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经历】北风(征文·小说)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出自诗经《北风·北风其凉》
——题记
1
我总是做一个同样的梦,梦见自己昏昏沉沉在一个发着红光的混沌天地里飘舞,后来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有人活动的世界里,一直居住下来。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细细回忆起来好像他一直是家里的一个默默无语的过客。在母亲生育弟弟后,这个过客就在家里不走了,并且对母亲生的这个弟弟极其喜欢,每天都捧在手里哄着笑着像是他的宝贝般。
我一直不知道他是谁?是何方人士,为何会跟我们朝夕相处?既然跟我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为何又长期不理我呢?
我对他猜忌着,他是家里来的客人吗?
后来我忍不住悄悄问二姐姐:“他是谁?”
姐姐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像看个傻瓜似的,似乎觉着我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她一脸不屑地瞪了我一眼说:“你傻啊,他是我们的爸爸。”说罢她便走开不想再理我这个憨货了。
我站在那里惊了一跳,心想我们原来都是一家人啊?我怎么一直不知道这件事。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一家人的呢?是从我出生的那刻起吗?还是从弟弟来到这个家以后?难道我和弟弟都是他生的吗?
我来到这屋里也有一年半了,我一直糊里糊涂地在过日子,没有人跟我说话,也没有人抱我哄我玩,我连这个人是父亲都不知道。
二姐姐的话让我和这个人的关系在名义上突然变亲密,这关系令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该如何向他表示友好和亲密呢?我早就该扑进他怀里去撒娇,让他也像抱弟弟那样抱我。
我不再疏远他,开始围着他转了。他总是忙着抱弟弟,总是没看见围在他身旁的我,我想他抱一百次弟弟,总会落下一次抱我吧,可是我等啊等啊,这样的机会一次也没有等到。
我期望着这个被称为父亲的人来走近我,我有意环绕在他身边不停地走动,或驻足或观望着他,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理我,也不亲近我,还像从前一样没看见我似的,眼里只有弟弟。
2
屋里很黑,四面的墙壁及窗户上的玻璃被烟熏的跟墨一样黑,阳光虽然很美好,但是仍旧不能透过黑烟蒙蔽的窗户完全照射进来,斑驳的光影像一束束荆棘刺了进来,像穿过一片丛林来到屋里,在泥巴地上投下纷乱的影子。
墙角的蟋蟀很是聪明,懂事,总是在我一个人独自呆在家里的时候跑出来,大声唱歌,在我面前跑来跑去,像个表演家一样,它是否知道我很孤单,很无聊,所以才跑出来陪我呢?
跟蟋蟀在一起的日子久了,对它也就了解了,每当它听到其他人回来的声音时,它总是迅速地溜了。就在墙边的缝隙里,它的家就在我家的火墙边,我不只一次想缩小了跟着它跑,跑进那条缝隙里,和它永远呆在一起。
我在家里没有什么地位,母亲也从不跟我说句话,也不抱我,她下班回家后,总是不停地干着很多家务,煮饭,洗衣,裁衣做鞋,缝补衣服的,要么就是没完没了地织着毛线,要么就去自留地里倒腾那几片土地,让绿色的植物在春天的荒地里长出来。几位姐姐也不会老实地呆在家里,放下书包小腿就不知跑那去了。
而父亲总是围着弟弟转,一会抱他,一会逗他,一会又变魔术一样拿出一辆玩具车给他。
他是我的父亲么?为何他不来亲近我,为何他的眼里没有父亲对女儿的爱,他冷冷的,冷冷的眼神总是像利剑一样向我刺来。在我面前,父亲厌恶的表情总是像藤蔓一样爬满了他的脸,我不明白他对我这是为什么?是不是他一直还在记恨我生下来以后对他一直茫然不知一直冷漠着他呢?
