,打在心间,泛滥成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