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霞光斜照在阳台的东墙上。我面对着阳台半躺在藤椅上，享受着透过窗纱的微风抚慰。初秋天气仍然燥热，晚风总算有了丝丝凉爽。一只燕子站在阳台栏杆上呢呢喃喃，如歌如诉。经常见到这只燕子对着我的书房不停的啾啭，远处听着就像有人在窃窃私语，算来已近三年之久，我一直没太在意。今天突然感觉到燕子是在有意朝我鸣叫，声声婉转悦耳，不由得想起了埋在心底三十多年前的“燕子”，似乎听到了她温柔含情的歌声，越听越觉得就是她的声音。顿时感觉身体在下沉，眼睛的视觉开始模糊……。
　　
　　 一
　　 跟前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倒背着手的玲珑少女正在面对着我，她略带羞涩但不失文雅的跟我寒暄问候，一颦一笑就像是跟老熟人久别重逢那样显示着激动，低眉抬眼间洋溢着恋人之间的风情。精致的五官，婀娜的身姿，纯情时如处子，妖媚时如狐仙，一抬手一投足显示着跃跃欲舞的优美姿态，她分明就是我的初恋情人赵秋燕，我深爱着的“燕子”，她怎么可能来到我这里呢？正在纳闷，那少女诡谲的一笑：别费脑筋了，天下一样姿容的人多的是，那就一定是你的恋人赵秋燕吗？不过你一直想着她，真为她高兴。我十分诧异，惊得目瞪口呆，在心里想的事情她怎么会看透呢？难道她有窥测人心的功能？太了不起了！她说自己不是赵秋燕，我十分扫兴。我问她芳名如何称呼，她笑笑说：你既然喜欢叫她“燕子”，那就也叫我燕子好了。我被她搞的一头雾水，心中所想都被她说着。那我就称她燕子了。燕子嬉笑着对我说：我教你飞翔如何？我领你去一个你熟悉的地方，你就知道我是谁了，顺便陪我去拜访几位好姐们，然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你现在对一切都不要惊奇和怀疑，我不会害你的，别怕，好吗？说着话顺手拉了我一把，我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听她摆布。不知道她使用了什么法术，自觉身体在萎缩、在变小、瞬间长出了翅膀，我变成了一只公燕，她变成了一只母燕。
　　 呵！我也会飞了，飞向了深邃湛蓝的天空，飞翔感觉妙不可言！第一次体会到空灵的感受，真正理解了空灵的意义，人的心态若是能达空灵境界，就是达到了禅静修为的出世心境界，哪还会有什么欲念横流？哪还会有什么烦恼忧愁？
　　 我与她比翼双飞其乐融融。尽情的俯瞰着青青高山盈盈碧水，夕霞编织着金光闪闪五彩斑斓的轻纱，把大好山河装点的格外娇娆。黄河长江犹似古老的琴弦，峻岭丘峦好像高低交错的音符，在九十六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铺开乐章，演奏着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史诗。时而奔放高亢，时而悲壮低吟，气势恢宏的旋律，不但赞美着太阳给大地的明媚，同时也控诉着黑暗中的罪恶。
　　
　　 二
　　 我们自由的在天空飞着，说着笑着来到了一个滨海城市，夕阳刚刚落山，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开始了闪烁。当我俩飞落在临海一家豪华别墅的窗栏上时，只见一辆黑色奔驰S600驶进了院内，车上下来一位秃光了脑门的长者，一看气度就像个达官贵人。随即右边车门开启处走出一位妙龄香艳的小姐，长者上前搂着小姐亲昵的走进了别墅，刚进客厅，长者顺势紧抱小姐狼吞虎咽的又啃又咬又摸索。可恶！即便是秀色可餐，也不应该爷爷跟孙女如此下流交融，这不是乱伦吗？难道人伦丧失到自产自销的程度不成！正在疑惑不解，只见小姐推开长者客气的提出了两个条件：请局长大人先别急，答应我提出的两个条件我才给您。