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从小就特别眼红我表哥段长喜的皮肤比我长得白。
　　 段长喜是我姨的大儿子，小名叫大喜。
　　 段长喜有两个姐姐：大妮儿和小凤，还有一个弟弟，叫明亮。明亮的大名叫段长明。
　　 我家在杨塘村的西头，段长喜家在杨塘村的中间。因为，我家和段长喜家都在一个村，并且都在一条街上，离得很近，并且我爹比段长喜他爹大几岁。所以，我们姐弟几个管段长喜他爹称呼为“叔叔”，段长喜他们姐弟几个管我爹称呼为“大爷”。
　　 我在杨塘小学上学的时候，我们班里好多同学就因为这称呼感到纳闷，问我：“冬生，段长喜他妈是你亲姨吗？你怎么叫他爹叔啊？”我就说：“这不废话吗？我妈就段长喜他妈这么一个妹妹，还什么亲姨干姨啊？”随后，我白了说话的同学一眼，义正言辞地加了一句：“以后不要叫我小名好不好啊？请叫我大名：甄——尚——北——”
　　 当然了，我们姐弟几个管段长喜他妈叫姨，他们姐弟几个叫我妈也是姨，这个没有变。
　　 我和我哥哥甄尚南从小皮肤长得不怎么白。甄尚南的小名叫秋分。甄尚南比我大三岁。段长喜和甄尚南同岁，只不过比甄尚南晚出生两个月。我进入杨塘小学上一年级的时候，甄尚南和段长喜已经是四年级的学生了。我刚到杨塘小学，就听说了我的大表哥是许多女学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我经过冥思苦想，最后的结论是，因为段长喜长得比我们兄弟两个都要白的缘故。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换句话说，不是遮不遮丑的问题，是说人长得白了，就会显得特别好看，更加招人喜欢了。女孩子是这样。同样，男孩子也是这样。特别是我大表哥段长喜，从小就长得面容白净，身材匀称，很是惹得女孩子们喜欢。所以，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特别眼红段长喜长得白，眼红段长喜被女孩子们喜欢。那时候，我对段长喜的那种眼红，用现在的时髦的话说，就是到了一种羡慕嫉妒恨的地步。
　　 段长喜就在我的羡慕嫉妒恨中上完了小学，和我哥哥甄尚南一起升入了柳园联中。
　　 杨塘村南边是月牙湾，月牙湾南侧是张房村。杨塘村的西边是南北走向的一条不知名的长方形的水湾，我们杨塘村的人习惯上称之为西湾。西湾的西侧就是柳园村。听说，柳园村的人习惯上称这不知名的水湾为东湾。在我村西南角的月牙湾和西湾的交汇处，有一条土路，是杨塘村和柳园村的通道。
　　 那时候，杨塘村全村人口已经八百多人，张房村人口九百多人，而柳园村人口已经多达一千三百多人了。这三个村本来在人口方面来说，在南屯乡都算是大村了。苇河从杨塘村东流过，往南绕到张房村南侧又往西从柳园村的南边流过，最后苇河在柳园村西北方才流出了南屯乡，流向了聊城市的高唐县境内。苇河东岸是苇河乡，南岸是齐河县庞店乡。苇河将杨塘、张房和柳园三个村圈在了南屯乡的东南角这个寂寞的偏僻角落里。
　　 柳园村自古以来就是万人大集。况且，柳园村附近四外八村的孩子都要来柳园联中上初中。所以，柳园村自古以来也是闻名遐迩的地方。因此，杨塘村和张房村的男女老少的父老乡亲也以和柳园村比邻而居引以为豪。
　　 因为，杨塘村和张房村、柳园村比邻而居，所以我们杨塘村和张房村的人去柳园上学，从心理上感觉在自己村里上学一样，没有去外村上学的恐惧感。
　　 柳园联中在柳园村的西北角。杨塘村和张房村的孩子去柳园联中上学，就得穿过整个柳园村。
　　 升入初中的段长喜，每天和包括我哥哥甄尚南在内的几个同学穿过柳园村步行上学，放学后再穿过柳园村回家。
　　 就这样，段长喜的多姿多彩的初中校园生活开始了。
　　
　　 二
　　 我家就在杨塘村的西头路北，院子西边就是西湾，门前就是大街。出了我家的大门，往西顺着大街过了西湾和月牙湾交接的土路就到了柳园村。换句话说，要是不走大街的话，沿着西湾西沿和月牙湾的西沿，就能够来往于张房村和柳园村了。每天，段长喜和我哥哥甄尚南，还有同村的张吉祥一起结伴上学、放学。有时候，上学的时候，就可以碰见沿着月牙湾西沿走过来的张房村的几个同学，就一起说说笑笑地结伴上学。放学的时候，杨塘村的这几个学生再和张房村的几个同学一起放学回家。走到西湾的时候，一行人沿着西湾西沿走，然后分道扬镳，杨塘村往东，张房村的沿着月牙湾西沿往南而去。
　　 有一天早上，段长喜和甄尚南、张吉祥去上学的时候，走到西湾和月牙湾之间的土路的时候，看见张房村的几个同学沿着月牙湾的西沿走过来，就停下来等着。等那几个同学越来越近，眼见张吉祥靠近了甄尚南，低声地说：“哇赛，爷爷，快看！那漂亮的女同学是谁啊？”
　　 按着村里的辈分，张吉祥管甄尚南和段长喜都叫爷爷。
　　 正在和段长喜说话的甄尚南向南扭过了头，段长喜也不由得往南看了过去。
