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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疼】疼痛的心(征文·散文)


作者:南竹林 布衣,201.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89发表时间:2016-10-20 19:01:19

【流年·疼】疼痛的心(征文·散文) 静静地躺在夜里,黑暗中听着秋风沙沙的轻响。尘封的往事渐渐打开,一幕幕恰似昨天。父亲离开我们已是几十年了,却从没有走出我的记忆。他老人家那双粗糙的手,眼角的皱纹,哀怨的目光是我走遍千山万水也抹不掉的梦里情长。于是往往回忆,情感深处总有一种声音回荡着,便是父亲幽怨的笛声鸣哨。那抑扬顿挫的音调,犹如演奏一场触及灵魂的哀歌!梦里,我的思绪常常通向父亲坟前的小路……
   望穿那条沙梁小路
   那是一条径流了生命烙印的小路
   杨柳依依,枳机草路旁摇摆
   随着岁月吹彻的凄号
   深深,潇潇
   留在那里的脚印
   父亲您
   沉淀了多少血魂的清啸
   掠过了低飞的倦鸟
   萦系了我多少年的魂牵梦绕
   今夜,我不说思念
   把孤独酔饮
   连同丝丝的惆怅
   如何把盏?
   泪如泉涌,不忍望那丢在沙窝里的脚印
   ——作者题记
  
   一
   一棵小草悄悄地发芽又悄悄地枯了,这样平庸的生息着,说来不足为奇。然而,对于受过它荫覆的虫蚁及其生物,这变故却是一种深切而不易褪去的悲哀!我对于早逝的父亲,那哀痛,思念犹如那些受小草荫覆的虫蚁和生物,忘不了,常常想起。而悲哀,而无法摆脱。记得在大兴安岭时,我带着学生去踏青,采花。额尔古纳河的浅滩,犹如森林中明净的湖。它收进了晴朗的天空,收进了丝丝白云,同时也收进了那绿色的林带,也收进了百色花园。一群小野鸟在河边饮水,水面上划开闪光的斜长,正在凝声静气的赏景,飞来弹弓的射击。额尔古纳河的宁静与和谐打乱了,没有被打中的鸟儿们煽动着翅膀扑向它们的藏身之地草丛。就在此时,我看见了头顶一只大鸟扑棱着翅膀凌空飞来,扑向草丛……我被这一幕惊呆了,震撼了!禽类如此,更何况人类!那一刻,我无由的想起了父亲,无法抑制涌泉的泪水抛落,泪眼中,我仿佛看到了父亲临终时因放不下我而合不上眼睛的神情……
   父亲出生在陕北的府谷县老高川镇董成凉村,从小随着爷爷奶奶走西口来到了内蒙古西部河套五原。我的奶奶出生富裕家庭,她是一位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勤劳善良,有胆有识的女性。我没有见过奶奶,粗线条的认识都是父亲,叔父和邻居们坐在一起议论,我听来的。父亲集中了奶奶的全部优点。在他尚未成人时奶奶去世了,贯于依赖奶奶的爷爷可谓“人失依存鸟失双”,有点一蹶不振。不幸的遭遇使父亲早熟,他把丧母的悲痛压在心底。一位长者回忆说,祖母去世后,父亲常常一个人趴在奶奶的坟头哭泣,那时父亲只有十三岁。十三岁的父亲接过了奶奶手中的接力棒,撑起了李氏家族的家业。
   父亲是一位不苟言笑又自律很严的人,也是一位尽职尽责的人。幼小的他担起了他那个年龄段不该承担的重担。父亲颇具智慧,肯于动脑筋。用今天的话说,父亲是典型的凤凰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年少时的父亲精明好学,为了把奶奶留给他的家业尽快的发展起来,他吃尽了苦头。常常披星戴月,甚至还要挨饿,和大人们一样完成农田里应季的活儿。种田、挖渠、打堰子、放牛、割草;照顾爷爷,关照弟弟妹妹,没娘的孩子没有人疼爱,父亲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闲。
