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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霾(小说)


作者:徐东 童生,571.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727发表时间:2016-10-22 21:37:28

【流年】霾(小说)
   小平头,国字脸,高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的老于穿得西装革履,虽说他只是个仓库管理员,可不熟悉他的人倒觉得他是位学者。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个好人,老实人,那么说也并不代表人家会喜欢他。老于也不怎么喜欢没出息的自己,他经常笑眯眯地对人说:“我是个粗人,没啥文化。”他的笑有点儿“痞”,与人说话时也经常说“咋”或“咋的”,让人感到他在质疑什么,对什么不满,其实也未必。
   老于的朋友不多,不恋烟酒,几乎与娱乐活动无关,可以说活得相当乏味。几年前他开始练上了气功,倒也不见得喜欢,而是作为自我治医的方式。他有胆结石,医生建议他做个激光碎石手术,几千块儿而已,他不舍得。他的眼睛四十五岁后就变成了继发性青光眼,大有越来越差的趁势。他还得过胃病,吃过一阵子药,也没好利落,吃点辣的就犯。他通常在早上练气功,在城铁经过他时,他不断地用手向外推,似乎要把地面与空气推向与他无关的地方。
   晴朗的好天气是让人欣喜的,然而被雾霾充斥着的坏天气越来越多过了好天气,在那样的天气里老于变得忧心忡忡。有时天气坏得不像样子,他视力不佳的眼睛几乎能看到悬浮着的灰黄色颗粒,那使他担心有害物质会粘附在呼吸道与肺里,引发他的鼻炎和哮喘。他过了五十岁后就开始担心不能善终,那倒也不见得是环境恶化,身体出现不适症状,而是他有着一颗敏感的心,有着一个爱思考的脑袋。他觉得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人们也越发强势和霸道,让他感到自己象只小蚂蚁,一不留神就被现代化的城市巨人踏成粉尘。
   老于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肺部出了大问题。
   医生已经确诊了,是要命的肺癌晚期。得到那个结果时他的心咯噔一声——果然,他是无法控制自己了,气功也救不了他了。医生建议他立马住院住院治疗,说完用冷冷的目光盯着他。他闭着气,轻轻咳了两声。不敢放开了咳,怕再咳出血来吓着自己。接着胸口因咳嗽的震荡转来一阵隐约的灼痛,意念中像是城铁上千次绝尘而去留下的感受。想到不久将要暗然消失,他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过了片刻,他表示要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
   事实上那时老于已经打定主意不治了。治得花一大笔钱,也不见得能好转,不过是延长几年寿命。说是和家人商量,妻子十年前就和他离了婚,两个人几乎不再联系了。他有个儿子,大学毕业后来到北京发展,在通州刚刚首付了一套房子,每个月得给银行交上万块的利息,生活起来很有压力,他不想变成儿子的拖累。
   他是没有钱的,当初为了给儿子交首付款,他把所有的积蓄全都献了出来。医生大约看出他的意思,又加重了语气对说,如果不及时治疗,很可能活不过今年了。老于认为医生像个生意人,在跟他谈一桩买卖,还有一种掌握着他生杀大权,强买强卖的味道。他想批评医生几句,但他看到了自己拿着化验单的手,手控制不住地在索索颤抖着。他不想让医生看到那怯懦的一面,因此郑重地点了点头,提高了声音说,他要回去再想一想。
   医院里的人很多,下电梯就等了五六分钟才挤上去。下到一楼,走出来时老于抬头看了看天,是个坏天气,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一点蓝色,更看不到白云。他联想到自己的肺,感觉肺也是灰蒙蒙的天,已经坏掉了。目光低下来时,视线中的楼群显得影影卓卓的,像一群妖魔鬼怪在密谋着怎么祸害人类。老于想到雾霾深入的儿子,开始后悔让他在北京工作和买房子了。老于的儿子刚满三十岁,刚刚结了婚,还没要孩子。他想,将来儿子的孩子也在北京生活的话,真是让人担心。
