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钓台遗迹探幽(散文.游记)
梧桐泛黄,木槿渡香。赶在2016年立秋的前一天,我跟随袁门高士、踞石斋、吴楚散人及罗丝等几位同城作协老师,来到宜春八景之一的钓台烟云,寻幽隐匿于震山西麓的钓台遗迹——钓台摩崖石刻。
唐开元年(唐玄宗年号)间,袁州才俊彭构云,因见不得朝堂蝇营狗苟之事,辞官隐居。来到宜春城东震山西麓习读躬耕,闲踞于悬崖上方的船形石上,垂钓南河之游溪,自得其乐。据宜春市志记载:由江西首位状元、唐人卢肇撰写的《震山岩记》,记叙了构云钓幽一事。并将述文题刻于城东5.5公里的震山崖壁,为彭翁所倚巨石的下方,具体位置在下浦街道墈上社区塘头组西侧。全文309字,为阴刻楷书。岩壁凿有一方框,框长2.5米,宽2米。唐咸通七年(866年)勒石,尚有80余字可辨识,是宜春最古老的磨崖石刻。
清人袁州知府陈延枚云游至此,感慨万千,赋《钓台烟雨》:“一抹江天白鹭飞,中流若个钓雨矶;眼前勋业诚余事,竿上丝纶聊乐饥。骚客偶留江畔醉,渔人空趁夕阳归;蒲帆十幅来何暮,烟雨桐江似此非。”此处即为宜春八景之一:钓台烟雨。
我们便是踏着历史沉重的古风,和岁月飘香的余韵,慕幽探访而来的。此次以寻迹钓台遗址为主题的采风,偶遇了一个好天气。一场堪能入诗入画的阵雨,占踞了我们旅途驭车的时间,且早早地将清爽的秋意携来。汨车于初修且尚未完工的宜阳东路时,即风停雨歇,天空明净如少女噙泪的眸子。
此人生中最为高远的境界,莫过于适可而止了。
震山又名颜山。位于浙赣铁路和宜春火车站南侧、南河河畔。因占宜春城区后天八卦的正东,而得“震”字。卢肇撰写的《震山岩记》开篇云:“宜春郡东十五里,有山。望之正若冠冕,同麓而异峰,在东方如画震卦。”栖隐于江南烟雨一隅的袁州,山青水秀,群峰拱卫,素有“春城”之誉。且“四季如春,气候宜人”被御批“宜春”名。震山更因其独居城东,且终日云缠雾绕,恍如仙境而令人驻足流连。
相传宜春地貌为:九龟进城。天庭王母豢养于瑶池的九只神龟,因贪恋城中景色,延误了返回时辰,鸡鸣后化作城中九座孤山,散落于宜春城内。那传说中的九龟,分别为:凤凰山、化成岩、大袁山、小袁山、雷火山、半边山、张家山、蛤蟆石(亦云位于湖田石湖的袁河巨石)及震山。那“司晨”于东方啼鸣的“鸡公”,即指终日云雾缭绕的震山。生活于震山脚下的下浦墈上居民,都没有直呼震山的习惯,而唤西震山为鸡婆山,东震山为鸡公山。震山“同麓而异峰”,其形如数只鸡婆围戏一鸡公。鸡公于东、鸡婆于西,数鸡交合于一处。十年前由于下浦一个体户,于公鸡头部的位置开办采石场,鸡首遂被夷平,胜景不复。然而,沉寂千年的震山虽留缺憾,却风韵犹存。
当登高俯瞰春城之时,见鳞次栉比的高楼和纵横交错的街道中,不时或突兀或耸立或镶嵌,一座座郁郁葱葱的山峰,将这座浸泡于江南湿气中的古城,装点得古朴而隽秀,妖娆而妩媚。
遥眺雨后初霁的震山群峰,烟云袅袅,如虚如幻。整座山体壁峭崔峨,重峦叠障,奇石耸立,清峰峻秀,如纤指朝天,更形似一巨大的笔架挺立于城东。老袁州自古有“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之誉。唐朝继卢肇后,易重竖年联翩抢元;韩愈挥毫留绝唱,朱熹神游醉温汤;卫公耕读于化成,郑谷一字羞翰院;更有黄颇、湛贲、彭伉等才子各领风骚,轮番唱罢。袁州从此名士辈出,以致于“江西进士半袁州”了。相传这得益于城东震山的灵气,震山也由此成为,宜春人心目中默认的风水宝地。熟悉宜春城市的人都知道,宜春东有笔架——震山,南有墨池——珠泉,西有砚盘——状元洲,中有擎天神笔——文笔峰,这文房四宝齐备,宜春只怕不出圣贤都难了。
当然这风水之论终归邪说,只可做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喜爱户外、崇尚山水的我,路过山水无数,到过城市无数,却始终认为宜春是最美的。这其中即有家乡情结的成份,更是对家乡山青水秀的认可。
下车闲游在花团锦簇、草势葳蕤的田垅,那依附于草茎的水滴,不动声色地湿润了晃荡的裤管。暗藏于枝梢绿荫下的碎风,用柔和而妩媚的纤手,抚弄着游人的脸颊,和南河上刚刚出浴的鸟羽。我极小心地一点一点靠近,如同走进一处幽远而深邃的秘境,极轻,极轻,不敢造出一点儿、那怕掉针的声音。生怕将水鸟惊走,生怕将树叶吓飞,生怕我的唐突让老迈的山神生气。我更像在轻啜着青山的幽深与宁静;体验着历史从远古而来的巨轮的碾压;感受着文化的厚重对心灵的撞击。我尽管行走得小心翼翼,但山上的花因我而晃动,水中的鱼因我而游戈,林中的雾因我而弥漫,树丛的鸟啼因我而清脆……
