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个女人一台戏，底层女人聊得最多的话题是“孩子、票子和老头子”，但是最能引起共鸣和争执的话题恐怕就是婆婆这个话题。
　　 “怎么还不到下班时间啊，我感觉每个周末的礼拜五是一周最难熬的一天。”科室的小琪又开始唠叨了。
　　 “那是，要不怎么会有黑色星期五的说法啊！这么急着下班又想你儿子了吧？”小安接着说。
　　 “当然了，我儿子才一岁啊。上午我婆婆打电话说儿子这几天胃口不好，总是闹人，都廋了一圈了。我问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孩子这么小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啊，婆婆一听去医院马上跟我急了，你猜我婆婆怎么说的？”
　　 “怎么说？”科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小琪的身上。
　　 我婆婆说：“你们的姑姑和小叔姐妹6人都是我带大的，加上你家峰他们姐弟3人，要是谁有点难受都去医院，我早就死在看病的路上了。孩子这点小病，先在家看看，或许就好了。”
　　 每次我听她这么说，心里就特别的生气，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总拿过去的年代跟现在相比，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后悔都来不及。可是婆婆不听我的劝说，因为她有自己的一套带孩子的方法。
　　 就是啊，你婆婆也真是的，真大胆。一会下班了，你赶紧回老家看看吧，别耽误了孩子的病情，小慧也接着说。
　　 呵呵，大家放心吧，应该没事的，小琪笑笑。我婆婆生来就是军阀的作风，我都早已经习惯了。姐妹们一阵大笑，接下来大家各自忙碌自己的工作。终于熬到下班时间了，小琪顾不上和同事们说再见，急忙往自己的老家奔去。
　　 小琪的婆家在农村的乡下，骑车大约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途径的道路多是乡村的公路，公路的两侧都是田野，仲秋的田野地里到处都是繁忙的景象。由于是平原地带，按照农村发展经济的要求，土地联合承包，农民不再是种植单一的粮食作物，而是往经济作物种植上发展。一眼望去，红红的朝天椒，在向人们招手；白白的棉花富贵而慵懒地躺在焦枯的叶子里；火红的柿子高高地挂在树梢上。道路两旁到处都是水果摊位，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葡萄、苹果、梨、香蕉等水果，不用你品尝，光是一路水果的香味就让你陶醉；还有靠近村边的一尊尊蔬菜大棚，里面种着一片片绿油油的蔬菜，有水萝卜、刚出苗的大白菜，芹菜等。更鲜艳的是黑紫色的茄子偷偷地藏在暗绿色的叶子里，像在窥探农民的心思，好笑又好玩。轰轰隆隆高高耸起的秸秆粉碎机在不停地忙碌着，一包一包的方块状秸秆压缩颗粒被远远地运送到不知名的远方……此刻小琪已经顾不上欣赏这些了，她的眼前只有儿子小小的身影在晃动，她要立刻见到半月未见的儿子。
　　 家终于在眼前出现了，满头大汗的小琪跳下车子推门进到院子，可是她没有见到在院子里到处乱跑的儿子，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慌张的小琪问邻居们才知道是婆婆领着孩子去田地里干活了，这让小琪出了口长气，心想只要孩子没事就好。可是她还是心里有些不满意，毕竟她知道孩子这几天不舒服，无奈的她，直奔自家的田间。家里的田地在村庄的最南端，由于这里交通不发达，而且属于那种三县交界的偏僻农村，所以没有村村通的柏油公路，只有崎岖的小路一直延伸到每个农户的田间地头。空旷的田野里小琪远远的就望见了一岁的儿子自己站在田间地头，婆婆一人蹲在地里种着什么。当越来越近走近儿子的时候，小琪兴奋地喊着儿子的名字：“儿子，我是妈妈，快到妈妈身边，妈妈来看你了。”可是儿子并没有像她那样兴奋地跑过来，而是很茫然地看了看她，继续自己的玩耍。小琪有点失望了，委屈的泪水在眼睛里直打转，但是小琪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喊儿子。这时婆婆站了起来，走过来，一把抱起儿子对小琪说：“孩子小，容易忘事，他把你已经忘记了，你别把他吓着了，一会他适应了，你再抱他。”小琪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不由得从脸颊上滑落下来。回到婆婆家的小琪怎么都想不明白，是儿子忘记了她还是婆婆改变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的小琪气愤和怨恨婆婆的声音再一次在她的心中升起。
　　 “小琪，既然今天你回来了，就让孩子跟着你睡吧，一是同孩子重新建立感情，二是明天早上我还要下地干活。”晚饭过后婆婆对她说。
