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散文】忘不了吃
我家曾五代同堂。
1.
80年,老太婆走了,哥7岁、我6岁。老太婆是我爷爷的奶奶,享年94,真正的原因是因衰老无疾而终。奶奶说老太婆好脾气,一生勤俭不与人争执,几代小孩都是她用摇床摇大的,就是还是走早了点,没吃到好的。远近乡亲都来送老寿星最后一程,许多人爬上我家操场外边的一颗大枣树,顺便把树上红枣子摘走了,枣叶象我的泪纷飞着。
家里清明时候都给新坟做清明,会从坟头扔过许多五色硬硬的汤圆。那时我们这些小孩子一听到哪里爆竹响,就成群地奔向那里,抢到越多的越高兴。回到家洗洗汤圆上沾的泥沙,可蒸、可切开用水下,最好吃就是放在火上烤。我等不及午饭才生火,把汤圆丢到老太婆脚下的火炉里,心急等不及粑热,一丢还丢五六个,又炒又滚,一会功夫,老太婆一炉旺火让我整得全熄了。
我怏怏地咂巴着嘴,很快又让另一件事吸引了。老太婆一头银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忙去找了黄的、红的、绿的……头绳,给老太婆梳了一头花辫子。那时候,老太婆从来就没骂过我,只一动不动地微笑着,如经霜不凋的繁花。
2.
老太婆走三年后,70多的曾祖母也过世了。
曾祖父、曾祖母单独过,住在有左厢房右耳房的徽派老屋里。我们在大操场上玩闹,曾祖母看见了,会带我到她屋里去。
曾祖母迈着小脚踏上高高的石台阶,穿过一道曲曲弯弯的弄道,过天井,就到了她房中,黑咕隆咚的,我赶紧跳进曾祖母的厨房。
曾祖母的厨房很宽敞,阁楼上还有一扇南开的天窗,从上面撒进一大柱光线。我喜欢搬个小竹椅坐到光线中,捉光柱中飞扬的尘埃。我动,灰尘动得更厉害,我从来就没有握住过一粒尘埃。
就在我乐抓不疲的当儿,曾祖母会夹一大块冰糖,亮亮的,甜甜的,送到我嘴中。小小的我幸福地觉得,时光就在那一刻被我抓住。
3.
奶奶有一个绿漆的铁桶,绿盖子,还有根铁丝柄,能从奶奶房里拎到厨房桌上。
星期天我们从城里小学放学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掀奶奶的绿漆桶,里面始终搁着满满的锅粑,白里透黄、喷香喷香的。我们围着,你递我一块、我塞你一块,嚼饱了才去做别的。桶里有时是糯米锅粑,同样香黄但是加了油;有时是玉米糊的,薄而脆。这两种都是奢侈的上品,一年中难得吃上几回。
现在带儿子回去,手脚还便利的奶奶有时主动担任大厨,做浓浓的锅粑汤给我们吃。奶奶只偶尔还会锅上锅下忙乎半天,做次把我小时吃的锅粑。我还像小时一样嚼着,一会就牙痛腮帮子酸。原来在城里呆久了吃多了精粮,人体功能也退化了。儿子拿了一块,当着奶奶的面,咬了一口又丢回桶里:“好硬啊,我不吃”,跑一边去了。
奶奶更少做锅粑了。绿桶倒是没空着,搁上了旺旺雪饼、小馒头之类的。我暗自想,“临镜懒梳妆”,没有人像从前那样欣赏奶奶的锅粑,奶奶大概也就没劲再做了吧?问奶奶,奶奶只是笑:“傻丫头……”。
2007.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