   走出医院大门,他来到街边停车的地方。身边不断有步行的人,骑自行车的人通过,他发现有些人半边脸或白花花地戴着口罩,有了些感慨。以前他曾笑话过那些戴着口罩的人,觉得他们活得娇情得很,现在他终于是觉得他们是对的了。他想,是啊,不要因为大家现在都活得好好的,说不定那只是表面现象。
   老于找到那辆破旧得底部生了锈的三轮车,想着还要不要去图书市场收回过期的杂志。都快是死的人了,他还有那个必要对工作那样兢兢业业吗?他把车从一堆车倒向一边的车中弄出来,颇费了一些劲儿。照以前,心里有个雷锋的形象的他有时会把倒掉的自行车扶正摆好,那天他没有。
   他骑上了车,慢慢穿行在大街上。骑上了车,他认为既然和别人联系好了,不应该失信,还是该把东西拉回来。只是在路上,他不想要再像以前那样骑在路边,而是稍稍向路中间骑了一些。他想,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应该骑得松快点儿,让那些小汽车急去,急什么急啊,今儿个你们都给我让让道儿。
   问题是老于身后很快传来一阵阵刺耳的车笛声。那声响通过耳朵,无法遏制地钻进了他的身体,灌进他的肺里,让他生厌,让他难过。看着前方小汽车的排气管里喷出的淡灰色的气流,再看看灰蒙蒙的前方,他简直是有些愤恨了。他想要在马路中央停下来,阻止所有的汽车通过。问题是他还要去图书批发市场,耽误不起那个工夫。再说他那样能解决什么问题?什么都解决不了。想到这儿,他脚上用了力,车速提了上来。
   后面还是有车在嘀嘀嘀地嘀他,最终老于还是让了步,把车偏向了路边。小汽车嗖嗖的一辆辆从他身边开过去,开进了雾霾深入处。在有些碳腥味的路上大约骑了三十分钟,快到目的地时,他的身上被汗水打湿了。背上黏乎乎的的不舒服,他在路边停了下来。下了车他才感到身体里的劲用得差不多了,以前骑一个多钟头的车倒也并不觉得像今天这样累。他想,肺坏了,身体里的“劲”也不给力了。可能是老了,他想,已经五十五岁了,可不算是老了吗?人人都会老的,五十五岁死也算说得过去了。再说像他这样一事无成的人,再继续活下去不也是混吃等死吗?
   想到这儿,老于竟然有些高兴起来。那高兴是假装的,是种从思想上蔑视病情,战胜自己的一种办法。不过假装也是一种真实的感受,他想要用什么来确定那种高兴不是虚的。结果他想到了烟,想起烟,也有想用烟来折腾一下已经坏掉了的肺的意思。他是不抽烟的,从报上看到别人因抽烟得肺病的消息,他还暗自庆幸过,想到他竟然会得肺病。想抽就抽吧,他想着,推着车向前走了几步,去了一个小超市,买了一包十块钱的中南海。买了又后悔,觉得应多花几十块钱,买包可以撑面子的中华。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还在乎那些钱做什么?
   老于坐在路边,微微皱着眉,眯着眼抽烟,边抽边咳着。烟的味道他有些受不了,抽了一半就不想抽了。不过他意识到抽烟是种心理上的需要,似乎他也要用弥漫的烟雾来混淆一下天地间的黑白,迷惑一下铁板一块的现实,顺便也教训一下那不争气的肺。一只烟抽完,身体里的劲又缓过来了。他站起身,双手搭在车把上,掏腿上车继续向前骑。十分钟后到了图书市场附近,肚子吱溜叫了两声。是饿了。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半了,而老于的中午饭还没来得及吃。不过他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去吃了。他只想把事儿办了,赶紧回去。
   骑到图书市场大门口时,老于给保安招了招手,笑了一下,示意他开一下栏杆。保安是个黑脸的小伙子,生得浓眉大眼,挺帅气。他认识很久了,可那个给他印象不错的保安并没有听他的。照以前他会下了车,从栏杆底下矮着身子钻过去,然后再伸手让他的三轮车滑过去。今天他不想了,他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谁都应该给他几分面子,让他活得舒服一些。问题是对方并不知道老于是个快要死的人了,不买他的账。
   他骑在车上,还是给保安笑着。笑是他的面具。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笑眯眯的,似乎那笑可以帮助他打开局面。事实上他自懂事以来,没少碰过壁。没有一些实质的好处给别人,他又不会说讨人喜欢的话,谁会搭理他的笑?何况他的那笑一看就像是假的,显得有种圆滑世故的不真诚的,甚至是坏坏的味道。他以前对着镜了也是笑过的,也觉得那笑显假。如果绷着个脸,换成一脸冰霜般严肃的样子呢,他自己会不适应,会觉得那不是他。
   老于提高了声音,又说:“咋的,我说你开一下行不?!”