　　 走过来的张房村的那几个同学中，除了经常碰见的黑胖的牛玉武、高瘦的牛吉利和瘦小的谭建功之外，人群的后边还跟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穿着一件白色底子缀满红色细碎小花的连衣裙，一条红色的丝带由额头上方向两侧延伸，轻轻地拢住了齐耳的乌黑头发。
　　 三个人都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没有一个人认识那女同学。
　　 等张房村的几个人走过来，两个村的同学们两群人合成一群人，结伴往柳园学校方向走去。在路上，段长喜无意中看了那女孩一眼，看见那女孩也正一边走着一边满脸微笑地偷偷看自己。那女孩见段长喜看她，脸一红，低下头，较好的面容更加娇羞艳丽，白净中透着红润的笑脸宛如一朵春天娇艳迷人的花朵。
　　 这个女孩也是和段长喜一个班级里的同学。她的名字叫牛梅。
　　 刚进入柳园联中的时候，牛梅没有注意过段长喜。
　　 牛梅第一次和段长喜他们一起上学的那一天，牛梅看见段长喜在偷偷看她那一眼的的时候，牛梅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急剧加快了。从那以后，牛梅经常和段长喜他们一起上学、放学，渐渐地熟悉了。
　　 我哥哥甄尚南是班长，段长喜是学习委员，他们两个的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
　　 牛梅的学习成绩只能占一般。
　　 牛梅遇到不懂的问题，就会走到段长喜课桌前，大大方方地说：“段委员，俺请教你个问题好不好啊？”段长喜抬头看一眼牛梅，赶紧低下头，嗫嚅着说：“嗯、嗯……行……”段长喜的同桌张吉祥赶紧站起来，说：“我让个位子，那张课桌前怎么听啊？”说着，做了个鬼脸，坐到了旁边课桌后的凳子上。牛梅就绕到了课桌后边，站到了段长喜的身边，将课本递到了段长喜面前，俯下身子，用纤细而洁白的手指指着课本说：“这个题怎么做啊？”
　　 段长喜扭头看见牛梅正俯着身子，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那时候还是秋天，天气还很热，牛梅穿着一件粉色的圆领套头衫，因为牛梅是俯着身子，套头衫的圆领显得特别开敞，段长喜看见牛梅洁净如玉、深深的锁骨沟以及锁骨沟往下的一片迷人的雪白，一股女孩特有的诱人体香扑鼻而来，让段长喜有些眩晕。
　　 段长喜的全身汗毛口立刻张开了，汗水喷涌而出。
　　 段长喜赶紧低下头，强作镇静，说：“哪个题啊？”
　　 牛梅看见段长喜的头上出现了汗珠，不禁捂着嘴“格格”地笑了起来。
　　 张吉祥站起来，看了看牛梅，说：“牛梅啊牛梅，你给俺爷爷说啊，哪个题啊？笑什么啊？”
　　 牛梅止住笑声，说：“好！我给你爷爷赶紧说，好了吧？”说着，指着课本对段长喜说：“我说的是这个题啊。”随后，就坐在了段长喜身边的凳子上。
　　 没有人知道，第一次借着帮着解决难题去接近段长喜，牛梅是鼓足了多么大的勇气，才走到段长喜面前去的。
　　 只有牛梅自己心里明白。
　　 其实，牛梅每次看见段长喜，都感到自己的胸膛里像是有只小兔子在上蹦下跳，脸就会红起来。在教室里的时候，牛梅会经常不由自主地朝段长喜课桌方向看一眼。而放学回到家里以后，牛梅又常常不由自主地想像段长喜在干什么呢？在家吃饭呢，还是在家里干活呢？
　　 自己到底怎么啦？牛梅问自己。难道自己喜欢段长喜了吗？
　　 牛梅摇摇头，对自己说：想什么呢？一个小小的孩子家，才多大个人啊？懂什么呀？好好学习吧，牛梅！这么想着，牛梅感觉自己的脸热了起来，随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牛梅每次遇到难题就会去问段长喜，并且大大方方地坐到段长喜身边，让段长喜如坐针毡。
　　 上学的时候，牛梅如果看见没有段长喜的身影，就会感到心里有一种失落感。放学的时候，牛梅每次和牛玉武他们走出学校的时候，都会驻足等一下慢吞吞走在最后的段长喜，和段长喜走在一起。
　　 其实，别看段长喜和牛梅远远地落在人群后边好远，他们两个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牛梅能够清楚地嗅到段长喜身上散发出来的少年特有的清秀体香，能够听到段长喜急促的呼吸声。牛梅的心里感到暖暖的，脸上火辣辣的。
　　
　　 三
　　 刚入柳园联中的时候，牛梅的课桌在段长喜的课桌前面，和段长喜的课桌隔着一个课桌，同桌是同村的柳园村的王洪刚。段长喜的同桌是张吉祥。因为，牛梅经常去找段长喜，坐在张吉祥的座位上，每次张吉祥坐在牛梅的座位上。
　　 刚刚升入初中二年级的一天，牛梅又走到段长喜课桌旁边的时候，张吉祥赶紧站起来，对段长喜笑嘻嘻地说：“大喜爷爷，要不我以后去和王洪刚当同桌，让俺这牛梅奶奶和你做同桌呗？”旁边的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段长喜的脸立刻红了，说：“胡说什么呀你？什么你奶奶啊？”
