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求学“带帽”
　　 上个世纪时空之神的脚步，刚刚踏进七十年代的门槛，便给李忠厚这代学子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停课四年的故河中学要复课了，而且要提档升级，把原来的初级中学，改为带帽故河高中。苦苦等了四年，学校终于复课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学校的改制，这样天大的好事，并不是单单只落到故河中学的头上，而是在全县，各个学校在以前级别的基础上，普降喜雨，统统向上爬了一个格。小学带帽中学，中学带帽变成了高中。学校升级，学子们自然跟着沾光，农村有句土话，叫做豆子丰收了，癞蛤蟆都跟着喝粥。顺理成章的小学生成了中学生，中学生变成了高中生，而且全部免试零门槛入学。
　　 大学招生仍然无影无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这穷乡僻壤，挂上高中生的牌子，能够进入高中上学的学生家长，顿觉脸上有光彩，好像祖坟上都放光了。
　　 天刚亮，三猴子和马庄的马长民一起来到李忠厚家。一进院子，三猴子就大喊大叫起来，李忠厚，你听到广播了吗？开学了！开学了！
　　 三猴子喊着叫着，直奔李忠厚的土坯茅草房，和从屋里出来的李忠厚撞了个满怀，搂住李忠厚又拍又打，又蹦又跳地说：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们又可以上学读书了。
　　 李忠厚心情也异常激动：是啊，这一天终于来了。他松开三猴子，看了跟在后面的马长民：长民，这么早你咋也来了？
　　 我也是昨晚听小喇叭广播的，我激动的一夜都没睡好觉，天一亮我就来找你了，在门口正好遇上三猴子，我俩就一块过来了。
　　 看着眼前瘦小的马长民，这位性格内向在数学上有特殊天赋的同学，自升入中学以来，一直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数学成绩一直在全班同学的前列，每次考试他的成绩紧随李忠厚，或并列，偶尔也有一两次超越。李忠厚是班长，他是数学课代表，大概是猩猩相惜的缘故，两人成了最要好的同学。大串联的时候，他俩又同在一个战斗队，是革命的战友。离开学校门四年了，虽然两家住的不算离得太远却很少见面。去年马长民结婚时在一起聚了聚，转眼间已经小半年了。
　　 李忠厚上上下下打量着马长民，马长民被李忠厚看愣了，不解地看了李忠厚一眼，又原地转了一圈打量着自己：怎么？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李忠厚笑了笑，你咋这么又黑又瘦，我看你连一百斤都没有！
　　 还真叫你猜对了。昨天队里分粮食的时候称了一下，九十九斤答答啦啦的。还说我，你也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看背影跟三猴子差不多了。
　　 我看你俩谁也别说谁了，一个在席上一个在苇子上，你们都是拖家带口有“家小”的人了。还不都是叫两位嫂夫人给吸干了，一点好的汁脉都转移给嫂子了，你俩要不瘦那才怪呢！没听人家说么，女人是杀人的钢刀。
　　 马长民纠正说：不会说话别说话，不会拽文别拽文，那叫色是杀人的钢刀！
　　 还不都是一样！没有女人哪来的色？
　　 李忠厚瞪了三猴子一眼：你这是偷换概念，女人并不一定都用色相来杀人，就好比他娘是个女的，但女的不都是他娘！你也少在这人跟前唱痒痒腔，你还能停几天？新媳妇阴历年前就进家啦！你这才正式的五十步笑百步。
　　 听说三猴子也定了婚，马长民高兴地说：三猴子也说妥媳妇了？哪庄上的？什么时候结婚？到时候别忘了通知我，好好庆祝庆祝。
　　 李忠厚说：这是你嫂子的功劳，把她的小闺蜜――蜜娃小姐介绍了给三猴子，便宜了这个家伙，那么俊的小妮子，怎么就被他迷得雾眯山罩的。
　　 哪是我迷的她，人家是恋着和她桃花姐在一起。我说老班长，光许你们两位坐拥美人，就不许我谈婚论嫁？三个人开心地笑起来，只有这样同学在一起，才会有这样快乐地享受。三个人笑了一阵子，李忠厚说，你俩听了广播有啥想法？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上学去！
　　
　　 第二章重返校园
　　 李忠厚看着眼前两个最要好的同学，忧心地说，能够有重新读书的机会，这是咱们朝思暮想的事情。可是，我们已经有了老婆，她们还怀了我们的孩子，真像三猴子说的那样是有家小拖家带口的人，不知道人家要不要咱。就是学校要咱们，挤在娃娃堆里念书，还不知道多少人会把大牙笑掉。
