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九月二十，郭林升的小儿子刚满一周岁，李香琴正在家里准备饭菜，乡计委张超带着计生办的两个女人突然闯了进去。郭林升的小儿子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李香琴赶紧招呼计生办的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吃饭。本来她还想再煮一碗鸡蛋汤面给儿子吃的，儿子生日要吃鸡蛋面，可是当计生办的几个人突然闯进家里坐下后，她决定不煮了。
　　 “我家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也没什么好饭菜招待你们，多不好意思啊！你们将就着随便吃点吧。”李香琴边说边把豆腐花和炒白菜端上桌，就给计生办的几个人盛饭，饭碗里盛满了金黄色的玉米饭。
　　 没想到计生办的她们几个人倒一点都不嫌弃，看起来好像还吃得很香。吃饱后她们对李香琴说：“玉米饭很好吃，你们自己做的豆腐花更好吃，我们爱吃呢！只不过你家超生的儿子还是得交罚款，这个我们说了不算的，不交罚款，以后你儿子落不了户口。”
　　 “我们是真的没钱交罚款啊！你们爬上木楼去看看，我家的瓦房都快要倒了！没钱翻新的，今年天又旱，人都快干死了！玉米也没收得几个，不信你们到我家楼上去看看。”说完李香琴扶着木楼梯让他们往上爬。
　　 张超先上去，女的两个跟在后面也上去了！她们踩到用竹子编的木楼上面，感觉摇摇晃晃的，就不敢再往前走。张超抬头看看房顶，却看到了一缕刺眼的太阳光！一阵风吹过，有落叶的声音，两个女的啧啧嘴说：“走走走！还是快下去吧，等下瓦片掉下别被砸到。”
　　 从楼上爬下去后，张超似乎动了恻隐之心，缓和地对正在哄娃的李香琴说：“你家男的干什么去了呀！就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吗？这房子也该修了！要不然很危险的。”
　　 正说着，郭林升披着秋霜顶着露水回家了！他看起来满脸的疲惫！身上的汗衫又脏又破，裤子上也通了两个洞，裤腰上系着一条黑色的布带。两个女的看到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在脸上一丝挤出僵硬的笑容。郭林升的耳朵以下，脖子以上，全是胡子，而且很长。头发也长，和胡子连在一起，乍一看，像是在黑社会上混的。
　　 看着他们一个都不说话了！郭林升不好意思地傻笑着说：“都看着我不说话呢！被我一脸的络腮胡子吓着了吧！好长时间没修了！”
　　 “不是的，我们――一时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两个女的尴尬地解释道。
　　 “你们吃饭了没？怎么都站着呢！坐下吃饭吧！”郭林升招呼着她们。
　　 “哦！我们刚吃过了！可能你的饭菜都被我们吃掉了！”
　　 她们的刚说完，郭林升的老爹郭明鲁在外面嚷嚷着说：“是谁在我们家啊！我就说，怎么一大早都有乌鸦在叫呢！原来是有生人来呀！”
　　 “爸爸，你不要昏说，哪里有乌鸦叫啊！是喜鹊叫，来的是贵人。”李香琴对着门外说。
　　 “你们家的人都回来了啊！那我把今天我们来的目的说一下吧！今天我们来你家呢！主要是为了你儿子的事，你们自己也应该知道，超生子不交罚款是上不了户口的，多少去交点吧！不交我们不好管理。”张超对郭林升说。
　　 郭明鲁才不管他们为什么事情呢！一进屋就急躁地说：“吃饭了！吃饭了！老子肚子饿了！吃完饭我还得去山崖下面把羊子赶回来。”
　　 她们三个人有点尴尬地说：“那我们先走了啊！你们看着办吧！别怪我们没提醒过你家。”
　　 郭明鲁等着吃饭，李香琴抱歉地笑着说：“爹爹，菜让计生办的人吃了，我重新做好吃的给你老人家吃。”说着李香琴把藏起来的鸡蛋又重新拿了出来。
　　 郭林升裹着一支旱烟不紧不慢地说：“那就快做吧！别把我儿子给饿坏了！”
　　 “眼里只有儿子，没有老子了！”郭明鲁抱怨道……
　　 五年后，郭林升的超生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是孩子还没落户口，上不了学！李香琴拿上盖房子剩下的五千块钱，去了计生办。郭明鲁又放羊子去了，若是他在家的话，肯定不让拿那五千块钱的，当时的钱硬，五千块钱有很多了！相当于现在的好几万。
