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小店。不，准确的说是挪，在于病魔斗争的日子里，她已经筋疲力竭没多大精神了。帽子上、肩头上落满雪花,她一番轻拂，雪簌簌而落，瞬间化作细密的水珠吸附在地板上。她又将靴子在脚垫上蹭几蹭，这才仰头审视挂在四壁的服装。放眼望去，她一双大眼睛深深陷进眼窝，盛满与之年龄不相称的忧郁，长长的睫毛一开一合，像蝴蝶轻舞双翅。
　　 店里空荡荡，冷清得很。吊在角落上方的电视机自顾自地切换着画面。
　　 “来啦姑娘，看看吧，有合适的我给拿来试试。”老板娘从里屋闪出来，两腮的酒窝漾着笑意，如贴身保镖侍奉左右。
　　 她地毯式搜索，一件细长款淡绿色羽绒服让她眼前一亮，那颜色鲜翠润泽，让人想起春天的草地。
　　 “您拿这件。”她抬左手把白色手提袋挂在货架上。
　　 老板娘一转身用挑竿取下衣服，笑吟吟地望着正在脱橘黄色绒外套的她。只见她左臂背到身后，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紧袖口下拉，左手迅速收回把耷拉的衣服揽进怀里，最后小心翼翼地退下右臂，淡粉色的保暖内衣裹着她干瘦的身体。她不寻常的动作，在老板娘清澈的眼神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在老板娘的注视下，她又慢吞吞地把淡绿色羽绒服套在身上。
　　 “嗯，姑娘真有眼光，这颜色显人白，这款式中间收腰，正合你高挑的体型，来这件吧。”老板娘语调温婉平静。
　　 她在镜子前扭了扭腰肢，确实效果不错。
　　 “多少钱？”她嘴唇灰白，全无血色，微微颤动，声音很轻。
　　 “姑娘，这是正式厂家的产品，不同于地摊货……”
　　 “您直接说多少钱，好吗？”她不错眼珠地盯着老板娘两片湿润而有肉感的红唇，那神情像等待宣判。
　　 “我平时卖550元，这么着吧，姑娘，今儿天气不好，你又是我的第一位顾客，我给你打个折，你给500就行。”
　　 “是啊，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俺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天气出行啊。”她想。她把视线转向玻璃门，外面依然雪花飞舞。
　　 “行吗，姑娘？我保证这是全城最低价，不信你去别的店转转，只要是这个品牌的，你在我这买贵了，我全额退款，白送你衣服穿。”老板娘信誓旦旦。
　　 “我，还是觉着有点贵。”她声音很小，面露难色。她慢腾腾地脱下羽绒服揽进臂弯，站在那儿发愣。
　　 一阵冷风旋来，一个胖女人挤进店里，举着一个包装袋直奔老板娘。
　　 “姐姐，我昨儿从你这给女儿买的羽绒服有毛病，一个袖子有点拧。不信，咱让这个姑娘穿穿。”胖女人不容分说，走到她跟前，抖开包里的羽绒服披上她肩头。
　　 “慢着，阿姨，我自己来。”她下意识地保护着自己的右臂。
　　 事实印证了胖女人的话。
　　 “我再退你一百，你自己去改一下行吗？”老板娘态度很温和。
　　 “我不缺那一百块钱花，你还是给我拿件新的吧！”胖女人没留商量余地。
　　 几分钟后，胖女人离去。
　　 “我，我想要这件。”她弱弱的声音像从地底下发出来的，“这件跟我选中的一模一样。”
　　 “行，那你再少给一百块，回去找个裁缝修修就行。换下来吧姑娘，我给你打包。”老板娘说着把绒衣递给她。
　　 “不，我想让你帮我把旧衣服包起来。”她嘴角微微一翘，紧蹙的眉头有所舒展。
　　 这时电视台主持人低沉的声调，凝重的话语重击耳鼓：“邱淑贞，大二学生，患尿毒症，她渴望治好病再回大学校园，目前需要三十万巨额手术费。她来自贫困山区，家里已是债台高筑，实在走无路可走，才向大家求助。众人拾柴火焰高，让我们伸出援助之手，让她以及她的家人感受这个社会的温暖吧！电视屏幕右下角有二维码……”
　　 听罢她激灵灵打个冷战。“尿毒症”这个她最不想听到的词偏偏往她耳朵里钻，她扫了一眼电视屏幕，本来苍白的脸瞬间罩上一层灰色。“这个邱淑贞真幸运，还有手术的机会，而自己却走进了死胡同，只能等待死神的降临。当初，自己也曾像邱淑贞想重回校园啊！”她想着，羡慕着，心如潮涌。不过，她很快平静下来，掏出手机，对着电视扫描二维码，轻点几下，如释重负。舒一口长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零票数了又数，整整四百块，双手递到老板娘手里。
　　 “姑娘，多五十，拿着。”老板娘从中抽出一张绿票塞到姑娘手里，匆匆回身把其余钱放进抽屉。
　　 “我不可能数错啊。”她疑惑地望着老板娘那张红润清秀的脸庞，“您没数咋知道多呢？”
　　 “走吧，姑娘，路上慢点，别忘了东西。”老板娘悉心叮嘱，充满温情。
　　 她眼里突然蒙上了一层雾气，潮湿而朦胧，拿起自己的东西慢慢走出店门。经过身边的一刹那，老板娘看清了，女孩提着的白色手提袋上赫然写着“XX医院肾病专科”，猛然明白了姑娘右臂里藏着秘密。
　　 老板娘隔门而望，像舞台上的镁光灯追随演员一样目送女孩远去。在这个灰色的季节，风雪中的女孩，像一簇绿色的生命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