　　 “我？我还没有搂过孩子睡觉，我恐怕照顾不好，还是你领着睡吧。”小琪有一点点不自信起来。“相信你，能行，再说孩子也大一点了，很省心的。”婆婆给了小琪一个肯定的答复。听到婆婆这么说，这小琪心里对婆婆的怨恨即刻爆发了。“妈，你不就是不想给我带孩子吗？整天都知道上地里干活，孩子这么小身体又不舒服，你都不舍得领孩子上医院检查，我亏待你了吗？我对不起你们王家老小了吗？孩子可是你的亲孙子啊！”气愤的小琪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是啊，孩子是我的亲孙子，你也没有对不起我们王家一家老少，自己的孩子本来就应该自己带。我照顾好你的丈夫，他成家立业已经是尽了我的义务，帮你带孩子已不是我的分内事情，但是作为长辈，我不能看着你们的事业因为孩子停滞不前，我虽然是农村的妇女，但是一些事情我还是看得开的。”婆婆也是不依不饶地说。
　　 “那好啊，我现在就带孩子回单位。”小琪说着一把抱起儿子往门外走去。“走啊，如果是这样，我无话可说。”婆婆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毕竟血浓于水吧，此刻儿子听到要走，哇哇大哭起来。小琪也停下了迈出的脚步。婆婆再次接过啼哭不止的孩子，小心的呵护着孩子直到孩子睡下。
　　
　　 二
　　 夜深了，婆婆再次来到小琪的房间，平静地拉着她的手说起自己的往事。
　　 我是十九岁走进王家的大门，当时我的婆婆年事已高，而且还是一个肝脏晚期病变的患者，脾气那叫一个异常的火爆。新婚后不久的一天，婆婆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你是我们王家的大媳妇，首先你要遵守妇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懂得吧？我们家虽然“一穷二白”，但是我们都是清白的农村人，农村人没有那么多的矫情，从明天起家里的厨房归你管理，大到厨房里的用具，小到厨房里的柴草还有我们一家老少的饮食，也就是说我们一家的生活全都由你打理了，你有难处了，我尽我的所能会帮助你，但是现在我年老了，身体不好，有点累了，你应该听明白了吧？婆婆说完没容我辩解，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婆婆就在我的窗户下面高声喊道：“峰的媳妇，峰的媳妇，该起床了，弟弟妹妹们还要等着上学吃饭呢！”我在睡梦中听到喊声，极不情愿地爬起来往厨房走去。来到厨房我一下子傻眼了，因为厨房里既没有成堆柴草，锅里面也没有热水，心想，这哪里是让做饭啊，分明是在为难我。倔强的我不吭声地找遍院子里的角角落落，但是都没找到可以做饭燃烧的柴火。眼看天色渐渐的明亮起来，我不得已来到婆婆的房间，问她：“妈，柴火在哪里？我怎么没有找到啊？”
　　 婆婆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懒懒地翻了一下身子说：“柴火在我的身子底下，你做饭还想要谁给你拾柴火？”此刻我心里纵有一万个的气愤和委屈闹着我的心，但是我还是再次忍不住问婆婆：“妈，您说今天的早餐怎么弄啊？”“你就当我死了，我不知道。”婆婆再次回敬我一句。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哭一场赌气地回到自己的小屋。就这样一家人的早餐眼看就要泡汤了，这时你的姑姑和小叔起来了，看到冰冷的厨房，他们一眼就看出是我的原因，但是都没有言语而是静悄悄地拿着耙子和篮子去了村外的树林，扫来了落叶和干柴，他们两个自己动手做起了饭菜，那一顿饭，我真是难以下咽。饭后婆婆告诉我，作为家庭主妇，首先想到的是家庭，是责任，是担当，当困难来临时，不是赌气而是想办法，可是那时候年轻的我不能过多地理解这些。
　　 记得有一年的春节临近了，婆婆和公公去外地拉红薯，想回来赚点钱补贴家里过节用，可是在回来的路上，架子车因为常年失修，加上红薯装得太多，车走在半路翻车了，婆婆和公公均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我和峰赶到的时候，公公拉着峰的手说，儿子，这是妈妈给你买的两毛钱的大炮，这个春节我们终于不用听响了，我们自己也有大炮了。我回头看时，峰的手里哪里是大炮啊，分明是一把普通的烟火炮。峰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这时婆婆又从怀里拿出一块方格的花布对我说，秀美啊，你来到我们老王家，这是我给你的唯一礼物。不是我横行霸道，不是我眼里没有看到的劳作，只是我怕你年轻承担不起我们家的重担，我们家家底实在是太薄了，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啊！我身体不好，你的孩子，只能由你自己养，再苦再累，你都不能让孩子再走我们的路，你都要把孩子领出来，走上正道。我接过婆婆给我的方格衣服布头，那一刻，对婆婆的所有的恨都烟消云散，我理解了婆婆的良苦用心。婆婆也是娘啊，是娘都有一颗善良的心。
