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细雨一直下着，树木花草都在雨中沉默着，青绿的叶片上雨轻轻滑落，滴在三叶草上，又潜入土里。
　　 天阴的厉害，密密的灰色云层像巨大的幕布一样笼罩着这座小城。
　　 南方的梅雨季节到了，浓重的雨雾像纱幔一样飘浮在空中，不停地变换着形态随风移动着。
　　 八十四封信整整齐齐叠放在牧云的枕头底下，成为他人生中顶重要的东西。这些信被他翻来覆去的不知看过多少遍，甚至连每封信中的每一句话他都记熟了，写信的日期自是不用多说，如数家珍。管教一再让他把看过的信扔了，他笑着摇摇头说：“你不懂，这都是我的宝，没有它们我怎么活。”对他的固执管教也就不再坚持随他了。
　　 给牧云写信的人是一位名叫肖洁的女孩，是牧云的初中同学，也是他的初恋之人。
　　 在狱中，牧云还混的还不错，时间长了渐渐地和管教人员还有些交情，因此他常常可以跟随在管教屁股后面帮助管教做些事情，而不像其他犯人都做些重体力劳动，或许他进去的时候年龄小，或许他待的时间也长，总之他很会讨管教的喜欢，拿他当自己的头看。
　　 管教对他说：“别看我们是管你们的，其实我们也跟你们差不多，一年四季都守在这里跟坐牢的一样，那也去不了。”
　　 牧云在狱中窜来窜去，甚至还常随管教出到监狱外面帮助犯人们买些日常用品回来。他有时也真想趁机逃跑，可是管教早就对他打过预防针说：“敢带你出去，就不怕你跑，跑得了和尚你还跑得了庙嘛？被逮着就以逃狱罪论处，到那时你可就不是几年的刑期，而是一辈子，弄不好还要被枪毙。你现在跟着我，虽然是个犯人，可也是个自由的犯人呀。”
　　 牧云想管教说的也对，等上几年自己也就出去了，何必冒那么大的风险，又能逃到哪里呢？就是有家也不能回啊，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出去充其量就是条四处亡命的丧家狗，比过街老鼠还惨，算了吧还是遵纪守法老实点。
　　 一没事情的时候，牧云就会把肖洁的信翻出来一封一封地看，边看边笑，心里甜甜的，肖洁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心里暖暖的，就连肖洁在信结尾处落上肖洁这两个字也让他幸福的不行。
　　 每封信的落名处都被牧云亲吻的油不拉几，脏乎乎的，白色的名字底下都被他亲成黄色了。
　　 肖洁在他心目中成了一个最神圣的女孩，每时每刻她都会浮现在他的记忆里。
　　 他常幻想着出去后和肖洁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着他们以后成为一家人的情景，想着他们手拉手一起散步，一起去接孩子，美好的生活仿佛就在不远处等着他。
　　 管教人员为了让犯人们老老实实地服刑经常想出些怪招，也不知从那里找些三级片给他们看，让他们更加渴望早些出狱，去享受男欢女爱的生活，因此谁也不敢在里面乱来，生怕加重刑法，都积极劳动表现，争取减刑，争先恐后地要当优秀犯人，对管教人员那是崇敬到了只差喊爷爷奶奶的地步。
　　 每次看完三级片，犯人们都早早缩进被窝，闲话也不聊了，自己在被窝里玩猴把戏，然后又啪啪地把擦过的纸一团团从被窝里扔出来，弄的满地下都是湿漉漉的卫生纸。
　　 第二天一早，值班的犯人不愿意了，说：“瞎弄个啥，不犯罪也不用跑到这鬼地方遭这孽，现在都后悔了吧，这就是冲动的惩罚，是要付出代价的。”
　　 有个犯人说：“胡叨叨个球，你不冲动，你跑进来干啥？”
　　 “我那不是冲动，是他们把毒品藏到我包里，我啥也不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值班犯人解释说。
　　 “你那是活该，该你有牢狱之灾，那么多人，人家咋就偏偏把毒品塞到你包里？”有犯人接上他的话说。
　　 “人人都会这么想，要不我咋会进来看你们变态呢？”值班的犯人说。
　　 “耶嘿，你还越说越上脸呢，信不信我抽你。”一个犯人冲上去要打他。其他人赶忙拉住他说：“还想不想减刑了，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别惹事，连累大家。”
　　 众人都不说话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牧云也被他们影响的自己乱搞了很多回，每搞一次他都觉着自己的灵魂很肮脏也很猥亵，甚至有时候觉着自己卑鄙可耻的不行。他有时候很羡慕那些长在监狱围墙外的树木，没有欲望多好啊，也不用活受罪，做人有时候咋就这么肮脏呢？为什么有欲望呢？牧云一边做完一边又觉着很对不起肖洁，这么龌龊的自己是不是配不上纯洁的肖洁呢？
　　 每当监狱里熄灯之后，里面有些爷们就憋不住开始骚动起来，对女性身体的强烈渴望，让他们寝食难安，这个时候对女人的品味要求统统没有了，只要是个女人就行了，七老八十也没关系，捡垃圾的也没关系，精神失常的也没关系，只要她是个女人就行，这想法让一牢的男人都很禽兽，禽兽又怎样谁又能阻挡本性呢，江山易改还本性难移呢。即便是个老叫花子都会捡个疯女人回去养着生儿育女，何况他们这些身强力壮的人呢？
