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真是搞不懂，这一次刘莉一反常态，主动攻击我，像一只饥饿的母狼。她用鼻尖蹭着我的身体，不停地嗅着，啃着。当然，我也早已是激情高涨，兽性大发，想一口把她吃掉。但我又不得不克制一点点，控制好节奏，慢慢释放，好让我们俩有个燃烧的过程。不然还没开始就结束，刘莉会不高兴的。而在以前，她总是委屈地缩在那里，装成一个受虐者的样子，好像我是一个暴徒。好多次她都断然拒绝我，她以为这样做就会显得她圣洁不荡。但我知道她是渴望被我侵犯的，她甚至都希望我更粗暴些。女人就是这样，常常当着你的面哭，背着你就偷笑。我真是太爱这个女人，我紧紧地搂着她，不停地用嘴唇触摸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用身体感受着她体内的温度。可我发现我还是不能专心。大街上，一辆辆汽车鸣着喇叭从我身边驶过，各色行人在我眼前来来往往，这让我时不时地就要偷眼察看一下周围的情况。在这种公众场合，我还是感到脸面发烧，羞涩难当。而刘莉倒是旁若无人的样子，变换着各种姿势，疯狂地消耗着我和她自己。我担心会有警察来驱赶或抓捕我们。不过让我深感意外的是，好像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刚过去一辆公交车，车内的乘客并没有刻意摇下车窗向我们这边看，路过的行人也没围观过来。我们仿佛是两个透明人，别人看不到似的。没想到社会在一夜之间就宽容到这种地步，可以容得下两个一丝不挂的男女公然在大街上激情澎湃。既然这样，我决定完全放开自己，和刘莉大战一场，看看谁输谁赢。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极不合时宜地飘过来：
　　 “兵兵，兵兵！”
　　 是谁在叫我？
　　 “兵兵，兵兵！”
　　 声音越来越近了。是妈妈的声音。烦，干么在这个时候叫我！
　　 还没等我回话，妈妈已到我头顶上了。她用她那树皮似的干裂的手掌拍打着我的肩头。我下意识地回缩着我的身体，我担心妈妈的手会划伤我的皮肤。与刘莉相比，妈妈的皮肤严重缺少水分。
　　 “起！”妈妈抓着我的上臂用力往起拉，试图把我和刘莉分开。
　　 我相信所有男人都会懂得，在这个时候被人打扰是多么气恼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像我妈妈这样的人，总是在人高兴的时候突然浇来一盆冰水，或是迎头一棒，好像存心想让人疯掉似的。就如在我小的时候，有一次我正拿着一个悠悠球玩得高兴，妈妈猛地冲过来，夺过我的悠悠球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再响亮地给我一巴掌，命令我去做作业！她的举动总是让人目瞪口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但她爱我的唯一方式就是打骂。她好像生下我很后悔，或生下我很得理。她无时不刻地在提醒我：你是我生的，没有我就没有你，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打还好，只是肌体的疼痛，而如果我妈妈骂起人来，那才叫恐怖！她会唠唠叨叨地折磨你几个小时，会让你的头发晕发胀，就要炸掉似的。
　　 “干什么？”我猛地甩了一下胳膊，推开妈妈，生气地朝她大声嚷道。我想这个时候可不比小时候玩悠悠球。毕竟我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已经成人了。
　　 “太阳都上床了，你还不起呀？”妈妈的声音比我叫得都高。从我来到这个世上就没听她柔声细语地说过一句话，好像她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女人。
　　 “你别管我好不好？！”我又大吼了一句，猛地拉过被妈妈掀开的被子，蒙头倒下继续大睡。我急切要回到刚才的场景里，我必须马上找回刘莉！
　　 “饭都凉了，地里的白菜都快烂了，你整天猪一样窝在家里像什么样？”
　　 你可能听不懂我妈妈的话，她的意思是让我赶紧起床吃饭，然后下地帮她收白菜。我们家总共就种了三分地的白菜，可我妈妈总以为她的白菜卖了可以振家救国似的，天天担心她的白菜烂在地头。实际上她的白菜就是全部卖掉也换不来一千元钱。
　　 “好，好，给我十五分钟，好不好，不然我到天黑也不起。”我认输了，不然妈妈会骂个不停的。一旦妈妈把我降到“猪”的份上，接下来的就是“败家子”、“丧门星”、“讨债鬼”等等，我的妈妈只有小学二年级的文化程度，她上了二年学学到的词语就是这些。