　　 张吉祥向牛梅努了努嘴，说：“这不是俺奶奶吗？”
　　 旁边的同学又“哈哈”大笑起来。
　　 牛梅的脸上飞过一片红云，咬着嘴唇转身走到自己的课桌旁，收拾了课本抱起来，走到段长喜的课桌旁，抿着嘴笑着对张吉祥说；“好啊，好孙子，愿意和你奶奶换换就换换呗。走吧——”张吉祥笑嘻嘻地说了声“好来”，就收拾起课本，抱着走向了王洪刚的座位旁边。牛梅将课本放在了课桌上，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段长喜旁边的座位上。
　　 从此，牛梅就和段长喜做了同桌。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渐渐地，牛梅和段长喜之间那种朦朦胧胧的恋情，在他们的班级里成了公开的秘密。
　　 我听说我表哥段长喜和牛梅事情的时候，是在段长喜刚刚升入了初中二年级之后。那时候，我已经是杨塘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当时，我对他们的事情十分好奇，并且一直想象着他们在一起的情景是多么的浪漫。
　　 终于有一天，我亲眼看见了他们在一起的情景。
　　 那是段长喜初中二年级第二学期的春天里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和我的同学张明国、李建波去村北的地里拔草。
　　 南屯乡自古以来就种植油菜花，油菜花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金灿灿的一片，能够吸引禹城四外八乡的人们来观赏。油菜花落之后，收获的油菜籽可以卖钱，为庄乡爷们儿换来花花绿绿的票子。我们去地里拔草的时候正是阳春三月的季节，金黄的油菜花开满了整个村北的田野，像是在田野里铺满一地的金子。阵阵的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我们走到村东的时候，突然张明国拽了拽我，小声说：“你看那里——”
　　 我和李建波顺着张明国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在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中间，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面对面站着，低着头，像是在窃窃私语着什么。那女的长发飘飘，穿着一件火红色的羊毛衫，那男的留着分头，穿着一件白色干净的衬衫。微风吹来，大片的油菜花随风摇摆，泛起金灿灿的波澜，那女孩的乌黑长发随风飘舞，和那女孩火红的羊毛衫以及那男孩洁白的衬衫，还有在他们四周飞舞的金色的小蜜蜂，组成了一幅美丽无比的图画。
　　 多少年之后，我还常常回想起油菜花海中那美丽迷人的图画。
　　 图画中的那个男孩就是我表哥段长喜，那女孩当然就是牛梅。
　　 夏天来临了。
　　 牛梅基本上每天都是换着样子穿衣服，或者上午穿这件裙子，下午换成那件裙子。每一天的牛梅都是柳园联中校园里最光彩夺目、最美丽漂亮的女孩。并且，上学或者放学的时候，杨塘村和张房村的几个同学都有意识地走得很快，将牛梅和段长喜远远地落在最后。每一天都是只有牛梅和段长喜结伴同行，他们在柳园的大街上走出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七月里的一天，当班主任包同昌老师腋下夹着教案走进了教室，我哥哥甄尚南喊了一声：“起立——”全班学生齐刷刷地站起来，异口同声地喊：“老——师——好——”
　　 包同昌老师说：“同学们好——坐下！”同学们齐刷刷地坐下了。包同昌老师把教案放在了讲台上，扫视了全班同学们一眼，当看到段长喜的课桌的时候，包同昌老师的目光在段长喜的脸上停住了。
　　 段长喜赶紧低下了头。
　　 包同昌老师的目光掠过段长喜，在牛梅的脸上停住了，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牛梅。
　　 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牛梅。
　　 牛梅也低下了头。
　　 牛梅的脸立刻变成了一块红布，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她的脸。
　　 段长喜低着头心里想，这次坏了，老师应该听说了自己和牛梅的事情了，下课就得找自己和牛梅谈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