   父亲懂水利,善于经营土地。记得儿时,每到春播时有好多人集聚在我家里向父亲讨教种田事宜。父亲被邻里誉为“诸葛老二”(父亲排行老二)被誉为这一圣人称号是否过誉我不知道,我知道儿时的我们过着殷实的生活。村里的长者们这样赞美父亲:一个十几岁的小毛孩子有点气派,把家里家外的事安排的井然有序,真是了不得!由于父亲的亲力亲为,把白茫茫的盐碱地治理成黑黝黝的沃土。那时我的家一派繁荣景象——牛羊成群、鸡鸭满院、每当傍晚时分,院子里哞哞声、咩咩声、呱呱声、咕咕声、犬吠声和饲养员们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院子里一片沸腾。
   父亲善于计划,几年时间,他给爷爷置办了一份养老产业,给叔叔置办了一份娶妻的产业,给姑姑们置办了嫁妆,给自己置办了立家的产业。年少时的的艰难坎坷没给父亲留下阴影反而使父亲更为坚强,更加成熟。父亲是背着奶奶的期望一路披荆斩棘走过来的,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他是李氏家族的领头人,属于那个大家族。
   父亲的爱好十分广泛,可谓才华横溢。他最大的爱好是写毛笔字。父亲的楷书写的工整,大哥的毛笔字在五原县国立学校堪称一流,父亲是他的老师。每逢佳节时,村里家家户户都来找大哥或写对联,或写贺词;我小时候的毛笔字也是父亲手把手教的。记得父亲为我用白麻纸制作的习字本,十六开本每页横竖四排十六个字。父亲从握笔开始,点、横、撇、捺都很认真的对待。批改作业也严肃认真。父亲对我们的学习严格要求,我的毛笔字最好的成绩得过六个圈,不符合要求的字每每要多次练习,一遍又一遍,他总是不厌其烦。
   父亲会用双手打算盘。我和三姐上学时珠算这门课基本是父亲帮助指导我们完成的。四清运动前大哥是公社的会计,他的算盘除法打得不好,父亲教给他一种叫做“蛇蜕皮“的方法,使得大哥的会计工作得心应手。
   父亲有音乐的天赋。我知道父亲并没有进学校专门学习过音乐,然而,聪颖的父亲笛子吹的真棒。他拿手曲子《信天游》,《三十里铺》吹起笛子来,或激情豪放、或轻盈舒展、或悠扬婉转;父亲的二胡拉的绝妙,西部民歌《走西口》,梁外小调漫瀚调,细微之处刻意求工,或神采飞扬、或一掷千均、或愁肠百结……每当父亲拉响二胡吹奏笛子的时候,他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欣赏一位穿着入时的妙龄女郎,两眼闪闪生辉,双唇紧紧合拢,深情而忘我的荡出微微笑意,那甜甜的感觉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大概是受父亲的熏陶吧,我小的时候拿起二胡就能拉出了曲调。
   父亲的爱好五花八门,他会织毛衣,毛裤,毛袜子,会纺线。我和三姐,母亲过冬时每人一双毛袜子,毛衣,毛裤都是父亲纺线,染线,编织一条龙完成作业。父亲终生不变的当是口福之惠。1964年之前,我们过着殷实的生活。即使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母亲,我和三姐有父亲的庇护,可聊慰肠腹之美。记忆犹新的是父亲的衣襟下藏一条布袋子,傍晚时分,布袋子里满满粮食拿回家。小米饭,玉米窝窝,炒鸡蛋,吃出了快乐与幸福。儿时的我不知窗外风雨飘摇,我看到村子里有的人怎么胖起来了?哪知道有多少枝叶已飘零。
  
   二
   父亲一生最大的心愿当是让他的子女们出类拔萃。1964年父亲在“四清”运动中被划为“漏网地主”,工作组的人让父亲在他们整理好的材料上签字画押。父亲经得起轮番的审讯和羞辱,拒绝在材料上签字。四清工作队人员亮出了杀手锏,他们对父亲说:只要你在这份材料上签了字就让你儿子下楼。下楼,获得自由。当时大哥也被列为有问题干部接受审查。
   父亲的性格耿直,有时有些冲动。他的所作所为洋溢着爱心和激情,一根肠子直线到底。有时在不适宜的场合说一些过于直接而又不适合的话。这种个性对于一个以中庸为美德的民族来说,实是很不适宜。父亲的语句里很少有“但是”这样可将语言迂回婉转的词汇,他不转弯抹角,也很少给自己留有余地。在一个障碍重重的世界里,父亲的这种个性会得罪好些人,所以也很难顺利!