父亲的态度让我无法走近他,我积极热情地在他面前表现了很久,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冷冷地对我,久而久之我又回到从前的状态里,一个人知趣地闪在一边,看他和弟弟亲热。
3
我常常坐在靠近火墙的角落里,坐在那只蟋蟀的洞口不声不响地看着父亲和弟弟在一起玩乐,每当父亲哄弟弟玩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会跑到蟋蟀的洞口守着它,仿佛有这只蟋蟀在我背后心里很是安慰般,觉着自己也并非是一个人,总有只蟋蟀在陪着我。
弟弟的玩具车是个惹祸的家伙,有一天,它原本在父亲和弟弟的推动下在他们之间来回地奔驰,后来突然拐弯到了我脚边停住了,我看看父亲,看看弟弟,他们没有什么反应,全都看着那辆跑错了方向的车,我不假思索地给弟弟推了回去,认为自己为做了件乐于助人的好事。
看我推了车,弟弟突然大声嚎哭起来,他一边哭叫一边举起双手将脸蒙住,眼睛透过手指缝偷偷看父亲,父亲像得到指令似的从矮凳上窜了起来直奔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背带把我悬空拎起,厉声怒吼道:“看我不把你撞死。”
今天我穿上一条暂新的连档背带裤,母亲说:“你都要三岁了,女孩子该穿封挡裤了。”
唉!这两条该死的背带此刻正好被父亲给用上,被他提溜起来。
悬在空中的我一点也不惧怕父亲要摔死我,我想死就死了,活着也没人重视我,也许死了要比活着好些呢。
父亲把我抱起正准备往墙上撞,坐在床沿上织着毛衣的母亲反应极快地从床边一下扑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父亲把我往墙上撞的那一刻,母亲一把揪住我的双腿,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要把她撞死了,我也去死。”
如果不是弟弟的玩具车跑错了地方,如果不是我好心帮弟弟推回去,父亲也许永远不会触碰我,更不要说这么抱着我了,被父亲斜抱着的感觉真的挺好,暖暖的。
第一次被父母双双抱住,第一次与他们亲密接触竟是这样的局面,一个要我生一个要我死。我暗想母亲的反应也太过于强烈了,这有什么,不就是死吗?死和生又有多大区别呢?我都不在乎,你又何必哭喊呢?
很快就要结束我黑暗而又寂静的生活多好啊,我即将告别这一切。
父亲扯着我的上半身把我往前面的火墙上送,母亲扯着我的下半身把我往后面的空地拖,母亲一边拖着,一边尖声哭喊着:“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隔壁的王伯伯王伯母闻讯立刻跑了过来来,王伯伯一把将我从他们的手中抱了过去严肃地说:“小张你这是要犯罪,你把她弄死了,你能逃脱干系吗?单位会放过你吗?”
父亲没有啃气,王伯伯顺手把我放在地上交给同来的王伯母说:“你带她先去我们家睡,我劝劝他们。”
4
王伯母灯也没开就把我领进她家漆黑的卧室,帮我脱了衣服,让我睡在她家大床上,然后又急慌慌地走了。
被子的那头似乎还睡着一个小孩。
我在王伯伯王伯母家热乎乎的被窝里很快睡着了,王伯伯和王伯母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全然不知。早上我醒了,床上竟是热闹非凡,王伯伯,王伯母,还有一个跟我一般大的男孩我们一共四个人,睡在一张大床上,我们是怎么挤在一起,怎么睡下的,我也不知道。
我在王伯伯家混了两天,除了王伯伯和王伯母和那个叫阿毛的孩子外他们家还有一个大姐姐和一个大哥哥都对我爱护有加,像温暖的似炉火般温暖着我。
父亲一直不喜欢我,他会不会乘机把我甩了?而我会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成为王伯伯王伯母家的人呢?
两天后母亲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平静地接我回去,对于回家我有些不情愿,也有些难为情,我怎么面对父亲啊,他让我死,而我还厚着脸活着,并且又回到他的家里。母亲全然不知我的想法,她以为我是一块土坷垃,没有知觉呢。
母亲竟然亲切地拉着我的手,牵着我回家,第一次被母亲这么牵着手,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真是因祸得福呢。
好在回家后父亲也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坐在那里翻看手中的一本没有前后只有中间的部分的一本小说,他似乎完全不记得前天的轰轰烈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我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自然也就没有没有任何表示了。
在王伯伯的劝说下,我以为他会反思自己的错误,能向我致歉或者表示少许的友好,但是父亲对我的到来似乎很麻木,就像没见到我回来。在他心里我就如同墙角的那只蟋蟀,轻微的不能再轻微了,完全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孩子。他漠然的态度让我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真切地又回到这个黑暗的家里。
经过这场蜕变,我知道父亲和弟弟都是我不能随便沾染的,哪怕是善意的表达那也不行。经过这场蜕变我发现母亲在特殊时刻还是会救我于水火。
5