　　 牧云每天都盼着早日出去和肖洁相聚，和自己心爱的女孩在一起。牧云也无数次地幻想过肖洁的身体，对她的每一寸肌肤都细细幻想过，她以后就是他的女人，是和他一起睡觉的女人了，这幻想让牧云觉着以后的日子无比美好。
　　 牧云不止一次想过，而是N多次地想过，出狱的第一天他就要和肖洁在一起，他要在那一天占有她，以满足这么多年来他在精神上和肉体上对她的双重思念，有时候这种思念往往让他辗转反侧，几乎快要想疯了。
　　 二
　　 接到肖洁第八十四封信以后，牧云得到了刑满释放的通知，比实际刑期提前了两年。
　　 牧云没有把这好消息告诉肖洁也没有告诉家里人，他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牧云从监狱里出来这天，天空也下着雨，他没有回家，直接带着一大沓信件冒着雨去找他最想念的肖洁去了。肖洁要见到他还不知会怎样高兴呢，七年了肖洁一定也正盼望着他。
　　 牧云找到肖洁家里，激动地敲着肖洁家的门，他知道今天是周六，肖洁不上班，但她会在家吗？
　　 门开了，肖洁惊讶地看着牧云说：“你怎么出来了？”
　　 牧云深情似海地望着肖洁，兴奋激动地话也说不出口，七年的相思，七年的盼望，现在终于和肖洁相聚了。
　　 他笑着，看着肖洁。
　　 牧云幸福地看着肖洁，七年来他对肖洁的爱一直支撑着他积极改造，支撑着他完成了大学自学考试。如果不是肖洁每月写信给他，鼓励他，他也许早就垮了，更不要说在监狱里完成大学学业。他不想落后于她，跟她产生差距，所以他以顽强的精神为着肖洁而求学上进。
　　 牧云早就想好了，出来后要给肖洁一个家，要把他所有的爱都给她，要让她成为他的皇后，而他则是她永远的护卫，就像从前那样，不，他要比从前还要做的好，他要好好地多挣钱，让肖洁过上有钱人的幸福生活。
　　 “家里不方便，不要让我父母看到，走我们到外面去说。”肖洁慌张地连忙把牧云带到离家不远处的一所学校跟前，在围墙下站定。
　　 肖洁表情怪怪地，很不自然地先说话了，牧云以为她会说：“你出来了，我们好好庆祝庆祝。”，然后又想她会跑上来抱住他，激动地泪流满面，他不知不觉地伸开了双臂准备迎接肖洁扑进怀里。可是肖洁没有扑进他怀里，她淡定地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说：“我有男朋友了，你以后不要来找我。”
　　 肖洁的话让牧云差点晕过去，他晃了晃身子，总算没有摔倒在地。牧云愣愣地看着肖洁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月他还一如既往地收到她寄来的信，信上也没说要和他分手的事，这才过去十几天，怎么可能变卦呢？
　　 牧云满腔的热忱突然遭遇瓶颈，他承受受不了背过身去，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七年的相思，渴盼，在美梦即将成真时却被肖洁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肖洁的爱怎么会消失的那么快，霎时就化为乌有呢？
　　 牧云带着对肖洁排山倒海般的爱来，万万没想到肖洁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尴尬，羞愤，绝望，和被抛弃的感觉紧紧包围着他，他像被猎人的子弹突然射中了一样，万念俱灰，肖洁的绝交使他猛然间像遭受到重击，又像是被谁投掷了炸药一样，他顿时感到自己好像被炸得四分五裂，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牧云很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们之间多年的爱被肖洁一句话给粉碎了，他紧握着双拳对着身边的那堵墙一遍遍打着，疼痛已不算什么。血把他的双拳染红了，又滴落在地上，他的血就那么流着，此刻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牧云不知道这女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狠，事前连一点表现也没有，突然说断就断了，没留一点余地给他，让他措手不及。牧云泪流满面低低地问：“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给我写信。”
　　 “我只是鼓励你好好改造，早点出来，并没有别的意思。”肖洁淡然地说。