　　 老娘一过来，我就知道美梦做不成了，但我需要缓冲一下，才能穿起衣服来。因为我内心堵得慌。就如你在玩电脑游戏时，即将过关却突然停电了的那种感觉。其实每次在梦里见到刘莉，醒来后我内心都很难过。说不清是心痛还是烦躁。我不明白为什么常常会梦到她，真正在以前我们交往的时候，我倒是很少梦到她，甚至都有些烦她。
　　 “什么十五分钟半个小时的，你都睡了十二个小时了，赶快给我起来！”瞧，我妈妈干脆把我的被子掀到床下了，我真想跳起来暴打她一顿！但我没有这样做。我看在她曾生下我的份上没有这样做。她也就只可以在我身上撒气，对着其他人，她都没胆量随便发火，因为她知道别人是不会轻易原谅她的。何况我现在在她眼中是家里的罪人，她冲我撒气就更是随心所欲了。
　　 最后我无奈地披衣下床，到厨房拿了一个馒头，一边啃一边对妈妈说：“你先下地，我吃了饭随后就到。”
　　 妈妈果然中了我的缓兵之际，拿起镰刀下地去了。
　　 妈妈走后，我立马放下手里的半块馒头，开始像一个盗贼一样满家翻搅起来。我想把家里的房产证找出来！我计划到信用社去贷一笔钱，然后在我们家的那三分地上盖一个养鸡场！不过，我不会把鸡整天关在笼子里，也不会喂它们吃含有大量化学添加剂的饲料。我要让鸡在大场子里自由跑动，找虫子吃。我要让它们下出雪白雪白的土鸡蛋，而不是那种肉红色的饲料鸡蛋。本来在我小的时候，鸡蛋全部都是雪白色的，后来当养鸡变成一项产业，当科技搅和进来时，鸡蛋就慢慢变色了。所以我小时候的那种小小的雪白雪白的鸡蛋就变得少了，价格也贵了。现在，土鸡蛋的价格是饲料鸡蛋的好几倍。所以我要我的鸡下土鸡蛋！我现在迫切需要大把大把地挣钱，不然靠我妈种白菜，恐怕这辈子这个家都翻不起身来。
　　 可我找遍全家，也没找到房产证，这让我心灰意冷。我不可能再和妈妈提房产证的事了，上一次她几乎杀了我。当时，她血红着眼睛冲我喊：“你要怎么样？你要把这个家全部毁掉吗？”确实也是，我已折腾光了家里全部的钱，还让父母背上了三十多万元的债务。现在我们家就只剩这座空荡荡的五间瓦房了。原本这座房是要做我的婚房的，但现在看来，这座房子里很难喜庆起来，因为新娘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二
　　 接下来，我决定出去走走。我在家里已经窝了整整两年了，是该出去走走了。否则我会发霉烂掉的。
　　 外面的光线太刺眼，不论是天上的太阳还是人们的眼睛！我刚一走出大门就被四处射来的强光逼回来了。我重又回到屋子里，我决定找一件带帽子的衣服穿上。可我把衣柜都翻遍了，也找不到我那件带帽子的羽绒服。一定是又被妈妈卖掉了。怎么办？最后我找到了一顶爸爸的毛线帽戴在了头上。外面天气已转凉，我身上的衣服显然是单簿了点儿，加一顶帽子还好些。爸爸这顶帽子的款式在十年前的乡村相当流行。当年陈佩斯演小品时也戴过这种有帽沿儿的毛线帽。这种帽子的优势是把帽子与围脖组合在了一起，把它戴在头上再往下拉，就只有眼睛露着了。还有一种人特别喜欢戴这种帽子，那就是小偷。以前的我是绝对不可能戴这玩意儿的，因为我不是小品演员，也不想做小偷，也不想呆在农村。可现在的我不得不戴上它，因为这样别人就不会轻易认出我来了。
　　 果然，我戴着这顶帽子绕了大半个村子都没有人认出我，于是我顺利地出村了。
　　 我的首选是刘子豪，他是我现在最有信心去见的人。我想他不会拒绝我的，因为在高中时期，一直都是我罩着他。那天若不是我路过，他的手早被高二的那头“肥猪”给踩烂了。是我一脚上去，踹倒“肥猪”，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那时，二中不是他“肥猪”的天下，而是我常兵的天下！其实，当时刘子豪算不上是我的弟兄，我只是看不惯以强凌弱。二百多斤的“肥猪”把只有一百一十多斤的刘子豪踩在脚底下算什么？打那以后，刘子豪就成了我的跟屁虫，也就打那以后，再没人敢欺负刘子豪了。
　　 说起刘子豪，说实话，以前都是他求我，我是用不着求他的。但现在看样子是轮上我求他了。我这个当大哥的第一次去求他办事，他能拒绝吗？再说十万元钱对于他来说只是他一个月的零花钱而已。据说，在他上大学的四年间，他爸爸的建筑公司发展壮大了，城内一半以上的高楼大厦都是他们家承建的。这样一想，我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就像连续饱餐了三顿饭一样。
　　 可当我突然出现在工行信贷科的时候，刘子豪科长还是大吃了一惊。我喜欢突然袭击，因为这样对方就没有了躲避的时间。
　　 “坐，坐！”
　　 刘子豪毕竟不是当年的小毛孩了，只用了几秒钟就把一脸的惊讶换成了微笑。果不出我所料，他热情地接待了我，还为我沏了一杯红茶。他还是那么矮，只是变粗了。他没有进他爸爸的建筑公司，而是进了银行。这是他爸爸的绝妙安排。现在的强势家庭都是有人在朝，有人在野。
　　 我刚呷了一口茶，他就连接了三个电话，然后他把手机晃一晃，苦笑着对我说：“瞧瞧，我其实就是一个话务员，一天接打几百个电话。”