   保安装着没听见,眼神从老于的身上飞快地滑过,又缓缓地望向别处,好像别处有他感兴趣的人和事,眼前的人却是个麻烦。
   他心里有了火气,可还是忍着,又提高了声音说:“咋,没听见咋的?我说话呢!”
   保安再次看向他,眼神里有着不屑和不耐烦,他说:“怎么了,你?”
   老于又说:“咋的,我说你给我开一下,刚才你是耳朵聋了咋的?!”
   保安不满地说:“你这是跟我说话吗?你他妈的‘咋的咋的’的,你这是咋的啦,你以前是怎么进去的,咋的,还用我教你吗?”
   “咋的,你对我有意见?以前你也该给我放行!咋的了,你还‘你妈的’了,咱不兴这样骂人的好不好?!”
   “我就骂了,你怎么的吧!”
   老于掏腿从车上下来,还是保持着笑脸,走过来说:“你是咋的,你一个保安还想造反不成?你给我记住喽,你这样不对!咋的,你敢不敢再骂一声让我听听!”
   保安从岗亭里走出来,用手指着老于的鼻子说:“你倒教训起老子来了,你他妈没事找事不是?!我还就骂了,你他妈的,你他妈的,你怎么的吧!”
   老于简直要恨自己了,因为笑还在脸上,那笑是很不给力的,他怎么不会摆出个凶神恶煞式的脸呢?他想,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由于气上心头,他一时竟不知做出什么反应,结果涌上口头的一句话是:“我是个病人,我得了绝症——咋的,你就不能动动手指摁一下开关让我骑进去吗?”
   保安笑了,露出两颗大门牙说:“你就装吧,我看你就得的是个神经病!”
   他说:“好,就算我是神经病好了吧,咋的,你开开门让我进去行不?”
   保安又冷了脸说:“不开,你爱咋咋的!”
   他忍不住了,上前一步,用手把栏杆抬了起来。
   保安没想到他会来那一手,走过去推了他一把说:“你不想活了!”
   他抓着保安的手,一下给摔开了说:“咋的,我是不想活了,你能咋的吧?!”
   保安又走过来抓住老于,老于用手去板他的手,一来二去两人撕打在一处。
   老于不怎么会打架,很快被保安给摁倒在了地上。他的眼镜掉在了地上,落了一只镜片。他去摸眼镜时,身上又被保安踢了两脚。一脚踢的腰上,一脚踏在胯上。他气得很,戴上眼镜想起身再扑上去,可只有一个镜片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变得有些迷离,那使他失去了一些自信,觉得再打也打不过年轻力壮的保安,他得另想办法治他。
   十年前,老于的儿子读高中。
   那时的他刚来北京不到一年,儿子被社会上的几个小混混给欺负了。他们给他的儿子要保护费,几个人把他围在中间威胁他,后来吓得他不敢去学校上学。儿子报告给老师,老师也是管不了。离了婚的妻子给他打电话说了情况,他让儿子接电话。在电话里对儿子下了指示——谁欺负你你就跟谁干,你越怕别人越欺负你!结果不到一个周,儿子在反抗时用砖头把别人的鼻梁骨给拍断了。
   老于的儿子被派出所拘留了,还要让陪医疗费。他听说这事后立马请了假,当天坐火车回家处理那件事。去派出所时他预感到事情的难度,带着对警察的不信任,他在怀里揣了一把菜刀。笨嘴拙舌的他与警察讲理,自然很难讲通。他没别的办法,只好把菜刀架在脖子上,威胁警察不放人就自杀。
   警察心里也清楚谁是谁非,见他为了儿子要豁出命,就劝住了他,打电话请示了上级领导。领导过来后了解了情况,一句话把他的儿子给放回去了。那件事让老于兴奋了有多半年,因为那件事使他感到自己像个男人。他对每个同事说起自己的光辉事迹,然而肯附和他们却廖廖无机,大家认为那样的他太野蛮了,根本不像看上去很斯文很老实的他办的事。别人的太度也未必帮助他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性,当他想起十年前事事,脑海中又出现了一把刀。
   老于用手指了指保安说:“你等着!”