　　 最爱的人突然不爱他了，七年来他一直依靠和信赖的人突然对他撒手了，牧云就像被人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之后又被踹了一脚，他被肖洁无情地抛弃了，他感到自己像被戏弄了一样，他把屈辱和愤怒都狠狠捶打着那面墙，恨不能把自己打个稀烂。肖洁没有理会牧云，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任由牧云在那儿捶打着墙壁，任由他伤害着自己。
　　 三
　　 牧云的自尊心和爱情遭受到空前绝后的严重打击，他不停地捶打着墙面，直打到筋疲力尽时才住手，血肉模糊的双手让他看起来十分怪异，他恍恍惚惚站在雨里，身上的衣服完全湿透了。
　　 过了良久他才渐渐缓过劲来，他把地上的包拿起，把里面肖洁写给他的信全抛出来，撒了一地，之后他冒着雨失魂落魄地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如果不是惦记着母亲他真想就撞死在这堵墙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路边的冬青树排成一排默默地迎接着他的归来，七年了，这条路还是原来的样子，从前他曾从这条路上无数次走过，每天都准时在这条路上接送肖洁上学放学，像她的一个忠实保镖一样，风雨无阻地护送着她。
　　 那年他们俩都才上初二，一个年级一个班一个座位。老师特意把安静好学的肖洁安排在调皮捣蛋的他旁边，让肖洁好好帮助他这个老留级生。也怪，至从肖洁来到他身边帮助他学习后，他确实老实了，也学习了，他甚至还很听肖洁的话，他不仅这样还开始自觉担当起保护肖洁的责任，不让她在路上受到任何干扰和欺负。从小长这么大他还没有与人这么干净美好地相处过，像在童话中一样，阳光在那段时间也变的格外温暖，就连冬天也不那么着寒冷了。
　　 每当他陪在肖洁的身边一起走在路上时，他的心像只欢蹦乱跳的小鹿一样，既开心又幸福，爱一个人是多么舒心的事情啊。
　　 整个初二和初三他都和肖洁保持着这样纯洁的像茉莉花一样充满香气的关系，连她的手他也不曾玷污过一下。
　　 初三要毕业那年他在社会上结交的一帮朋友带他去玩，结果他们这帮人与另一帮人交上火，光顾着乱打，竟然把对方的人打死一个，牧云因此被连带一起判刑，还不到十八岁的他稀里糊涂就进了监狱，一判就是九年。他本来还不到法定年龄，完全可以进少教所的，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还未满十八周岁，还差四个月才到，他月份小，生在十二月，家里人谁都不懂法，所以他是按年满十八岁的成人法被执行的。
　　 刚开始听到判决书时，他绝望的不行，直到肖洁来看望他，他才打起精神，肖洁告诉他，她考上了幼师师范学校，让他好好表现争取提前出来，她会一直给他写信，也会来看他。
　　 七年间，肖洁一直履行着自己的承若，一直坚持看望他，给他写信，在监狱里他也立志出去后一辈子都要对肖洁好，绝不辜负她的深情厚谊。
　　 一想到他们之前的友谊，牧云忽然又后悔把那些信给扔了，他立刻又返回去把那些散落在雨里的信捡起来，字迹模糊了，信封也湿了，牧云快快地捡着。
　　 四
　　 出去的少年如今回来已经是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了，母亲喜出望外激动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不要再和那些狐朋狗友结交了。”
　　 母亲走上来抱住他，止不住老泪纵横。在牧云的记忆里这还是母亲还是第一次拥抱他。他长久地以为母亲不爱他呢，没想到母亲对自己还有感情。
　　 牧云抱着母亲委屈地哭着，他觉着还是母亲好，不会背叛自己，也不会嫌弃自己，更不会抛弃自己。
　　 母子二人拥抱着哭完然后完各自坐了下来，母亲说：“云儿这几年在里面受苦了，出来一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在家先休息一段时间，再出去找份合适的工作做，这回一定要好好做人，再不要惹事了，那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在的地方，不要再犯事被抓进去，在里面活受罪了。”
　　 牧云对母亲喊他云儿很不习惯，觉着很陌生，他希望母亲还是像从前那样继续叫他小厮儿小杂种，他笑着说：“你以后还是像以前那样喊我吧，我已经听习惯了，你现在喊我名字我反倒不自在。”
　　 “那时候你小，又不听话，我都是生气才骂你的，你现在都这么大了，还那么骂你听着给别人笑话。”
　　 “从你带头喊我小厮儿小杂种后，我的名字好像在大家眼里就变成这个了，我好像觉着这周围前后没谁知道我的真名了。”
　　 牧云的母亲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说：“是喽，好像是各个都尾着我喊，太搞笑了，我当时也觉着这些人也怪，别个骂自家娃儿，你们跟着学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