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恋】六指媳妇(微小说)
德旺的媳妇死了,死得很突然,据邻居说前几天还下地干活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人们猜测嘀咕,都为德旺媳妇遗憾,那可是出类拔萃的好媳妇,农活样样能干,刺绣纳鞋底样样精致,模样又长得俊,人性温和,都说德旺祖坟冒烟呢娶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通情达理的好媳妇。
德旺媳妇是外地来的,据说是陕西人,家里闹大水逃荒到了这里,德旺爹憨厚老实,半袋子地瓜干全送给了媳妇他娘,老娘感动了,知道德旺还没结婚,就和德旺爹当面锣对面鼓地敲定了德旺的婚事,那年德旺媳妇才十八岁,一朵娇嫩欲滴的花儿。
德旺媳妇死的不是时候,年三十的前夜,这样的日子是不能报丧的,好心的邻居也不能来帮忙,家家户户忙着过年呢。
德旺媳妇罩了铁甲似地,硬硬在尸床上挺着。
德旺媳妇人们又叫六指媳妇,叫惯了顺口了,名字到没人知道了。
当初六指媳妇进了门,德旺娘喜不自禁,说六齿的耙子比五齿的能划拉,事实上六指媳妇确实能干,挣工分和男劳力一样。
六指媳妇别看小骨节人,属于小巧玲珑类的,但是真能干,家里家外、屋内屋外、田里地里一气连着六指儿宽肥的身体。
只一样,六指儿媳妇没生育。
德旺年轻力壮,没少在自己的自留地耕耘,一晚上几乎要压六指媳妇三次。
六指媳妇肚子平平。
德旺娘愧着娶六指媳妇时省了一大把枣子,这会儿在炕地下塞了个溜严实。
肚子还是不丰裕。
德旺娘诧着眼儿:
莫非是石女?
六指媳妇啥也不清楚。
德旺娘笃定了要纠正六指媳妇的错儿。
人活着为了啥?还不是一张脸皮吗?做媳妇的活啥呢?还不是为男人生养吗?咱的对得起祖宗,咱是做人哪。
德旺娘说啥,六指媳妇没有不应允的。
德旺娘就敲了三奶奶的门。
六指媳妇葱白似的身子软在炕上,三奶奶的目光在如玉的身子上扫描:
奶子大,吊上二、三个噶小子也吃不完,三奶奶说着,木纹一样的手掌蹭过来,捏咕得六指媳妇直冒虚汗。
髋骨也一样哩,还够宽呢,一下怀俩也装得下。三奶奶边说边比划。
三奶奶凑过来趴在六指媳妇的肚子上,
有哇,肚皮当央溜直儿一丝线,清清楚楚的。
三奶奶的会诊没查出什么毛病,脚底下磨出个坑来。
满屋子聚集着焦急。
热心肠的三奶奶。
三奶奶电一样的目光落在了六指儿的手上,
就这不一样!
人们恍然大悟,三奶奶拨云见日。
六指媳妇肉肉地立着。
下面是窃窃私语,三奶奶一眼冷酷,有的说用刀有的说用斧有的说用转头砸。
三奶奶摇摇头,三奶奶的主意最文明,大家点了头。
一根细细的铁丝儿做了个圈套在六指儿媳妇手上,八个人分两拨,一拨往东拉,一拨往西拉,六指儿先青了,再红了,又紫了,六指儿撕心裂地,六指儿像剥掉的萝卜离了根儿!
肚子还是不丰裕。
德旺娘去请徐半仙了。
徐半仙什么也没带,只拿了把大蒲扇。
太阳的光线慈善地滑进了窗户,按摩着昏昏迷迷的六指媳妇软软的身子。
徐半仙左右摇摆着破蒲扇,满嘴叨咕什么“柔”:
“柔胜刚,柔胜弱。”
“天下至柔,驰聘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故坚强者死之徒,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德旺娘虔诚聆听,仿佛专注一个神灵。
良久,徐半仙才说了德旺娘一句通晓的话,烧水!
德旺娘张惶着心。
徐半仙闭着眼说:
“六指儿生性坚硬,失之柔,非用水攻。”
于是德旺娘忙活起来。
二婶、三婶一边一个拽住六指儿粗壮的腿,水管子从那口插进去,
热水三勺子。
凉水三勺子。
盐水三勺子。
六指儿像一条煮过的大鱼,鼓胀着。
月亮窃贼似地慢慢爬上夜空去。
德旺娘端了一个凳子坐在炕前,和几个婶子一起看着六指儿媳妇。
那六指儿媳妇烧得火炭似的。
六指儿媳妇一直说着梦话……
谁家的孩子点燃了爆竹?震落了一片黑。
六指媳妇就在那声炮仗声中,闭了眼。
肚子依然没有丰裕。
生命就像一阵风一片云一滴水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个人就这样没有了。
人已死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风低低的吹过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