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杀我
暮霭沉沉,月如钩,秋虫悲鸣,荒草萋萋。我蹲在杨老汉安息的地方,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王婶居然也要杀我。起初,王婶拿馍给我吃,然后抚摸着我,用绳子悄悄套上我的脖子死拉硬拽不肯松手,我拼命挣扎,拖倒了她,才逃了出来。
王婶为什么要杀我呢?我百思不解。按理说她和杨老汉有交情,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交情,我又是杨老汉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至于翻脸无情置我于死地吧?唉,真是人情薄如纸,人走茶凉,人心难测——反正,人是最难琢磨的东西。
仿佛人是不能说东西的。背地里,大家都说马村长不是东西呢,村长还是村长,人五人六的。
不得不说,马村长是最想杀我的人。
马村长并没大张旗鼓,只是悄悄地进行报复。他用过鸡骨头绑上氰化钾胶丸,用过捕狼的大铁夹子,还用过飞镖似的毒针……不过,他的阴谋都没能得逞。因为,我经历过一次次生死,对如此小儿科的把戏嗤之以鼻。
马村长坏,连我爹在世时也对他恨之入骨。可是,这些人又偏偏都不争气,见了马村长,依然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苦菜花。
说实在的,我一向看不起虚伪的人,包括我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见了马村长像老鼠见了猫,骨头酥。
我和爹原来住在村外的敬老院。后来,马村长说敬老院要维修,把我们赶了出来。没办法,爹带着我回到老屋去住。一间土墙的茅草屋,还是刚解放时盖的,阴天上面漏雨,晴天八下里漏气跑风。
更可气的是,过了些日子,敬老院变成了养猪场。马村长是场长,居然年年还被评为致富带头人。
真正我跟马村长结下梁子还是今年夏天。
那天傍晚,爹蜷在大槐树下的凉席上打磕睡,我感觉无趣,悄悄地溜了出去。
我是要去河里洗澡的。
刚到河堤上,我听到女子的尖叫声: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打我……
——是小美的声音,我飞奔过去。
小美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跟着奶奶生活,十六七岁,胸膊鼓鼓的,走起路来一颤一颤,发育得像丰满的少妇。
小美脑子不灵光,小时候患了脑炎,留下后遗症。可是,小美善良,见了我很亲切,常常摸我的头,给我好吃的。
我爱小美。
一阵疾奔,不堪的一幕展现在我眼前:草地上一个黑不溜秋的男人赤身裸体压在小美身上喘着粗气,像一头野猪在欢快地拱着一棵玉白菜。
我不加思索地扑过去咬住那人的大腿。
那人惊叫,坐起来双手掐我的脖子,混乱中,我咬住了那人裆中之物。只听那人惨叫一声,松了手,晕死过去。
——娘的,原来是马村长。
小美一丝不挂,浑身发抖,搂着我的脖子,只是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隐隐一阵阵心疼。
想不到的是,我洗了澡,遛了一圈回到家,爹正拿着一根木棍气咻咻地堵在门口。
我低眉顺眼。从爹死盯着我的目光里,知道自己可能有错,想趁其不备溜进屋去。
龟儿子,滚,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老子没有钱赔……爹举棍打我,我跑。
这是爹第一次打我。我伤心地流泪。我相信爹是听了传言,说我干了什么坏事。爹一向都疼我的,我们相依为命。
半夜,我偷偷溜回了家,却发现爹服了毒死了,嘴上还挂着一疙瘩白沫。
爹无亲无故,好在人缘不错,乡人凑钱置了棺木,把他草草掩埋了。
于是,我四野里流浪,更是为了躲避马村长的追杀。
更多的时候,我守护在爹的坟旁。这样,我的内疚会好一些。也许我不连累爹,爹就不会死,他一向胆小怕事的。
也就是今天上午,马村长带来了许多人,开着轰轰叫的推土机,爹的坟转眼就平了。马村长指指点点地说,平,给我平了,为了节约土地,一个坟也不留。爹的坟在沟岗上,只长草,没长过庄稼,谁知道他娘的马村长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想到了去找王婶,或许她能想个法子。
王婶来爹坟上烧过几次纸,念念叨叨,没完没了,说什么对不起你呀老杨,儿子不容,只有下辈子再做夫妻……
我听后暗自冷笑,屁,这辈子不敢争取婚姻自由,还指望什么下辈子,愚蠢,真是愚蠢!
王婶是爹的老相好。爹是个光棍,王婶是个寡妇。爹给王婶家做牛做马好多年。待王婶的儿子后来长大了当了什么局的局长,说娘养野汉子丢人现眼,硬是逼着王婶撵走了我爹。
唉,算了算了,人间的是是非非说不清,过去的事,不提,睡觉。
不行,我还是先去看看王婶摔伤了没有。儿子几乎对她不管不问,一个老太婆怪可怜的。
我心怀忐忑,刚溜进村子,远远地听见一堆人在议论:
真可怜,王婶头跌在桌角上,摔死了,手里还攥着一根绳子呢。
王婶白养个局长儿子,没享他一天福,不如当初一生下来掐死算了。
也是报应,听说,局长患了头痛病,南北二京地治,治也治不好,偏方说要用二十年的白狗血当药引子才治得好呢!
——天呐,我就是一条白狗呀,身上没有一根杂毛,刚好在人间度过了二十个春夏秋冬。
这是我唯独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看过的一篇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