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彩斑斓的故乡路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层林尽染，这些美丽的词语只属于故乡，我们遥首北望，真想插上翅膀飞回山温水软的江南。国庆假期第一天凌晨一时不到，我们从热气蒸腾的岭南出发，绕开堵塞的高速公路，在细雨如丝中看着青山中朦胧的排瑶，沿着还没宣布通车的新高速公路一路狂奔，归心似箭，开心北上。天亮后在霞光中接近湖湘的路段时，看到微信朋友圈有朋友诉苦说九月三十日晚上九点出发，还没离开粤的管辖范围，我嘚瑟地发出湖湘风景照，宣布我们已到湖湘的国道了。
　　 车子在山野弯弯曲曲的道路行驶，我们被窗外的动态画卷迷住了，蔚蓝的天空白云朵朵，逶迤的群山树木苍翠，金色的田野稻浪滚滚，蜿蜒的小溪流水潺潺，黛色的山脚炊烟袅袅。停止了与孩子们说说笑笑，我不停地拍摄乡间秋季美景。草坪里的山羊，汪汪叫的小狗，扑闪着翅膀的白鹅，水中飞过的小舟，都飞入我的镜头。
　　 回乡的路很长，又似乎很短。每年寒冬，父亲、母亲在电话里都会叮嘱，山间道路要结冰了，春节不要回来。我们在电话的这头说，好，下雪了不回来，秋天一定回来。茫茫白雪阻断了回家的路，却阻不断父母爱子女的亲情，阻不断子女对父母的思念。自2008年那场大冰冻后，父母就不让我们在冬季回乡下了。那年山间似乎进入了冰川时代，竹子搭建的自来水被冰冻住了，小路结上晶莹透明的冰块儿，树林里出现雾凇奇观，父亲说着被困家里的琐事儿，一直唠叨大寒时冰天雪地，不用凑热闹赶回乡下，疼爱子女的心表露无遗。那年城里的自来水管冻裂，铁路、公路因结冰堵塞，车站因旅客滞留人头攒动，小姨说着自己被困火车上的艰难险阻，叮咛她的子女以后冬季少回老家，安全第一。从那以后，我们就像迁徙的候鸟一样，一到金色如画的秋季就挥师北上。
　　 车子颠簸着进入临县的县道，我们在幽幽竹林里、泛清波的河边、清润的石桥、金黄的稻浪中穿行，不时见那灰瓦白墙的农家小院掩映在绿色的竹林、葱茏的树木中。母亲直夸这里的村民有着优良的传统，勤劳朴素，节俭持家，每年秋收季节，稻谷满仓，鸡鸭成群。这时我们看着车窗外，才知道有着鱼米之乡美称的乡下不再是青砖黛瓦，不再是竹篱笆围着小院，这里已是旧貌换新颜。三四层楼的农家小院坐落在田野、山间、溪边，贴着白色瓷砖的外墙、明净的玻璃窗、闪着银光的金属栏杆，在蓝天白云、青山绿树的衬托下，格外醒目、耀眼。院落外的菜园里种着青幽幽的萝卜菜，风中不时飘来猪粪味儿，孩子们掩起了鼻子，小妹则戏说闻到了家乡的味道。是啊，谁也忘不了小时候跟在母亲身后去菜园的情景。看到母亲给菜施肥，就飞跑着说回家看小人书去了，看到粉红的桃花就问母亲什么时候有桃子吃，看到沉甸甸的柚子挂满树梢，就问母亲可以摘下来吃吗？好像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馋虫。等到长大了外出求学，后又远离家乡拼搏，菜园成了梦中的伊甸园。时光荏苒，不经意间，母亲已经青丝变白发，接她到城里住上一段时间，她就吵着要回家种菜，她喜欢泥土的味道。