　　 郭林升看着新盖好的院子，欣慰地笑着。他在富源煤矿山上钻了五年的碳洞子，才挣够盖一院瓦房的钱。不知道的人都说郭林升长本事了！其实，精明是他媳妇，李香琴精打细算地计划着一家人的饮食，郭明鲁常常抱怨吃得不好，没力气放羊子。
　　 郭林升虽然长着粗犷的络腮胡子，人却是非常老实的，他没上过学，又没有什么心计，只能靠出卖力气赚钱养家！李香琴当初就是看上了他的老实才嫁给他的。
　　 郭林升的两个姑娘都在上初中！每年要一千多元的学费，他只得又回到了煤矿山上。
　　 过年时郭林升特意买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穿着回家，他也给家里的每个人都买了新衣服。李香琴一看到他，就心疼地说他瘦了！后来发现他还整夜整夜的咳嗽，到医院一检查，他得了肺结核。
　　 李香琴再不让他去掏煤了！让他在家里把病养好了再去！郭林升很听媳妇的话，没去了！
　　 李香琴又开始精打细算了！家里的伙食渐渐差了起来，十天半月也吃不上一顿肉。郭林升的病却没有好转，他开始吐血！只得又到医院复查，医生重新拿了些药给他，让他吃好一点。李香琴记住了医生的话，让他吃好一点，往后的日子里，她常常偷偷做好吃的给郭林升吃，被老爹郭明鲁给发现了！
　　 郭林升觉得很愧疚，李香琴一个人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农活，他却帮不了她，他连走路都没有力气了，只得在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天下午，郭明鲁放羊子回家后，发现郭林升还在床上睡着，家里冷锅冷灶的，就放开声骂道：“郭林升，你是不是已经死了呀！连饭都做不起了吗？”
　　 郭林升听见骂声后，马上下床起来，他内疚地对郭明鲁说：“爹爹，你饿了呀！我睡过时间了！你休息下吧！我这就煮饭。”
　　 郭明鲁依旧不依不挠地说：“你这半死不活的，还得吃好的，什么时候能好啊！要是不能好，还不如死了算了！”
　　 听了老爹的话后，郭林升更愧疚，他心里原本也是这样想的，经老爹这么一说，他便真想死了算了！
　　 看儿子不说话，郭明鲁继续说：“你真死了呀！还是耳朵也聋了，听不见了！”
　　 “爹爹，你能不能不说了呀！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我该死，我就是舍不得媳妇和你们啊！你这么咒我，我就算不死，也会被你给咒死的，你巴不得我早早死了呀！你还是我爹吗？有你这样的爹吗？”说着郭林升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郭明鲁本就是个粗鲁的人，被儿子这么一骂，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操起门外的拐杖，打在了郭林升的后背上。
　　 郭林升便放开了声音哭，像个委屈的孩子似的。老爹不管，照样接着打，边打还边骂道：“看你这个窝囊的样子，真是的！好吃的还要省给你吃，我要是你，我就从我放羊子的山崖上跳下去了！”
　　 “好啊！你等着，我早就活腻了呢！我落下的责任，老爹你给我补上。”说完，郭林升疯了似的找东西，郭明鲁丢了拐杖掐着腰杆看着他。郭林升钻进了放着农药的小屋子里，再也没有出来。
　　 李香琴从地里回家了，看到老爹怒气冲天地站着不动，问道：“爹爹怎么了！郭林升去哪儿了呢！怎么天都快黑了还冷火秋烟的？”
　　 “他死了！这个半死不活的东西。”郭明鲁不知道郭林升真的死了！张口便说。
　　 “老爹你昏说什么呢！早上他还好好的跟我说话呢。”说着李香琴放下锄头走进了屋子里。
　　 “妈呀！唉呀！郭林升，你怎么了呀！你睁开眼睛！我回来了！你为什么会想不开呀！不是和我说得好好的吗？哇啊！”发现郭林升已经死了！李香琴放悲声哀号着。
　　 听到儿媳妇的哭喊声后，郭明鲁立刻跑过去，他愣住了！郭林升喝完了瓶子里仅有的那点农药，已经断气了！他没想到，儿子还真去死了！他哀号着,瘫坐在了地上。
　　 李香琴指着郭明鲁悲愤地说：“这回你满意了吧！他死了！是你逼死他的，对吗？”
　　 郭林升的葬礼上，许多人指着郭明鲁骂道：“这回你家所有的好东西都让你一个人吃了！你还吃得下去吗？郭林升死了，你儿子死了，是你害死他的……”
　　 之后，郭明鲁的耳边常常回荡着那句话“郭林升死了，你儿子死了，是你害死他的……”
　　 不久，人们在山崖上看见郭明鲁，他不再放羊子了！每天一个人坐在那里晒太阳，从早上到黄昏！他常常衣衫褴褛，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