我开始有意无意都在躲避着父亲,尽量不在他的眼皮底下晃悠。尽量不和父亲有任何沾染。最好自己先消失在他的面前,以免生惹祸端。
那只蟋蟀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父母因我而大闹一场后,把蟋蟀也吓跑了,我天天守候在那条隙缝旁,期待着它的出现,然而一点动静也没有,它不再欢叫,不再出来活动,也不陪我了。它就像我的亲人或朋友一样,让我不知不觉对它有了依恋,我失魂落魄地每天守候在这条隙缝边,常常不知不觉地睡去。
一次父亲在吃饭的时候向全家人宣告说:“我们家里有一个怪物,天天跑到墙根去睡觉,有床不睡。”
一家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我这里,我低低地垂下了头很想躲起来。我守着蟋蟀的秘密就这样被父亲大白于天下,我知道在父亲的言语煽动下会悲催出姊妹们鄙夷的目光自是不用多说。父亲的话果然引起了一场哄堂大笑,从此我成了家里那个众矢之的的怪物。
父亲在家里是个权威人物,是不可动摇的,我不能够以卵击石,来粉碎自己,他羞辱我,我又奈何?我不过是只走错了地方的蚂蚁而已,父亲要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便死。
我在家里成了臭名昭著的怪物,我的行为成了全家人的笑话,时时被家里人拿来调戏一番,我怯弱的都不敢有任何辩解,不管谁提起我守在缝隙前睡觉的事,我的头每次只有都低的更低了,仿佛我真的就成了怪物,犯了很大的错误。父亲原来是自个欺负我,现在是把全家人都带动起来欺负我。
我常常一个人憋屈着,悄悄在夜晚降临之后才敢发泄出我的悲哀,我守在房后的墙根处无声的哭泣又哭泣,直到把心底的哀怨全部释放完。
释放悲哀的不光光是眼泪,还有天空中的月亮和星星,还有远处的山峰和黑暗中的风,它们化解了我的悲伤,把我的思想分散的一塌糊涂,不能让我集中精力去哭泣,去伤感,我往往哭着哭着就被天空所吸引,或则就被远处巍峨的群山所吸引,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是从那里来的呀?远处的山里有没有传说中的狼呀?那只狼会不会发现我在这里?会不会在我还没死的时候眼睁睁地让我看着它把我的肚子掏空,看着它把我弄的一片血腥,一想到自己将可能面对这样的残忍现状,我往往会立刻逃也似地回房了。
我每次都会被假想的那只狼给吓回了房里,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般的胆小和容易产生恐怖,我连父亲要撞死我都不畏惧,却害怕那没见过的野兽,真是可笑啊。
6
不久母亲在家里自己生产了,是一个女孩,父亲把刚出生还没来的及啼哭的孩子活生生摁在那个满是污垢的洗脚盆里,那孩子先是呛了几口水,四肢舞动了几下,然后就不动死了。父亲立刻将这赤裸裸的婴儿胡乱地塞进一个用木条胡乱钉成的极小箱子里,用一件旧衣服盖了就匆匆抱着箱子出去了。
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夜,狂风阵阵,没有月亮,星星多的数不清。
这风是在父亲杀死妹妹的那一刻突然到来,它们发出呜呜的咽声,把屋顶的油毛毡掀的乱响,稀里哗啦。
我看着父亲认真地干着这件事,他对那死去的婴儿还蛮好的,给她钉制木棺,还给她些布料做陪葬,而且还把她抱到外面去埋葬。父亲没有哭,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像是去扔垃圾。母亲哭了,泪水纵横在她白皙的脸上,眼睛像兔子的眼睛一样红。
父亲不管母亲的哭泣和伤痛把妹妹活活埋了。那个婴儿会不会还没死就被父亲活埋了呢?我注目着外面漆黑的夜,听着外面呼啸的狂风猜疑着。眼前好像总看到那孩子在箱子里挣扎着要爬出来的样子。
我无可选择地和弟弟一起跟父母挤在一张大床上,弟弟睡在他们中间,每晚都和他们嬉戏一阵,然后才安然入睡,弟弟幸福而又快乐。我总是悄无声息睡在他们的脚旁听他们在那头嘻嘻哈哈,像懂事的小狗一样无声地蜷缩着,我的存在和不存在,在白天和夜晚一样。
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因生命的存在而存在。
7
我和弟弟相差一岁多,外面的人都说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妹妹,他长得白白胖胖,头发乌黑,我长得瘦弱不堪,面黄肌瘦,连头发也稀疏的像贫瘠土地上长出的稀草一样,人人都叫我黄毛丫头。好像我没有名字一样,其实我的名字也比黄毛丫头好不到哪里,多两个字少两个字而已,家里人都叫我丫头,我的名字就是丫头。
弟弟的名字我就不说了,他的名字从来没有固定过,父亲总是给他起各种各样的名字,一会儿觉着这个名字好听,一会儿又觉着那个名字好听,父亲几乎觉着没有什么字眼能配上弟弟,他不停地给他更换名字,连我都不知弟弟到底叫什么名字,他有时候会同时拥有三个名字,什么呱呱叫,什么棒棒糖,什么肉疙瘩,今天父亲会喊他这样,明天又会喊他那样,把一家人都搅浑了。
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中国有着几千年历史,人间悲剧往往就是有人类自己造就的,有什么样的思想就有什么样的行为,妇女儿童始终是社会中的一个庞大的弱势群体,它需要我们各方关怀和保护,为此我很感谢法律给与这些妇女儿童的保护,以及公检法对拐卖儿童妇女行为的严厉打击。觉醒是每个国民应有的思想文化素养。此篇小说也是基于这样一个批判重男轻女思想为前提下的创作尝试。
祝愿你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