　　 欣赏着青山绿水，画里乡村，不时有人扛着锄头走在落叶满地、修竹掩映的小径，这人间烟火的画面，让我们醒悟，有时一道自然风景无关历史厚重，不问沧桑墨迹，它只是存在于天地之间。河边的水牛甩着尾巴，游泳的孩子爬上了岸， 晚霞映红了山川河流，我们在车子里开始即兴表演，或方言说笑，或引吭高歌，逗得孩子们笑声连连。要她们表演节目，她们扭扭捏捏，背《山海经》时又说忘了词，背古诗时又声音小得像蚊虫。最后母亲临场发挥，自编自导唱起了山歌，歌唱如今的幸福生活，歌唱党的富民政策，小妹不由自主赞叹母亲的歌词充满了正能量。母亲更加得意了，她又唱起了她那个年代的豪迈歌曲。车轮碾着金色的斜阳霞光，迎来了月色，经过波光粼粼的大江，我们一阵欢呼，快到老家了，歌声在晚风中飘荡……
　　
　　 二、白云深处有人家
　　 江水悠悠，彩霞满天，在江边徘徊，看远处的明月山倒映水中，听熟人说着初筑堤坝的喜人成效，地处在水电站下游的集镇今年没受洪水的侵袭，人们没有再遭受财产损失。第二天，临县鱼米之乡的人们天刚蒙蒙亮就带着货物来赶集了，我们在集市闲逛，看到十元七斤的橘子就买了一大袋，见到十元五斤的浅绿梨子也挑选了十多个。
　　 父亲声音洪亮地给叔叔打电话，约好时间，车子就离开江边进山里了。山间被桐油漆过的吊脚楼已成炭黑色，红红的鸡冠花在院前摇曳，这条弯曲的道路走过多少遍，这里茂密的茅草看过多少次，忘不了在山间砍柴的少年，忘不了偶遇野猪的奇闻，忘不了寒假走冰冻山路的从容……
　　 车子到达父亲老家的集镇，我们买了祭奠爷爷奶奶的鞭炮、香、纸钱，就走上了村级公路。村级公路在稻浪中蜿蜒，狭窄的道路只能容下一辆车通行，遇到会车就很麻烦，要倒车回到岔路才能让行。最惊险的是过那水泥独桥，窄窄的、笔直的小桥飞架小河两岸，车子的轮胎在桥的边沿行驶，稍有闪失车子就会飞落水中。
　　 欣慰的是山里实现了村村通公路，我们的车子在小路上盘旋，进入小溪后，山峪两边的群山树木葱茏，看着这傩文化发源地的山谷，我们还沉浸在小时候和爷爷在山上摘樱桃的回忆里。我们小时候就知道，爷爷会唱山歌、作诗、写对联，还会拿着太极八卦图给人算命，我们那时就调侃他为何不去上班，他笑说喜欢住在山里。长大了才知道，爷爷摆弄的那太极八卦图，是与傩文化有关的。听了叔叔述说的爷爷去世前的遗言，才知道爷爷是怀才不遇，所以生前漫山遍野寻找最佳下葬地，希望找到风水宝地，庇荫后代，让后代成为有才华的读书人。在他的心中，穷乡僻壤条件差，没有好收成，没有锦衣玉食，惟有读书高。
　　 天空白云飘渺，山间树叶色彩缤纷，半山腰鸡飞狗跳，小路像玉带一样缠绕在山间。我不由吟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忽然，一辆小轿车挡住了上山的小路，小妹对着半山腰那白砖青瓦的人家大喊：“呕吼！伯伯叔叔，请把车子移开点儿，我们要上山！”山里人打一声呕吼，整个山谷在回响。从房子里跑下来一中年人，发动车子开到了稻田边。在苍松翠柏中缓缓移动车轮，终于到了古井边。叔叔指着水井边上的一棵大桂花树，说那是爷爷当年与别人对对联，从那人地里挖回来栽上的，每年八月桂花开放时，整个山间都能闻到桂花的馥郁芬芳。
　　 老房子漆了桐油，几十年的风雨洗刷不腐朽，依然屹立在苍翠的树林中。炭黑色的木板之间没有用一颗钉子，鲁班的技艺在乡下没有失传。站在老房子门前的平地里，看见对面山脚下的那排旧木房子有人在走动，那里的公鸡高昂地打鸣，小妹笑说山里的公鸡偷懒，中午了才催人起床。小溪下游的谷口峰岚叠嶂，远看群山似乎要锁住这山谷。老房子背后是高高的山峰，山上有很多笔直高大的杉树、树叶泛黄的板栗树、枝叶稀疏的核桃树。孩子们在井水旁用木瓢舀水洗手，井水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婶婶在烧柴火做饭，我们在叔叔的带领下，爬山前往爷爷的墓地。原始次森林覆盖老家的山间，叔叔家后的森林没人砍伐，植被生长茂密，沿途发现了很多种药材。叔叔挥舞着镰刀在前面带路，荆棘杂草在刀下被拦腰折断。山路陡峭崎岖，遇到狭窄处，我手脚并用才能攀援而上。穿着坡跟鞋爬山，苦不堪言，嘴里嘀咕：佩服那些爬雪山、过草地参加二万五千里长征的革命先烈！途经杉树林，我捡了一粗糙的杉树木条做拐杖，速度稍微快了点儿，不至于掉队太多。