   由于父亲耿直的秉性,他对工作队某些人与他说的话信以为真。为了儿女,前面哪怕是火焰山他也要不顾一切的往上爬。父亲含着委屈在那份沉甸甸的材料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签字后,父亲走出了牛棚。他不会想到这边厢他的名字一落笔,那边厢宣布因为父亲是“漏网地主”,黑五类份子成员而将大哥,大姐下放回家。已被录取当教师的三姐也退了回来,上小学的我强制休学。
   骗局!谎言!父亲知道自己被愚弄了,(其实这件事的起源就是对准哥哥姐姐们来的,只是当时的情境下父亲救子心切失去了准确的判断)。面对残酷的现实,父亲极度的愤怒,悲哀的心境占据了他整个心灵,信念坍塌了,父亲病倒了,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父亲被化为“漏网地主”是冤枉的。曾记得父亲不止一次和我说,解放初期我们家庭成分是中农。当时划分阶级成分的依据是:地主,占有土地,自己不劳动或者只有附带的劳动,靠剥削为生叫地主。父亲不具备地主的资格,虽然家里有土地,那是表姑父送给父亲的,父亲要给他交租金。也有雇工,但不是长期雇佣,有些远亲雇工是为了逃生到我家帮工的。而且父母亲都是劳动的主力。既没有自己的土地,也不是坐享其成更不是靠剥削为生,何况在解放初期我们家的成分问题过滤了几遍,最终定为中农。这个“漏网地主”实属荒唐。
   漏网地主只是父亲一人,与他同甘共苦的母亲例外。我搞不懂同在一个屋檐下睡觉,一个锅里吃饭,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父母亲,竟然成了一个是剥削穷人的地主,一个是被剥削的穷人。然而,这就是历史!
  
   三
   父亲被打成漏网地主的第二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在那样的境遇中我的家无疑要受到更大的冲击。父亲被拉出去轮番批斗,下放回家的大哥大姐重新接受审查,被列入“内人党”名单里。时任林业局政治部主任的二哥,森警队团委书记的三哥在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是红卫兵批斗的重点。林业局大街小巷贴满了二哥,三哥的大字报——打倒阶级异己分子,打倒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紧接着二哥这个“走资派”被红卫兵拉下马。三哥被关进了牛棚。
   虽然没人告诉父亲这些情况,看的出父亲知道了这一切。那时我的哥哥姐姐们都自顾不暇,父亲身不由己,他想让我去东北看个究竟,那时我只有十来岁。母亲破天荒的做了一次主,“她太小,不能去”。父亲没有吱声,抬起耷拉的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嘴角淌着一股殷红的血流,越过下唇直到下颏。
   瞬息父亲一脸慈祥的笑容,合着那流淌的血,我知道父亲是安慰我……他留给我的笑容永远定格在我的心底。却是那“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归。晓来谁染霜林醉,尽是离人泪。”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不断深入,父亲几乎每天都要拉出去批斗。那时父亲的双腿无名的抽搐不能独自行走了,哥姐们没有自由。只有我,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我每天搀扶着父亲挨批。
   父亲身高一米八。批斗会时我先跪在父亲的一侧,父亲依托着我的肩膀才能慢慢的跪下。这还不算难,最难的是站起来的时候。由于跪地久了,加上本来有病的腿,站起来很吃力。父亲的双手托在我的背上,其实那时他的双臂也不能撑劲了,常常会整个人倒在我的身上,我撑不住时就爬倒在地,有时要啃一嘴泥巴。尽管如此,我从没有掉泪,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哪来的那股子倔强!
   难以忍受的不是嘴里啃了泥巴,额头大汗淋漓,而是批斗会上红卫兵们那无视人格的态度。一次一名红卫兵手持着柳棍,任意点父亲的头,脸甚至嘴,口若悬河的数落着父亲的莫须有的罪状,嘲讽着父亲。我忍无可忍了,站起来夺过红卫兵手中的柳棍将其折成碎段扔在地上。那位红卫兵咆哮着向我走来,那阵势如同饿狼遇到了羔羊。我毫无畏惧,仿佛浑身的血液在沸腾,有一股不怕肝脑涂地的气流灌注我的骨血。就要冲上去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父亲,回头看,父亲脸无血色,全身颤抖。我不顾一切的跑过去扶助父亲,看着爸爸那祈求的目光,我真是欲哭无泪,有一种哭天天不应,叫地地无语的颤栗。我知道这一举动触犯了天庭!