第一，必须保证我考上滨海这所名牌大学，第二，毕业后保证给我安排一个称心的工作。长者煞有介事的举着手发了誓，同时向小姐要求：读大学的五年时间不准与他人谈恋爱，你的身心完全要归我所有，晚上来别墅作陪，休息日陪我兜风散步。小姐点了一下头，一老一小，权与色的交易顺利达成。长者迫不及待的把小姐抱起放到了席梦思床上，霎时间骤起巫山云雨，两个人绞在一起各显雄风绝技，难解难分互不相让，苦了那张席梦思床，发出反抗压迫的低吟声，直至一个半死一个半活……。我看了一眼身边的燕子，她羞得脖子已经变成紫色。我俩急忙飞离了别墅，她告诉我：那个小女该是她本家一个小姐妹，去年考上一所名牌大学，被人作弊冒名顶替，苦读十几年的成果不经而飞，名落孙山。家里人无钱无权，有怨无处诉。正处于无奈之下，这个老色鬼局长看好她的姿色介入了她纯真的生活圈子玷污了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为了实现出人头地的欲望，她只得廉价把人格出卖。
　　
　　 三
　　 我跟着燕子稀里糊涂的飞，半个时辰后又飞进了一座公墓落在一处石碑上，碑文镌刻着“故女春燕”四个字。燕子领我来墓地做什么呢？我以探寻的目光看着她，但见她已珠泪滚滚，断断续续哽咽着。事情是这样的：碑文上的春燕是她同母所生的姐姐。三年前因为母亲生了五个孩子，为了养活这五个孩子母亲夜以继日的劳作，后来累病了。春燕是五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眼看着母亲病的奄奄一息无钱治疗。正在辗转无策时一个有钱的大款与姐姐邂逅，言谈中姐姐说出了母亲有病无钱治疗的事情。大款慷慨解囊相助，给了姐姐一万元钱，母亲的病治好了。姐姐对大款感激涕零，想方设法筹措资金归还大款，可是，一万元钱一时哪里弄得到？正愁得没法子，大款向姐姐提出了借腹生子的要求，生个女孩免去一万元债务，生个男孩再给姐姐一万元，若不答应，马上连本加息归还那一万元的债务。姐姐听后如五雷轰顶，明知道中了大款的圈套，出入无奈，姐姐忍辱接受了那个比自己爸爸还大，长的像肥猪一样的丑八怪的要求。怀胎九个月临盆，产下一个五斤重形如鸡蛋的卵子。大款一见火冒三丈，骂姐姐是妖精，抢过卵子从五楼窗户狠狠的摔下，只听砰地一声，紧跟一声凄惨的婴儿嚎哭，刹那间恢复了平静。姐姐此刻心如刀绞，强撑着产后虚弱的身子依抚着楼梯栏杆一步步走下楼来，近前一看，一个男婴摔成了肉饼，惨不忍睹，姐姐当场昏死过去。当天夜里，姐姐醒来后跳楼自尽了！
　　 那个无人性的大款，他看到生的是儿子，后悔也来不及了。他那里知道，众生的生命延续是有四条渠道：
　　 1、胎生（人、牲畜、野兽等）。
　　 2、卵生（恐龙族、家禽、鸟类、龟类、蛇类、蛾蝶等）。
　　 3、湿生（蛙类、蚊虫类、蜻蜓类等）。
　　 4、化生（佛、神、仙、魔、鬼等）。
　　 春燕的生殖器属卵巢，不是胎盘，哪有什么奇怪？无论从那条渠道转生，是生灵就不可以随意杀害，何况出生的是一个高级生命。恶有恶报，那大款发的全是黑心财，无故草菅人命伤天害理，等待他的宣判将是被人类唾弃，死于非命，轮回畜生道。燕子说完了她姐姐的遭遇已然泣不成声。我劝慰了几句，她苦笑着擦干眼泪，示意我继续飞行。
　　
　　 四
　　 我们沿着一条小溪的堤岸低空飞行，如烟的柳丝被微风轻轻的摇曳，燕子的身姿像穿梭一样灵巧的游弋在柳浪中，我尾随其后生怕飞丢，飞到几颗婆娑茂盛的大雪松时我们停下来休息。燕子含情脉脉的看着我说：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因为我要和你飞跃时空，中途是不可以停留的，进入时间隧道返回三十几年前的世界，到了那边你对我的一切都会明白。燕子正在说着，我俩差一点被污秽声浪冲下树梢。原来这是一个公园，两颗距离不到五十米的松树下面有两对狗男女铺着草地在做爱，淫声浪气竟然把游人羞骚的无法从此经过。