　　 “我和你正好相反，你是忙得要死，我是闲得要死！”我自嘲道。
　　 刘子豪正要说什么，座机铃声又响了，待他接完这通电话，他给我沏的茶已经快被我喝光了。刘子豪见状，又起身给我的杯子里加满了开水。然后他倒退回那张高大厚实的真皮椅子里，一脸江湖地问我：“怎么，老大这是正式出山了？”
　　 他突然叫我老大，还是让我有点儿不适应，因为以前他总是叫我兵哥。
　　 “出什么山，恐怕连村都出不了了。”我摇着头说。
　　 “哪里话，就老大的能耐，不出三年就又是叱咤风云的人了。”他又搬用了一句黑道台词。
　　 我不想再听他讲这些虚话套话了，决定直奔主题。我盯着他的脸说：“我准备建一个养鸡场。”
　　 我这样一说，刘子豪脸上的笑容凝固成了一块，接着两手往桌子上一摊说：“老大，真是不巧，我的钱都被套在股市里了，银行又正在收紧银根，这个时候，我既没钱借给你，也没办法给你搞到贷款，对不起了。
　　 他顶了我个鼻子朝天。这是我没想到的。
　　 “那我再想其它办法吧。”
　　 我匆匆告别，逃了出来。看来天要灭我常兵！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连刘子豪这个我当年帮助最多的人都想躲开我！不过我不恨刘子豪，我现在这个样子赖不得任何人，也没有理由让任何人为我承担。其实我根本就不想找任何人帮忙，但为了让妈妈相信我没有变成废物，为了给妈妈一点儿希望，我才厚着脸皮来到别人门上的。
　　 “常兵！”
　　 刘子豪在身后叫我，他已经开始直呼我的名字了。一开始我不想回头，但走了几步还是回过了头。我往日的傲气不知什么时候已丢得荡然无存。
　　 “我姑姑在政府工作，你去她那里或许能得到些帮助。”
　　 “不用了，我不想给国家添麻烦。”我一摆手，继续往前走。
　　 “还是去吧，听我的。”他追了上来。
　　 听得出来，他最后这句话的口气还算真诚。我迟疑了一下，点头说：“好吧，我试试。”如果我不这样说的话，他就一直抓着我的胳膊不放。
　　 我并不认为刘子豪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虽然他把我推给了他的姑姑。
　　 刘子豪的姑姑我认识。刘子豪家本来和我家是同村，小时候我见过他姑姑好多次。他姑姑是一个温柔可亲的漂亮阿姨。在我十来岁时，刘子豪家搬到了县城里，从那以后就再没见过他姑姑。
　　
　　 三
　　 我到达政府大院，见到姑姑时，我感觉时光退回到了小时候。因为十多年来，姑姑的样子几乎没变，时间好像忘记了她，把她丢在了半路上。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姑姑。姑姑看起来比刘莉大不了几岁，更不像是妈妈同时代的人。不同的是姑姑的衣着变了，大冬天的，姑姑穿一件超短皮裙，头发卷得像外国女人。但姑姑完全没认出我来。我建议她给她的侄子刘子豪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给刘子豪打过电话后，姑姑才把我领进她的办公室。
　　 姑姑绝对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因为她见到我时面部风平浪静的，好像在她眼里我与常人没什么不同。她的容纳也让我一时忘记了自己的模样，直到我看到她的同事在一旁一言不发地一直盯着我看时，我才又想起我是谁。不是我不礼貌，而是政府办公楼里的暖气烧得太好，室内温度足有二十度，我不得不把爸爸的那顶毛线帽子从头上摘下来。我一点都不想影响别人的心情，但我没办法，我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家里不出来吧。
　　 姑姑所在的工作单位是县妇联，所以严格地说，姑姑不能算是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但在中国，大部分老百姓都认为妇联就是一个政府机构，这不仅因为妇联是国家举办的群团组织，占着国家编制，享受着行政待遇，而且因为各地妇联的办公地点大多建在政府大院里。姑姑的办公室就在政府办公大楼的五层。所以，刘子豪也说她的姑姑在政府工作。
　　 不过姑姑毕竟在政府大院工作好多年了，几乎在政府各部门都有熟人。这不，我和她刚聊几句，她就把我领到政府办公大楼一层的残联。姑姑把我介绍给了她在残联的一位朋友，托这位朋友给我办一个残疾证。她说有残疾证后，开门店可以免税，外出旅游也可以免门票钱。这就是姑姑给我的帮助。虽然我现在不急着开门店，也不打算去旅游，但我还是非常感谢姑姑的。我更感谢她至始至终都用看待常人的眼光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