　　 我才管不了这么多。马长民坚决地说，一生中最好的几年求学的机会都白白耽误过去了，那是大势所趋，我们无能为力，现在上天给了我们这次学习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去了。广播里说得清楚，自愿报名，随心入学。我估计像咱这样的，也不止三个五个，常言说，鸡叫天下明。咱这茬人差不多都是这个熊样，这不要，那不要，学校招不来学生，他就是挂个北大、清华的牌子都没用！开学，开个屌轮子？学校停了四年，不是咱一个县，也不是一个市，而是全国性的，再过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总有一天我们这一代人要掌管天下的，就像万丈高楼，中间绝对不会脱节的。乡下人有句老俗话，千年大路走成河，百年的媳妇熬婆婆。我们这代人掌权以后，胸无文墨，上忘记祖宗，下不能传承后代，弄成一个滥泥潭，那时我们将成为千古罪人，落万世骂名！我们现在读书，照大了说，这是为了我们的民族！照小了说，这是为我们个人增加营养，强身健体！
　　 行啊！闷葫芦，我真得对你刮目相看。这几年在家也没白炼。李忠厚赞许地说，刚才你的话说得我热血沸腾，失去几年最佳学习机会不是我们的错，娶媳妇也不是我们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们现在去读书也不是为了将来能求个一官半职，这是一份责任！为民族繁衍生息而娶妻生子，为国家的强大求知进取，我们本来应为国效力的年龄而现在回到少儿的学堂，乍一看是笑话，实际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学好本领，传好这一棒！等到我们老了的时候，让娃娃们知道，他们的爷爷奶奶，是抱着儿女读高中的。
　　 哈哈哈哈！三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三猴子说：老班长说得对！开学了，能有这样一个机会为啥不上？这个学咱们上定了！
　　 正说话间，又进来一伙子人。
　　 呵呵，边蝎子，琉璃瓶，朱瑞龙！你们几个咋也来了？三猴子对着来人点起名来。又对朱瑞龙身后的两个人说，这二位是那庄的，咋这么眼生。
　　 朱瑞龙说：人可能你不认识，提起他的事，你可能知道。这个膀大腰粗的是王庄大队大队长的大公子王破旧，外人送号捅破天。我俩是农中一年级同学。他有几件事在咱公社叫响。刚开始兴手扶拖拉机那阵，他大队刚买来一辆新手扶拖拉机，中午他大表哥山羊学习开车。王破旧头枕公路上在树凉影下睡觉。山羊那家伙把手扶拖拉机一下子开到这老兄的身上。山羊初学咋练，手生眼生，想停停不下来，想躲又躲不开，想开过去，挂得是慢挡，他身子又肥又大，手扶拖拉机的两个前耙轮，干转圈就是耙不过去，砰砰砰砰地在他的腚上、膀头上干乱啃，就是耙不过去。一家伙把他扒醒了，他“嗷唠”大喊一声：这是谁“糙”（胡闹）啥？他猛一翻身，把手扶拖拉机翻到公路沟里去了。
　　 三猴子听了伸了伸舌头，上上下下看了王破旧几眼：乖乖，赶上霸王举鼎了！
　　 还有比这更邪乎的呢！朱瑞龙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被他绘声绘色的演讲震撼的神态，很是得意，更来劲儿了，吐沫星子四溅，又连说带比划的：渊子湖的大堤大家都知道吧！上堤五十米，下堤五十米。别人和他打赌，要他一个人拉平车，上面装一千斤重的东西，单马独骑翻过大堤。他庄上的二狗蛋暗地里使坏，把当车襻的绳子故意磨折了一半，他刚上到二半坎车襻就断了，他用两条腿夹住平车把，接上车攀来个霸王旱地拔松，硬把车拽到堤顶，赢了一个猪头二斤酒。还有一件事我不说大家也能猜到……
　　 摔琉璃瓶！
　　 马长民笑着接茬，看着当年威风八面的刘司令。
　　 琉璃瓶讪笑说：哪壶不开提哪壶！都是朱瑞龙磨得黑豆粉，那承想这孩子说下把就下把。朱瑞龙说王破旧能一家伙把我撂倒杠上，回家就杀小公鸡给他吃。朱瑞龙这个家伙，说罢大步步了三步，我还没竖过眼来，王破旧一手抓我一个胳膊，一手抓我一条腿，“哼”的一下子，把我仍了过去，撂倒在杠上。光摔一下还好，关键叫盒子炮把肋巴骨硌断了一根。我一家伙睡了二十多天。
　　 哈哈哈哈！
　　 朱瑞龙大笑起来：要不是我你们俩咋能成为把兄弟。
　　 王破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黑嘿………这叫不打不相识。
　　 朱瑞龙说，这就是在我们这一片，响得山崩地裂的小霸王——王破旧！
　　 朱瑞龙说完，把嘴扭向身旁黑瘦矮小的小男生，这个人我就不用介绍了吧，他也是农中我们同班的同学，当年文化大革命中的干将，刘司令的贴身保镖——锅碴子！