　　 也正是从那次车祸以后，婆婆的病情更加厉害，稍不注意就会出现上消化道出血，每一次的失血都会让婆婆疼不欲生，病情也都会随之加重一次。随着病情的加重，输血的费用家里已经承担不起了，好在那时医院可以施行家人之间自体输血。我和婆婆的血型正好相同都是B型血液，一次她失血过后我来到护士办公室，刚刚挽起的袖口还没有来得及消毒，身形颤微的婆婆就出现在我的眼前，什么都没有说的婆婆上来给了我一记耳光，接着怒声呵斥到：“秀美啊，你这是干什么啊？快回家去吧，家里的兄弟姐妹和孩子都在家等着你，他们每一张嘴都在向你张开着啊，我已经没有几天的活头了，你不能倒下啊！快回家去，你要是不回家，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说完她就径直向护士站的墙上撞去，在场的医护人员都吓坏了，纷纷劝解婆婆，直到我委屈地离开医院这场风波才算结束。婆婆对我的再一次伤害，让我对她又一次的绝望。当时回到家里的我气愤和怨恨婆婆恨不能只想让她早点死去，我多么的后悔嫁到这么一个家，对家的失望和绝望让我不想参与家里任何事情。我回到我的娘家，我想在自己的妈妈那里得到温暖。或许是苍天有眼，雷雨过后的天气格外的凉爽，当我深一脚浅一脚来到妈妈家里的时候，信佛的妈妈正在家里打扫卫生。我的到来让妈妈非常吃惊，当我把所有的委屈和绝望告诉妈妈的时候，妈妈并没有言语，而是一直做着家务。后来不知道是妈妈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让我听到，妈妈说，人与人的相处就像这家里的什物，一旦被灰尘蒙蔽，外人看到和永远都是厌恶。只有不定期的清扫才能看出它的本来面目，才能知道它的物有所用。再后来婆婆的病情进一步加重，当我再回到医院的时候，我听护士站的医护人员说，婆婆这样用苦肉计，目的就是想让我领好这么一大家子，不想因为她自己这个慢性病人的病情，影响我的身体。我没有言语，心里的想法已经渐渐的明晰。再后来婆婆去世，我按照婆婆的言传身教将你的姑姑和小叔们培养成人，把小峰和你妹妹送出农家大门。小琪，你来到我们家里，我知道我们在孩子的教育方面有一定的代沟，我相信这只是我们站的角度不同，今后我会像你们年轻人多学习，少用经验主义，共同经营好我们这家的未来。你说是不是？
　　 此刻的小琪，不知道说什么好。听了婆婆的讲述，刚刚发生的不愉快让小琪有了更多的思考。
　　
　　 三
　　 第二天的工作日，回到办公室的小琪心情非常的郁闷，办公室的大姐看出了她的倪端，经过再三询问，小琪给大家讲述了这个礼拜天家里发生的故事，大家议论纷纷，各抒己见，更多人是理解婆婆的良苦用心，这也让小琪从此改变了许多。但是唯独美玲默不作声，其实大家都知道，美玲的心里有事。
　　 美玲年过五十，早年二婚，丈夫的儿子前年结婚，媳妇是某医院的内科大夫，美玲本想自己是老护士，找个在医院的大夫媳妇一是可以延续她们家在医院的地位，二是自己年纪大了，以后有个三长两短的也好有个照应，三是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媳妇是公职人员应该知书达理。可是自从娶了媳妇进了家门，美玲就没有感到快乐过。
　　 “阿姨，这两天我妈妈住院了，住在以前你们神经内科，你有空了，跟护士长打个招呼，多多关照一下。”媳妇林允对美玲说。
　　 “好，这事很简单，一会我到单位去看看。小琪啊，你结婚了，我已经是你婆婆了，记住以后该改口叫我妈妈了，不能再叫阿姨了。”美玲回答到。
　　 “你不是穆欣的亲生妈妈啊，我怎么能叫你婆婆呢？”媳妇直言道。
　　 “是吗？你不说我还真是忘记了。我虽然不是穆欣的亲生母亲，可是因为穆欣我没有要自己的孩子，他从四岁开始跟着我，我没有把他当成外人啊。”美玲生气地回了一句。
　　 “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你哪能跟亲生母亲相比啊！你不知道穆欣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娶媳妇了，以后我才是穆家真正的媳妇，以后你干好自己的工作，家里的事情您就少操心了，今天我夜班，不上单位，您赶紧去医院吧，要不一会您老迟到了，还得写检查呢！”林允依旧不温不火地说着。
　　 “呵呵，你还真是个大当家了，今天我遵命，亲爱的穆太太！”美玲愤怒地离开家，朝着单位的方向走去。来到单位美玲并没有去自己的科室，而是先去了神经内科，走进林允的妈妈的病房，她首先看见穆欣正在那里。穆欣看到她陪着笑脸说：“妈，您怎么来了，快请坐在这里。这会我妈好多了，病情基本上稳定了，是林允告诉您的吧？”“是啊。”美玲强装笑脸回答着儿子的话语。“大姐，看着您的气色好多了，在医院多养几天，有林允在您就安心地治疗吧。”美玲上前一步走到林允母亲的床旁客气地说着。“是啊，妹妹，你家穆欣是个好孩子，勤快又能干，我住院的这几天里多亏了他在。我们林允让我和她爸宠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您作为长辈要多多指点她，无论是业务上还是生活上，都要防止她不靠谱的事情越走越远。”林允的妈妈好像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不停地替自己的女儿赔礼，坐在一旁的穆欣低着头始终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