　　 阳光从树林枝叶间洒落下来，斑驳的光影在游动，我汗如雨下，气喘吁吁，走得腿子都发软了。我时而用纸巾擦汗，时而用手摘掉粘在腿上的绿色苍耳，笑说爷爷咋选这么高的山峰，是在考验我们的孝心吗？说话间猛抬头，只见茂密的杉树林里立有一石碑，石碑后是一丛丛一簇簇的翠竹，我们知道到了爷爷的墓地。拿出祭奠的纸钱点上火，焚香祭拜，叔叔口中念念有词，说我们回来看爷爷了，希望他保佑我们平安幸福。祭奠后，叔叔告诉我们，这座山与两边的山峰并列，爷爷生前给这座山命名为纱帽山，他就睡在中间的山峰前——纱帽山的帽子中央，他说两边的山是纱帽的帽翅。爷爷生前还给正对面的山命名为笔架山，从树枝缝隙看过去，对面的山峰尖尖的呈三角形，两边凹下去的山坳像放笔的笔架，称为笔架山真的很形象逼真。从叔叔的言语里得知爷爷一生很爱读书，他希望后代都是读书人，希望我们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爷爷奶奶一辈子生活在这山谷里，那时贫穷落后的山里只能种水稻、红薯、玉米，靠天吃饭，旱涝不保收，产量不高，家里人多，青黄季节都不能填饱肚子。如今富民政策在农村加大了宣传、落实力度，看到叔叔家木板上贴的帮扶表格，得知一对一的帮扶已落实到农户。小溪两岸矗立的白砖青瓦的小洋房、灰色低矮的养猪场、路边停放的小轿车，向我们展示着山里发家致富的带头人的傲人成绩。沧海桑田，山里的木房子、吊脚楼将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洋气的山间别墅。据说堂弟他们打工回来也准备建房子了，白云深处的人家在半个世纪后将第一次重建新房，爷爷可以含笑九泉了。
　　
　　 三、花果山下美如画
　　 从老家山间回到江边，问了父亲去夸父山下的路线，我们在天高云淡的清晨，沿江而下，途经海螺形状一样的明月山、栩栩如生的象鼻岩，直奔夸父山下的银溪十里画廊。
　　 夸父山的名称由来是因为古老的夸父追日的传说，自古以来，这里的人们就相传，说有个叫夸父的人天天追赶太阳，有一天，他追到这里时，累了就在此地休息。他见江边有三座石山呈三角形立在平地，就把锅子架在石山上做饭吃，那石山被称为撑锅岩。三座山形状一样，山峰覆盖有低矮的绿色植物，山腰悬崖峭壁，寸草不生。山下那条水质浑浊的小溪，据说是夸父淘米染浑的，就被命名为米汤溪。离此不远的银溪溪水碧绿，绿树婆娑，竹叶萧萧。稻田外的大江碧波荡漾，水质清澈，鱼肥虾美。柔软的风儿吹来，暗香浮动，农家小院的鲜红的鸡冠花、美人蕉在艳阳下随风摇摆。
　　 银溪桥架在碧水悠悠的银溪上，一条旧船搁浅在水边。孩子们去了船边，摩拳擦掌欲垂钓，我们去江边拍摄风景，她们也要前去拍摄。在江边的田间行走，白云轻飞，竹韵生风，秋水无尘。稻谷收割后又发了绿色的新芽，刚播种的油菜露出了嫩芽，丝瓜的藤蔓爬满了黄色的花朵，竹篱笆边的野花如繁星点点。我们离开田埂，走在软软的沙子路上，江风吹拂，一片过膝的绿草呈现在树荫下，和树叶奏起了沙沙沙的乐曲。树影斑驳，船只飞过，江水浪花一波接一波地推向岸边，我们走累了就坐在树荫下听水声。