   老于转身走了,去了附近的一家商场,买了一把菜刀。
   折身回来时,嘴里还含了一支烟,似乎烟可以助帮他换个形象,使他更加镇定。果然,抽着烟的他由于合着嘴巴,不是原来那种笑眯眯的模样了,显得成熟老练了许多。他一只手里拎着菜刀,另一只手夹着烟,深吸了两口,让烟还从鼻孔里冒了出来。
   保安看到老于手里的刀,用手指着他说:“你想干什么?”
   老于把烟丢掉,用脚可劲儿的辗了辗,看着烟熄了,抬起头来看着保安,又换成了笑眯眯的那种不郑重的模样,好像他压根就不会装出凶狠的样子。
   老于压抵声说:“咋的,你小子是不是怕了?我告诉你,你今儿个可算是惹对人了。你老哥我是光棍一条,没车没房没存款,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今天偏偏我又查出是肺癌,还是晚期。医生说没有几个月的活头了,我正发愁不知道该怎么死呢,恰好你就冒出来了。我是个老实人,多半辈子都是被别人欺负,我怕是没有机会欺负别人了。这样,我还是发扬一下我的老实人的风格,我让你来选——是你砍死我,还是让我来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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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让人温暖的文字!小说开篇明义,首先描写了主人公老于,“小平头,国字脸,高鼻梁上架着黑眼镜……”给人质朴,憨厚,文弱书生的形象。继而小说介绍了一辈子不沾烟酒,几乎不参加娱乐活动,平日练习气功的老于在医院不幸检查出了肺癌晚期。饶是如此,因为害怕花钱:担心拖累儿子:老于早年就与妻子离婚,现在更是把自己的全部财产用于儿子买房结婚……老于还是决定放弃治疗。或许是因为老于觉得自己已经得了绝症,索性“破罐子破摔”,“骑自行车故意骑在马路中央,霸占机动车道”、“一向不抽烟的他也买包香烟抽”,最“过分”的是,他故意和“文化市场”的保安关于起降栏杆起争执、冲突……直到老于拿起菜刀与保安拼命,直到保安队长及时赶到。遍览全文,小说最大的特点就是对比——保安态度以及老于儿子表现的前后强烈对比。之前老于向保安诉说自己身患绝症,保安怀疑傲慢的态度。之后老于手拿菜刀拼命,拿出诊断书,保安悲情诉苦哭泣,之后老于离开礼貌敬礼;之前老于身患绝症,将全部财产资助儿子购房结婚,儿子大学毕业,工资上万(虽然没有直接描写儿子对老于不管不问)。之后,接到保安队长的电话,儿子打出租赶来,接过老于的人力三轮车,请他上车。通过这些强烈的对比,使文章更具震撼力,感染力,使人物更加鲜活。这篇文章,表面上一直是在描写自然界的霾——危害人体健康,需要治理;深层次,更是揭示了附着于某些人心灵上的霾——丢失自己,危害他人,危害社会!佳作,欣赏【编辑:上官风】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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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风        2016-10-22 21:48:08
  心里的霾,似乎更需要及时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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