趟过起源于洪江的南河,前行约十分钟,我们便来到了震山脚下的《震山岩记》摩崖题刻前。
震山西麓的南河,又称游溪。“山脚小河——游溪(即南河)之滨,有两石似船形伸入河中。”步入山脚摩崖前,见山中云雾氤氲,巉岩突兀。刚站立片刻,便感觉满山翠绿欲滴,湿气裹覆,令人心旷神怡。摩崖题刻字迹拙朴苍劲,依晰可辨,仿佛让人触摸到了一段穿越千古的文化遗韵。刻字巨壁之上,便是钓台古迹。传说袁州高士彭构云,于此蓑衣斗笠,躬耕习文,垂钓于游溪之上,做一方外散人,悠哉闲哉。“其西北有石室,临游溪之涘。”摩崖石刻右侧一石厅,高数丈,洞庭开阔,钟乳石溶洞,可容百人。“两石之后有一石室,约30余平米,称岩洞,又别称颜洞。石前溪流原深数米,现已淤塞。唐彭构云曾垂钓于船形石上,故称诏君钓台,又名震山钓台。”我用手机电筒探寻了一番,见洞穴囫囵无路。久居其中,凉风嗖嗖,夏冬不分。因承受不住洞内凉意和湿气,我们站了一会便赶紧出洞。位于石刻左侧且相隔不远处,也有一溶洞,叫“猫仔洞”。甬道入口极小,且山洞淤泥积水深厚,此前虽有多批人次冒险探幽,均不见洞底。
今日之钓台,已无当年水深鱼跃、山环水绕之胜景。游溪,自洪江奔袭四十余公里后,汇入袁河前于厚田社区的月山组处,拐了一个急弯,到达震山西麓的船形石下,再掉头急转远离巨石,朝袁河撒腿狂奔而去。仿佛,这道急弯便是为当年彭翁垂钓而设的;更是因今日彭叟已陨而没的。风云变幻,沧海桑田,河水与历史已将这痕弯道从地图上抹去,形成一片葱绿繁茂的沙洲。岁月永远背负晚霞的沧桑、落日的血色、飞鸟的无奈,而蹒跚启程的。曾经沧海,难付深情。
据吴楚散人介绍,他年轻时带学生游览钓台遗迹,曾有清溪汨汨流淌于船形石下。迄今不过三十年,已渠毁水息,湮没于茫茫丛林和漫漫岁月中。更将当年彭翁高尚气节的故事,卷入了滔滔袁河之中。而这摩崖上的石刻,如同这震山的烟云,仍将一段时隐时现的历史,呈献于眼前。其实历史没有错,该弃的弃,该放的放,该留的留。但震山的宁静与美丽没有被毁蚀;古城的繁华与朴实没有被湮没;高士构云的风骨和节气没有被冲走。江山辈有人才出,各领风骚五百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雨过天晴,太阳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霸气。我们踩着满地茂盛的木贼,在葛藤、草茎的羁绊中突围,而慢慢退出摩崖题刻视野的。
踞石斋告诉我们,木贼属于白垩纪时期的植物,生存能力极强,在江南分布极广。突然,我感悟到自己是南河中的一颗砂粒,是这小径上的一株木贼,当以追求平淡、静心、自然和无欲,而取之正道。
谈到宜春钓台烟云遗迹,老袁州人无不知晓有雷潭和震山两处。
雷潭钓台遗迹位于城东袁河北岸,与巍峨屹立、九曲回肠的多胜楼一江之隔,遥相呼应。婉约清丽的袁河,由古老的袁州城穿城而过后,一路狂袭猛突。大约流到距城约3公里的地方,被一巨石拦腰阻住去路。“长宽8尺,高约丈余,如牛之犄角,兀然伸向河心,宛如一船横泊于河中。”河水于此又盘桓良久,猛然拐了个大弯,留下一深潭,旋即扬长而去。这个墨绿色的幽深的水潭,被唤做了“雷潭”,潭前的村庄取“雷潭岭”名。清代有个叫杨琨的知县,好舞文弄墨,一日心血来潮,唤人在岩后的石壁上刻“钓鱼台”三字,雷潭钓台的名声也逐渐远播了。
如今的雷潭钓台,已因城市东扩、被裹于新城腹中的遗迹,空留一突兀的奇石伫立于江畔。我在城东的下浦街道工作十余年,常驭车于袁河北岸的巨石旁往返,故对雷潭的印象远比震山深刻得多。然而此处江天寥廓,鸥鸟翔飞,更是于一抹江南烟雨中,常有轻舟出没。一舟,一叟,一网,一竿,波光之处,蓑衣斗笠,竹竿轻舞,此江南胜景也。
震山也好,雷潭也罢,宜春八景之一的“钓台烟雨”到底指哪一处?众说纷纭。据有关史料考证,从明末清初以来,雷潭钓台已公认为彭翁垂钓所处。
不过,我不认同这种观点。更信乎那徜徉于云雾之中的震山钓台,为彭叟垂钓的真正遗迹。要不,何以异人卢肇撰文于震山?而不摩崖于雷潭?且铭文中的内容,与震山完全一致。“邑人彭先生尝钓岩下,先生讳构云,善黄老言。宝应中,诏以玉帛召先生,不至。时太守命其乡曰:诏君乡。岩曰:诏君钓台。”
这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与彭翁席地而坐,推杯把盏……
2016/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