　　 在欣赏美景时，与孩子们提起明月山后顺母桥的故事，孩子们只问是真的吗？故事中的儿子从小失去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含辛茹苦养大了儿子，她在艰难的日子与明月山上的和尚相爱了，与和尚相见要爬陡峭的明月山，儿子为了不让母亲爬山，特意修建了一座小桥，后来人们称这小桥为顺母桥。孩子们不能理解故事中儿子的举动，我则问一个女人既要种田，又要在山上挖土，还得独自一人养活儿子，容易吗？如果有人爱她，她心里是否有了温暖？孩子们若有所思，似乎为故事中的人物担忧。
　　 太阳移到了树梢正上方，一看时间已是中午了，我们突发奇想，去夸父山下的农家找吃的。经过银溪桥，垂钓的人笑说一无所获，我们乐得告知他们一声先去农家找饭吃，就风一样地过了桥。进了大门，农家主人正在看电视，听说我们没有中饭吃，男主人立马吩咐他老婆去做饭。我们用方言说了喜欢吃的菜，他们就进厨房忙碌了。
　　 农家小院是砖木结构的房子，门前有晒谷子的水泥平塔，正大门内是客厅，墙壁上贴着建国初期十大元帅的画像，画像下的墙角堆了几十个南瓜。听着音乐频道的歌声，进来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脸蛋圆嘟嘟的，单眼皮，她们留着齐刘海，穿着黄体恤，脚踏毛茸茸的动物形状的拖鞋，这里的早晚寒意料峭。她们与我们一起听歌，不好意思说话。
　　 做好中餐了，两个双胞胎女孩儿回家了。吃着可口的农家菜，主人告诉我们这里是花果山村，在明月山旅游景区的下游，这里风景如画，还没开发，如今就他们家没有信号，可能是受夸父山的影响。我们说笑着，询问着民间故事，饭后塞了饭钱给他们，他们连说不用给，我们很感动，说必须给钱，这是给的报酬。我们一面赞叹家乡人的纯朴，一面对比在外的难处、尴尬，比如：在路经粤的中途找个上厕所的地方都难呢，给钱都不会在那里的农家找得到饭吃，等等。
　　 饭后徒步去下游江边看另一座螺蛳山，笑谈中，方知他们没钓到鱼的原因。因洒药过多，超过了说明书的用量，鱼儿没醉，虾子醉了，虾子浮出水面，鱼儿游到水面吃虾子，不咬鱼钩，就没钓到一条鱼。按说明书推算，虾子两小时后都不会解醉醒来，一时半会儿是无法钓鱼的，孩子们听了乐坏了，说不用钓鱼了。
　　 沿江的山坡上农家小院沐浴在阳光中，门前池塘里的浮萍绿幽幽的，开着浅紫色的花儿，浮萍下鱼儿在游动嬉戏。不远处的田间有几个大人、孩子在挖土，他们播种希望，耕耘春秋，明月清风见证着他们的勤劳。
　　 到了螺蛳山附近，就没了路，我们沿着小径来到了江边。无风时，江水清静碧蓝。微风吹拂，吹皱了江面，江面如一块起了褶皱的绸布铺在苍天白云下。船儿飞驰而过，惊涛拍岸。水花滋润，岸边草丛茂盛，真是芳草碧连天。天空的云朵变幻多姿，或如苍山的白雪，或如堆积的棉花，或如腾空飞跃的骏马。潮起潮落，鸟语虫鸣，我们静坐江边，看秋水长天的景象，听流水秋云的韵律。“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大自然的天籁之音，胜过管弦的美妙之声。
　　 看不够家乡的美景，这里碧水青天，山河秀丽。叹息假期结束，我们又得远离家乡，做人间萍客，期待下一个色彩斑斓的金秋到来，无论天涯海角，父母在，游子归乡的路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