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风的方向，我终于找到一群芦苇。在乡野的荷塘里，开着花。
　　 好多年没有见，只想一心扑过去，给她一个坚实的拥抱。那荷塘，好像被遗忘了很久。躲在偏远里，只剩安静。苇，开着细碎的花。阳光里，女儿一样的乖，抚弄着这一片蓝天碧水。隔岸，我们安静地对望着，谁都没有说话。那种亲切，仿佛青梅竹马的田间，丢失了多年的邂逅。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在风里停不下来。
　　 苇，还是当年一样的纤巧。只是多了一份从容。开出的花，依然那么清纯，没有变。十多年没有见，我想肯定会变得认不出。然而不是。红尘几番曲折，她竟能这般守得住，且没有一丝慌乱。看着，感觉有些儿心疼。
　　 城里没有芦苇，更没有苇香。许是那里没有足够可以生长的空间，因为她喜欢安静。能静得下来，那该是一种怎样的修为。她有一个特好听的名字，叫蒹葭。我特别喜欢那名字，清秀若邻家姐姐。初中时，读那篇从《诗经》里走出来的文字。心，便一阵子激动。因为懵懂，所以喜欢。那是我最早就能熟背的诗句。不知什么意思，就觉优美。凡优美，皆喜欢。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伊人，在水一方。那种诗意的向往，就是到了今天，也总能让我经年的心窨，平添一份美丽的羞涩。
　　 我的老家在苏北，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山村。村前是一条河，那河水沿着芦苇荡，流得很远。小时候，从没走到过它的尽头，一直觉着她能通到天边。所以那时，沿着芦花盛开的方向，好多人总想往外走。那河，不只有怎样一个名字。是汶河，还是圩河？没人说得清。习惯了，我们都叫她苇河。我想一定是。河宽不足三十米，上上下下满满的芦苇。密密的，夏日里连捕鱼网都很难扎得下。站在村后的山上，向下看。秋日里，那是怎样一条锦绣的缎带。优美地伸展开来，让你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傲。
　　 最喜欢九月芦花初开的样子，嫩黄色的白，从清翠里钻出来，温柔地舞向空中。入秋，水清浅。两岸是茂盛的苇。水走了，鱼都留了下来。许是因为喜欢这里的苇香。天不热不冷，这里便成为我们青春年少最美的天堂。芦苇，在风里开着自己的花。风吹来，花香满地。飘在头上，落在赤赤裸裸的脊背上。痒的，让你心里翻飞着快乐。
　　 很少有人写过芦花的香，我总是纳闷。那么好的一束灿烂，那么好的一群灿烂，那么好的一河灿烂。怎么没有人去刻意地赏。那花，开得多安静，从不张扬，也不做作。一天天的，由嫩黄变为粉绿，然后着一腮的红。在风里，跳着欢快的舞。那体香，清纯酥润。既是一种静，更是一种暖。彷若清晨里的露，从泥土里来。湿润，棉柔，且有一丝儿甜。细品，慢慢的，有一种成长后的矜持。然后是温暖。世间，很多花，都或多或少地饰了粉黛。远远里，惑着你的心。然而她不是，就是一种简单与干净。有人说，她之所以生长在乡野，原因多于此。我最怕那种，涂了浓浓胭脂的味道。怪怪的，让你喘不过气。
　　 童年的时候，我们最喜欢在芦花荡里奔跑。那场景，是诗书里很难看得到的。那种诗意，那种释然，那种放肆，干干净净。我想，几世也未必能修得到。记忆里，至今还有苇眉子划过的忧伤留在那。那天，夕阳很暖。我们一群童年的玩伴，聚在苇地里，用苇的叶子裹成笛。想吹出一片响亮来，不小心竟被划出一段鲜红。邻家姐姐用唇吮出那丝丝殷红，然后用泥土敷住伤口。然后再用苇叶裹紧，放在她的衣衫里。那天我没有哭，倔强得就像一株芦苇。现在想来，心间仍有一片暖。
　　 时间太仓促。
　　 童年的玩伴，都分开在天南地北。大家都有了孩子有了家，很少时间再能见。今年清明，几个相约回来，老得都不敢认。可依然能够想起那片芦苇，想起那河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