　　 琉璃瓶！朱瑞龙一大早你们几个不是来给我讲故事的吧？
　　 李忠厚扫了来人一眼，说实在的，他对琉璃瓶在文化的武斗中，动枪动炮，特别是六八年六月八日几百人的大型武斗事件，把班里的文体委员祁雪华抓去，进行人身摧残，琉璃瓶想趁火打劫想逼迫祁雪华与他成婚，一直耿耿于怀记恨在心，现在虽然自己和祁雪华已经不能成为夫妻，但留在心里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大家虽然在一个大队，他一直对这二人敬而远之。他不清楚边蝎子和他们一起来有啥用意。
　　 琉璃瓶知道李忠厚心里有疙瘩，讨好地说：老班长，你大人有大量，人大个大心胸大，懒得和我们一般见识，咱们过去的事情都翻篇儿了，现在咱们都在人民公社的锅里抹勺子，都在为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贡献自己的力量，又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咱们要并肩战斗，广播里说开学了，我们来看看你去不去上学，要去咱们大家结伴一块去，王破旧是朱瑞龙的老表，他们几个都是农中的，怕咱那个学校不要他们，要真是这样，就请你给说说情。
　　 刘司令真会抬举我，我自己都不知道咋样，还能替谁说情。边蝎子哥你找我有事吗？
　　 我听广播里说这回招得学生多，我也想去。
　　 想去就去呗，不是说随便报名的吗？
　　 是随便报名，可是你知道，我小学都没毕业，上高中差一大截子，我上学也不图个啥，能挂个高中的名就行，有这个牌子，混个家小不就容易了吗。忠厚兄弟，过去的事，你别给我一样，千万别上心里去，你这次你帮我上学，以后我一定报答你。
　　 这个边蝎子在苏湾村算得上是个人物。他原名叫边有法，因为嘴歪眼斜五官不正，社员们喊他边斜子。他十五岁那年当上队里的记工员，他家的工分，他想写多少就写多少。后来他干脆来个全脱产，社员上工去了，他拉个芦席在场园里的大柳树下睡觉。队里的会计王小社因为婚姻不顺心，身体有病，更有相当理由不参加干活，看到边斜子在柳树下睡觉纳福，常常挤到芦席上沾沾光。边斜子对王小社这种借窝下蛋作法很反感，可是，王小社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会计管记工员，一管一个准，县官不如现管嘛！要是会计较真查自己贪没工分的事，丢人是小事，是要掉乌纱帽的。咬牙把这股气憋在肚里，但又很不服气，总想琢磨一个办法，治他一家伙，让他知道知道，这个清福不是谁都可以享受的。一天中午，机会终于来了。七月当伏的天气，热得厉害，蝶姥子（蝉）在树上拼命地鸣叫，社员们停止了地里的劳作，到村头场边的大柳树下午睡纳凉。边斜子和王小社都光穿个三角裤头挤睡在边蝎子拉来的一张芦苇席上。刚睡下不久，边斜子猛然看见一个大蝎子，扛着高高的毒尾巴朝着横穿他脊梁的方向爬过来。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起来把蝎子打死，或想法把蝎子弄到一边去，别让他蛰着人。为了报复王小社，他想出个妙招，他本来脸朝上睡的，他用两条腿和两个胳膊把整个身子支起来，就像一孔桥，他想让蝎子像流水一样在桥下通过，爬到睡着了的会计王小社那里把他狠狠地蛰一家伙。他想象王小社被蛰得直嚎的情景，要多开心有多开心。他根据蝎子爬行的速度计算，早已应从“桥下”通过，他这样长时间支着身子，也实在太累了，就放下身子等着看好戏。谁知道蝎子这东西喜欢黑，喜欢阴凉，当他爬到“桥洞”的时候，发现光线阴暗，比在太阳地里凉爽多了，很适合自己休息，就在穿越桥洞的一半的地方停了下来。当他受到边斜子光脊梁压迫的时候，拼劲全力进行反抗，实实在在地蛰了他一家伙。边蟹子痛得“嗷唠”一声爬了起来。被蝎子蛰得起了馒头大的红包，一个星期都没消肿，至此社员们不再喊他边斜子，而是“边蝎子”。对于边蝎子这样的人，他的报答还是少接受为好。
　　 今天一早，眼前发生的事真叫李忠厚哭笑不得，好像学校就是他李忠厚家开的，他仿佛就是校长似的。实际上自己不是也和他们一样，也是昨晚刚刚听了广播才知道开学这件事。又一想，大家都来找自己，说明大家看得起自己，既然这样，大家同去就是了。他刚想说话，就听外面有个女生在喊：
　　 李忠厚，李忠厚在家吗？
　　 是朱晓欢！
　　 马长民和三猴子异口同声地说。是尧庄的朱晓欢！
　　 三猴子忙向外跑：真的是你，朱晓欢！李忠厚快来迎接，朱晓欢和赵玲都来了。
　　 哈哈，两位校花！啥风把你们给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