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向阳村纪事——国庆(小说)
“咯儿咯儿咯儿……”大公鸡的起床号划破清晨的天空,让这个村庄经过一晚的寂静,又恢复了几丝生气,向阳村被淡淡的雾气笼罩着,远远看去,并不真切,如梦似幻。
家家户户都开始起了,这是庄户人的习惯,即使没有农活,也要早早起来,如果谁家起的晚了,是会被人讲究的,说他们家不是过日子的人,懒得出奇,并且会用一句自创的成语给他打上烙印——奸懒馋滑。如果谁要是背上这四个字,那他的一生就完了,一帮闲得没事的老婆子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谁要是得罪了她们,能让你顶风臭十里——臭名远扬。
村里的大喇叭里传来郑大叔的声音,人们都停了手,仔细听,有些住的远些的人家,听不真切,就打开门,站到了院子里。
“乡亲们!今天是国庆六十周年,我先代表村党支部,村委会给大家问好。今天上午十点会有国庆大阅兵,村里决定在广场上举行庆祝活动,广场的大电视上能看到阅兵的场面,阅兵过后会举行演出,请乡亲们都来参加。另外八点钟全体村干部和党员到村委会听党课,请老支书,老党员马富贵同志给我们讲党员干部的廉洁自律的问题,任何人不得迟到,不得请假。”
马有山站在院子里隔着墙头开始和邻居马有草说着闲话:“老四!你说这咋又开上会了?还让九叔讲啥子廉洁自律,九叔当支书那会贪官可不多,不像现在!”说完马有山还摇摇头,叹了口气。
“三哥!你还有啥不知足的?咱们这是命好,摊上了九叔和大姐夫这两任支书,不贪不占,还领着咱们发家致富,就咱村这生活,别说县里,就是全市全省,也没有哪个村能比得上的,上学看病啥啥都不用咱自己花钱,老人们还有生活补贴,咱们出去一说是向阳村的,他谁不羡慕?”
“那是那是!”马有山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老四!哥知足,咱们老马家那是烧了高香,才过上了这么好的日子。这不是,前天我陪你嫂子回娘家,你嫂子她侄不是相妥了对象,要登记结婚吗?那白眼狼真不是东西,孩子去村委会找他盖章,他竟然让交五千块押金,说生二胎后再退,不生二胎就没收了,可要是生了二胎,就是超生,这他妈都是什么人呢你说?不交钱就不给盖章,就登不了记。”
“那有啥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这钱也不是他一人花了,乡里县里都有人花这笔钱,有人保他,不然他早他娘的进笆篱子了,还能让他嘚瑟到今天?”
郑大叔离开了村广播站,回家去吃饭。太阳已经露出了头,像个可爱的小孩,仰着红彤彤的小脸,笑嘻嘻的,让人看着高兴,心里舒坦。广场上中间是个会喷水的牛的雕塑,牛下面是个高高的底座,坐在水池中央,因为天已经冷了下来,所以把水泵停了有半个多月了。因为今天是国庆,又有庆祝活动,所以又送上电,这时候两条水箭从牛的两支角上喷射出来,因为牛是低头躬身向前拉犁的姿态,所以两支角正好冲着天空,喷出的水箭射上半空,又稀里哗啦的落回水池。水池四外被花坛围起来,里面摆满了盆栽的菊花和月季,黄、白、紫相互掩映,中间用红色的月季拼出了“庆祝建国六十周年”的字样,淡雅的菊花显然敌不过浓烈的月季,广场上全是月季那如玫瑰花般的香味。郑大叔适应不了,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边用手捂着鼻子,一边匆匆地往家走。路上碰到好多大姑娘小媳妇儿的,看见他笑着打招呼,他也不敢张嘴说话,点了下头就走。
“大姑夫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谁知道呢,八成是有急事,也备不住是病了。”
“不会吧!刚才广播的时候还中气十足的,不可能这么一会就病了,八成是有事了。”
她们虽然一直在谈论郑大叔,但脚步可没停,直奔广场而去,郑大叔受不了花香,可她们那是很喜欢的,喜欢的不得了!
进了家里,郑大叔的鼻子还有些不得劲儿,但不再那么难受了,炕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脱了鞋,一偏腿就上了炕,盘腿坐好,看了看正在地上忙碌的郑大婶问道:“柱子和彩霞呢?”