   昱日清晨我一如既往的背着书包去上学。走到村俱乐部时我惊呆了,俱乐部的墙上贴出了我的大字报——和地主阶级划不清界限,给四类份子的父亲撑腰,骨子里有剥削阶级的意识!我受到了晴天霹雳般的打击,感觉到人格受到了侮辱,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又升华了。什么划不清界限!什么给地主份子撑腰!见鬼去吧!我把大字报撕成了碎片抛向空中,那碎片带着我的愤怒,我的控诉,我的呐喊飘向四处……
   我没有流泪,恍惚地去了学校。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不是为我而是怕给父亲带来更大的祸端。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还是那几个红卫兵不到批斗的时间直闯我家,带着工具,一进家门挥舞着铁锹和镐头满地的挖起来。说什么找黄金白银变天账……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地下挖了一个很深的洞,洞口直径大约一米左右。炕上,箱柜上,窗台上到处是土,屋子里布满了灰尘。回头看看瑟缩在墙角的父亲,感觉到自己多么的无能无奈啊!我搀扶起父亲走出了那间小屋……
  
   四
   父亲憔悴的身心再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了。1967年春的一个早晨,父亲嘶哑着嗓子捶打着胸膛,他说难受。母亲扶着父亲坐起来。我看见父亲挺不起腰板抬不起头了,母亲让我去找朱大夫。朱大夫来了,可这一次没能救得了我的父亲,爸爸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我独自一人去了二十里以外的二姐家,拿回来早为父亲准备的用来装殓亡父的用品。当我带着父亲的那些物品走进院落时,看见了窗户上飘着一素白纸,我神情麻木,心被掏空了。全身的血液都变成了泪,我涩涩的发抖……无论我做了怎样的努力,父亲还是撇下我走了,走的那么匆忙,那么忧伤,那么的放心不下。几十年来,每当我合上眼睛沉浸在回忆的暗影里,看见的仍然是父亲那双瞪着的眼睛,那一幕叫我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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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疼痛的心》这是一篇令人落泪的文字,读来情真意切,一篇怀念父亲的感人之作,令人动容,作者的一颗疼痛之心跃然纸上。文字层层剥开,裸露了作者一颗受伤的心,一颗滴血的心,一颗一生无法愈合的心。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作者的父亲在1964年“四清”运动中被划为“漏网地主”, 工作组的人让父亲在他们整理好的材料上签字画押,父亲为了孩子们,含着委屈在那份沉甸甸的材料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签字后,父亲走出了牛棚,而孩子们依然受到牵连。黑五类份子成员而将大哥,大姐下放回家。已被录取当教师的三姐也退了回来,上小学的作者强制休学。在这场运动中,父亲最后含冤而死。作者以真情、细腻的笔墨抒写父亲朴实、忠厚的一生,岁月流转,星转斗移,唯真情深藏在作者的内心深处。父亲走了,他永远活在作者和家人的心中。正如作者所写:没有挽联,没有纸火,没有祭品,只有一盏孤灯和亲人们的哀思伴着长眠的父亲。“我怕看我们的庭院,树叶伤鸟似的猛旋,中着了无形的利剑,没了,全没了,生命,颜色,美丽……”散文情感真挚,触及内心深处的感伤,这种疼痛是刻骨铭心的。作者用深情、细腻的文笔描绘了一位父亲的高大形象,他的爱是那么朴实、真实、感人。父亲,情深意切的文字让人动容,爱在这些文字中轻轻流淌着,如同一股暖流流入每位读者的心中。因爱感怀,因爱生情。作者将父亲的点点滴滴写入文字,读完让人泪流满面。让人感动!欣赏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永远红梅】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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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永远红梅        2016-10-20 19:03:53
  感谢南姐赐稿流年,祝南姐写出更多佳作,写作快乐!
永远红梅
2 楼        文友:永远红梅        2016-10-20 19:06:12
  为老人家祈福!南姐节哀!
永远红梅
3 楼        文友:昆仑明月        2016-10-20 22:13:57
  又一篇怀念父亲的真情散文。父亲的多才多艺,父亲勤劳治家,父亲对兄妹担当,父亲的优良品质对子女的影响,以及父亲受到冤斗,含冤而死……所有关于父亲的记忆历历在目,凝结永久的疼痛,那段特殊的年代带给多少人痛苦的回忆。情感真挚,痛切心扉。滴血的文字,读罢久久难以平静。
4 楼        文友:南竹林        2016-10-20 22:22:31
  感谢编辑永远红梅深刻解读作者心里活动。诠释了作者那颗受伤的心灵,那颗滴血的心情,那颗终生不可愈合的心灵,那颗痛哭的心?!好在日月总有时,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痛解解地走出我的胸膛。感谢红梅?感谢你深情并茂的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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