还有的男女站在游人来往之路的中央在众目睽睽下如痴如醉的接吻，全然不把众人放在眼里，反而把游人羞得不得不扭曲面向绕道而走，害的很多人反胃呕吐。这就是人，这就是人类的恋爱吗？美好的恋爱词汇就是如此丑陋的含义吗？这就是人类从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封建礼教中解放出来的结果吗？兽、畜交配尚且有时节知躲避，如此行径，道德何在！文明何在！这是道德的沦丧！这是对正义的挑战！这是对大众的蔑视！这是对精神世界的污染！这样以恋爱为名的下流行为还不如做鸡做鸭有廉耻。
　　
　　 五
　　 燕子用尖尖的小嘴“呸”了一声，示意我另找地方休息。休息了一会后，我们开始穿越时空，飞经一座全功能超星级的摩天大楼时，老远就显示着灯红酒绿的气氛，富人们纸醉金迷歌舞升平，靡靡之音混合着嗲声浪气。这是有钱人的乐园，是挥金如土的地方，在这里可以吃喝嫖赌玩乐抽，可以我行我素。透过窗纱看到一幕幕丑剧令人作呕。这里黄白黑棕什么肤色的“鸡、鸭”都有，人妖混淆，难辨青红皂白，有钱就是硬道理。这里的物欲在决堤的横流，这里的人欲在冲天的泛滥。这里的天是昏的，这里的地是黑的。
　　
　　 六
　　 历经了夜幕下的孽海，天上已经是明月斜挂,云霞掩映的时间。当跟着燕子进入了时间隧道后，世间的一切景物都看不见了，面前是半明半暗的新旧交替旋转型的混沌景象，耳边是宇宙星球交互感应发出的玄妙的轻灵之音，我的心里十分紧张，担心假如飞不回去怎么办？燕子有窥测心音的感管功能，我想什么她都会知道的，她在我耳边悄声告诫：什么都不要乱想，否则走火入魔飞不出隧道，半个时辰形神俱散化为轻烟！我听后吓的毛孔痉挛，什么也不敢乱想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终于飞出了隧道，回到了三十年前。
　　 飞过一所学校时，燕子示意我停下。我们停在了离校园五百米的一个树林里，虽然经过三十几年的岁月，已经物是人非，但是我对这片树林还是记忆犹新，首先想起了我的初恋，这里有我跟她合栽的一颗小松树，小松树冬夏常青，已经长成大树。可怜我俩的爱情却是窒息在摇篮里。爱情虽然没有跟常青树一起长大，但这棵树是我们两年纯真爱情的见证，这个小树林里记载了两个青年人的一段浪漫人生。这里缭绕着激昂的歌声；这里沉浸在爱河的暖流中；这里回响着铿锵的豪言壮语。我与她的初恋就是在这里悄悄萌生，这里是爱情的摇篮，是爱情的保温箱，一切美好时光历历重现，我情不止禁的高喊一声：赵秋燕你在哪里？燕子我想你！
　　 燕子此时不知哪里去了，我正在张望寻觅，听到树下有抽泣声。落下树梢一看，仍然是在家里书房看到的那个少女，我的一声喊，把三十几年没了音信的恋人赵秋燕喊回来了，她感谢我的真情没变，她承认了自己就是我想念的赵秋燕、燕子。她故意把我约到这个初恋的聚会之地相见。她还是带着学生时期的几分自然地羞怯，只是会说话的两只大眼睛增添了几分忧虑，浅浅的笑靥没了光彩。我按捺住心中的冲动，两人会意的一笑，紧紧的握了一会手，她的小手软若无骨，冰凉冰凉，她向我详细的讲述毕业分手后的情况……。
　　
　　 七
　　 我们读高中是“五七”指示下达后的第一批学生。指示规定：“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五七”指示把原本三年高中学制缩为两年，两年的学习生活转眼结束了，结束了学校的学习生活，也意味着我们爱情的结束。