“在他们屋呢,彩霞这不再有两三天就生了吗?身子沉,就没让她们过来,就在他们屋吃吧。”
“嗯!是得小心点,这眼瞅就到日子了,可别有个闪失。这小子,不紧不慢的,这要是今天生多好,国庆节。”
郑大婶白了他一眼道:“你说啥时候生就啥时候生啊?你郑支书还管到我大孙子身上了!”郑大叔笑呵呵的端起碗,开始吃饭。
“一会儿你找辆车去把亲家和亲家母接来吧,一来让他们在这住两天,等彩霞生前也好在跟前;二来今天咱这不演节目吗?一起来看看热闹。”郑大婶一边吃饭一边说道。
郑大叔点点头:“应该,这车吗,柱子的车不是在家吗?他离不开,让大海开他车跑一趟吧,这事那是没办法,平时村里的车尽量还是别用。”
郑大婶点点头,放下碗就要去找大海去。“别忙,你吃你的,一会我找九叔去开会,正好告诉大海。”郑大婶点点头又坐下。
郑大叔到的时候,九爷一家也才吃完,九爷正坐在炕上抽着他的大烟袋。看到郑大叔进来,大海忙站了起来,把他让到炕上坐下。
“大海!你柱子哥离不开,你开他的车去把你肖家大叔大婶接来住两天。”
“唉!”大海答应一声,就去找柱子拿钥匙去了。
“海潮啊!彩霞这丫头快生了吧?知道不知道是小子还是丫头?”
“嗯!九叔,再有两天就生了,这B超也照了好多回,大夫只说一切正常,其它的死活不告诉,不过据有经验的老人看,应该是个男孩。”
“嗯!好,好,小子好,小子好!”九爷的大烟袋也顾不上抽了,笑得十分开心,大海爹和大海娘也替他们高兴,说说笑笑地聊了一会儿,郑大叔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搀扶着九爷去村委会。
小会议室内坐满了人,大家嘻嘻哈哈得还挺热闹,看见郑大叔扶着九爷进来,马上都站起来问好:“九叔!九叔……”九爷点点头,被扶到正位上坐好,郑大叔坐在他旁边,九爷冲大家点头示意了一下,众人才坐下。
九爷咳嗽了两声,把他的大烟袋放到桌上,看了一下众人,开口说道:“今个是国庆,打四九年建国到今有六十年了,国家的事咱不知道,可咱本乡本土的大事小情都在我心里,咱村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全靠党的政策,还有海潮。今个海潮说让我来讲党课,我大字不识的大老粗一个,哪会那东西?可海潮既然说了,我得来,别的我也不会,就给大伙讲讲当年张县长的事吧。”
郑海潮带头大家一齐鼓掌,九爷那本来就不太大的眼睛眯了起来,仰着头,努力回忆着:“那还是六几年的事,县里新来了个县长,姓张,那时候县领导都有个小吉普子,可张县长下乡从来不坐车,也不提前通知下边,骑个自行车,就一路走走看看,到庄稼地就停下,看看长势,和咱老农民蹲地头上唠嗑、唠唠家常,走进庄稼院,和咱一样盘腿坐炕上,给他卷个蛤蟆头(旱烟),他也接过去就抽,吃饭也是和咱一样吃,那时候咱有啥?就是大饼子苞米楂子就咸菜,他吃的比咱还香,临走前还非得留下饭钱,他对什么事都心明镜似的,下边这帮干部谁也懵不了他。后来他调到地区去了,走前就是一个皮箱,里面是一家人的衣服和书,再加上被褥。就像那戏词里说的,那真是“清如水明如镜”。现在这日子好了,这有些人的花花心眼子也多了,就像那平水村的白眼狼,啥钱都敢伸手,啥事都敢干,啥饭都敢吃,他就不怕有一天吃牢饭去?”九爷说到这气的一拍桌子,吓了大家一跳,过了一会,等心情稳定了,九爷又接着说道:“平水村穷,他白眼狼都往死搂,咱们村这家底他几百个平水也赶不上,这些可都是海潮领着全村人没黑没白的苦干,才攒下来的,你们给我记住喽,谁要是敢动歪脑筋,我打断他的狗腿!”九爷威严的目光从大家的脸上一一扫过:“九叔!您老放心,我们绝不会动那心思!”大家赶紧站起来表白。
“嗯,那行,你们记住就好,都散了吧!”
大家刚要走,郑大叔又叫住了:“有才!你一会和桂花去广场照看一下,我受不了那花的味,一闻就直打嚏喷。”
“行,我们去照看着。”说完,马有才和妇女主任马桂花领着大伙走了。
“九叔!您老今天怎么这么说?他们也不是这样的人呢!”
“海潮!你心善,这是好事,你从不把人往坏处想,可老话讲得好“财帛动人心”,他们又都是翠花的兄弟姊妹,如果他们有谁真的忍不住伸手,拿了不该拿的,以你的性情,肯定为难,所以叔才敲打敲打他们,免得出了事,大伙面上都不好看。”九爷说到这,用力攥住郑海潮的手,爷俩谁也没再说话。
村里的广场上正热闹着,南面不知什么时候搭起了舞台,正有个女孩在上面唱歌,下面的观众全是年轻人。广场北面是一群老头老太太,正在扭大秧歌,一个个打扮的大红大绿的,随着唢呐,喇叭,锣鼓的节奏扭的正起劲,观众一水的大叔大妈,双方隔着喷泉花园打起了擂台,虽然显得很乱,但并不影响大家的心情,一会儿南边拼命鼓掌叫好,一会儿北边是哄堂大笑,跟开了锅一样。
郑海潮和九爷站在远处,被广场上的气氛感染,爷俩也是满面笑容。
“嗯!这主意好,两边人各看各的,喜欢什么就看什么,不像以前,一演个节目不是这个不高兴,就是那个不喜欢,总是捏不到一块,难整,这回好了。”九爷笑呵呵地说道。
“是啊!众口难调,和吃饭一个理,年青人喜欢口味重点的,上了岁数的就喜欢清淡点的,软乎点的。如果调过来,谁都不买帐,费力不讨好,不如就随心意来,爱吃啥整啥,分开吃,都高兴。”
九爷点点头:“嗯!是这个理。”说完又冲郑海潮一呲牙道:“这不是你想出来的吧?是柱子?”