　　 毕业半年后我接到了赵秋燕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里的每个字都是经过泪水浸泡过。她被父母所逼无奈，违心的答应嫁给一个大自己十岁的远亲，一个建筑公司的小头目。因为他有钱，他的月工资近八十元。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才二十七元的月工资。她父母欺贫爱富，全然不考虑秋燕的感受。秋燕对未来丈夫的人品一点不了解，结婚后不到三个月，丈夫酒后寻衅滋事，恶语相伤，气的秋燕跑回了娘家。后来发现他是个五毒俱全的人物，秋燕伤心透了，懊悔不已。改革开放以后，丈夫自己拉起了建筑队伍，几年间成了暴发户。如是乎，更是变本加厉，情人二奶一大群，秋燕只要说他两句，轻则臭骂，动辄大打出手。生了一个儿子，被他爹熏陶的如出一辙，从一年级就逃学，高中没读完就被学校开除。先后把三个女生搞得怀了孕，他爹终然有钱也不能一手遮天，逃过了一时，不可能永远逍遥法外。
　　 三年前，秋燕跟丈夫吵架后回娘家住了几日，当返回时发现了一幕令他再也无法忍受的情景，丈夫竟然在大白天把两个妓女领回家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鬼混。当秋燕一步闯进房间时丈夫一点羞愧的表示没有，竟然当着她的面继续猥亵挑逗那两个人皆可夫的女人。秋燕伤心已达极致，再也没有忍受的余地，面对着兽性的丈夫、不走正道的儿子，万念俱灰，顺手拉开了窗户，从百米高楼上跳了下去。
　　
　　 八
　　 然而，秋燕没有死。她心里还有没了却的深刻思念，她想见一面真爱她的初恋情人，哪怕只见一面再死也不晚。她这么想着，身体轻轻的往下落，轻轻的把自己的躯壳放在了生她养她的这块土地上，秋燕的遗容依然如生。在放下躯壳的一刹那，她被轮回变成一只自由的燕子，由于心里念念不忘记我，三年前托生到我的家里。
　　 说来奇怪，三年前的春天，一对紫燕飞来我家，在我家二楼的阳台上垒窝，我嫌脏，几次把燕子粘在墙上的污泥铲掉，燕子明白我不欢迎它们在此垒窝，又在大门口的门洞里把窝垒成，并且孵出了五只可爱的燕子，那只做妈妈的老燕子不停地捉食喂它的五个孩子。有一天我去朋友家，在他的楼下有一只死燕子和一个摔碎了的燕子蛋，回家发现窝里只剩下四只小燕子。秋燕说那只摔死的燕子就是她的同母姐姐春燕，秋燕是五个燕子中最小的一个。那天老燕子教四只小燕子出窝飞翔，第一个目标就是飞向二楼阳台栏杆，其中三只面朝外站着，唯独一只面向我不停地扑打着翅膀叫喊，原来那只燕子就是赵秋燕的转生体。她万万没有想到在此遇见我，她看到我面对着电脑，拼命的喊我，人与鸟两类，我哪里会听懂燕子的话？秋燕急得哭了。秋燕遇到我后立志做燕子时不再出嫁。她感觉对不起我，为了表示自己内心的愧疚，她轮回成燕子后陪了我三年为我唱了三年歌。直至今天我才明白了阳台上那只燕子为什么每天都来叫上一阵子，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三年来，我家里一直三只燕子垒两个窝的缘故，其中一只燕子一直自己一个窝，三年来一直也没下蛋。
　　 听完了赵秋燕血和泪的叙述，我也成了泪人，她反来劝我不要为她难过。她说红尘中有很多人都是在欲海丧生，物欲、淫欲是杀人不见血的魔鬼。她说看到我过得幸福她就满足了，她今天能在初恋的地方把爱情变故和自己三十多年来的辛酸说给心爱的人知道，也算是为前生划上一个满意的句号。她说她做燕子的期限已到，很快又要进入轮回转生。她说若是我还爱她，百年后在去往奈何桥必经之路的两界山下的望夫亭里等她，到时我只要喊三声燕子她就知道是我到了，下一世跟我做夫妻。她最后提出了一个遗憾，问我是否可以答应抱抱她。
　　 恋爱了两年，握手都是很少的，我们那代人，还是循守旧的礼教，为了了却秋燕的隔世遗憾，我顾不得想很多。我们这是第一次拥抱，她激动的有些颤抖，我也感觉到了初恋都没感觉到的激动，有点控制不住沸腾的感情。她突然推了我一把，我感觉身体往下坠落，蓦然惊醒，原来在藤椅上睡着了。
　　 从此，再没看到那只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