看九爷猜出来了,郑大叔也没隐瞒,点点头。
“嗯!好,这孩子脑瓜比你还好使,有能力有人望,将来错不了。”
郑海潮没说话,但坚毅的脸上满满的全是欣慰。
“爷爷!大姑夫!”两人顺着声音一回身,就见红梅气喘嘘嘘地跑到二人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弯着腰用乎捂着腹部说不出话了。
“咋的了?这孩子,这是跑差气了,啥事急成这样?不会打电话吗?”九爷话语中有嗔怪,但更多的是心疼。一边说一边和郑海潮一左一右扶着红梅。
“快……快……大姑夫!我彩霞嫂子绊了一下,动了胎气,柱子哥他们送她去镇医院了!”
“什么?怎么会绊到了?这一家那么多人就这点事都办不好,这娘俩干啥吃的?”
郑大叔气得满脸通红。
“我大海哥不是接我肖家大叔大婶去了吗,这一到家,我彩霞嫂子一高兴,走道快了些,就绊到门槛子上了,被我柱子哥拽住了,没摔着,但是肚子疼的就受不了了,他们已经上医院了,打你电话也没人接,一看是落在炕上了。”
郑大叔一摸兜,手机没在,气的一拍大腿:“怎么就今天落家了呢!”正说着话,就见大海开着村里的小车来到他们身边,“嗤……”的一个急刹,三人也来不急说话,上了车,一溜烟就没影了。
那边广场上也不知道是谁听到了消息,一嗓子:“柱子媳妇儿动了胎气上医院了!”
刹时,广场上鸦雀无声。等反应过来,马上开始四散,不一会儿,一辆辆车从村里开到广场边上,有汽车,有摩托车。秧歌队的大爷大娘们也来不急卸装,锣鼓唢呐一扔,坐上车就走,不到两分钟,广场上空无一人,只剩一地的零乱。
公路上过路的人这天都看到一道奇异的风景,一路车队浩浩荡荡,更奇怪的是很多摩托车后座上都坐着一位浓装艳抹满身大红大绿戏服的人,头发上的花摇摇晃晃转眼间就被风刮的不知去向。
郑大叔一下车就一路小跑的进了医院,九爷跑不动,被大海和红梅扶着,也是急得够呛。刚进医院的走廊,就听到婴儿响亮的哭声,几人忙加快脚步。“吱嘎”,产房门开了,一个护士怀里抱着个小宝宝走了出来,笑盈盈地交给郑大婶:“大娘,是个男孩,八斤呢!”
还没等郑大婶接过来,身后赶上来的郑大叔一把把老伴扒拉到一边,伸手接过大孙子,笑得是见牙不见眼。九爷也赶到了,站到郑海潮身边看着小宝宝,乐得脸上的褶子都伸开了不少。
“哇……”
“你看看你,连个孩子都不会抱,这么抱着孩子能得劲吗,赶紧给我。”宝宝一哭郑大婶可受不了了,一边数落着老伴,一边伸手去抱孩子。
“好,好,给你!”嘴上这么说,郑大叔可不情愿,但大孙子在他怀里哭得小脸通红,让他心疼得不行,就在他犹豫的功夫,孙子就转移到了奶奶的怀里。说来奇怪,一到郑大婶怀了,小宝宝就不哭了,张开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着了。
“海潮!给孩子起好名了吗?”九爷问道。
“还没呢,九叔给起个吧。”
九爷点点头,想了下,说道:“就叫国庆吧。”
“嗯!好,这名字好,国庆,郑国庆,好,这名响亮。”郑大叔直点头。
“小名起了吗?”九爷又问。
郑海潮想了想,说道:“今天是建国六十周年,小名就叫“六子”吧。”
九爷和肖大叔一阵点头,“六子,好,一辈子顺溜。”
被推回到病房的彩霞一脸的沮丧,向身边的柱子说道:“咱俩不是说好了叫“子轩”吗?怎么就成“国庆”了?这名也太平常了。”
“唉!知足吧,就九爷那水平,不给咱儿子起个“狗蛋”就说明他已经很用心了。”
柱子摇头叹息。
“你才狗蛋”,话一出口,彩霞忙捂住嘴,听了一下门外的动静,见没人注意,才放下心。突然呲牙一乐,伸出根手指指着柱子:“你儿子是“狗蛋”,你是小狗……”话没说完已是乐得前仰后合。
“汪……汪汪……”柱子一边学着狗叫,一边向彩霞那根仍指着他的手指佯装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