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母亲与花
　　
　　 母亲很喜欢花，我记得在小的时候，家里就一直种着花，不过，那时候的花都不是从花店里买的，而是邻居之间相互送的,那已经是三十多年的事情了。那时候的花不像现在有许多名贵的品种，大多是一些很普通的花，诸如什么洋绣球（天竺葵）、玻璃翠、倒挂金钟、令箭等。尽管它们不是怎么名贵，但每到开花的季节，它们都灿烂地开着。洋绣球一年四季地开，也是最好侍弄的花，它的生命力也最强，随便插个嫩枝，种到花盆里，它就活了；玻璃脆也是一年到头的开着，它的枝子稍一用力，便折断了，这大概就是它的名字的由来了。它虽然表面脆弱，但是也和洋绣球一样，很好活的；倒挂金钟比较娇气一些，不容易种活，它的花也是一年到头的开，并且，它的花也比较漂亮一些。它的花开的时候，花朵朝下，有两层花瓣，外面的是粉红色，里面的是漂亮的紫色，黄色的花蕊从花瓣里伸出来，像钟里的铃铛。后来，我看到过一个传说：说是一个老和尚，天天敲钟，来告知人们作息的时辰，老和尚死了，他敲钟的木锤被怀念他的村民埋在土里，结果就长出了一株小苗。它开的花朵，就宛若当年老和尚的钟，是倒挂的。不过，我知道这个传说的时候，家里的那株倒挂金钟早就不在了。家里最名贵的大概就算月季了，只是那时候的月季没有现在这么多颜色，也没有现在这么漂亮。这些花除了令箭外，都是四季开放，可能和那时人们希望生活繁花似锦有关吧？！
　　 我们兄妹稍大一些，家里的开支多了起来，所以母亲很忙，无心照料它们，它们便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我们再大一些，家里依然很忙，不过总算有些闲暇，母亲又开始养花了。花和以前一样，仍然是邻居送的；品种和以前一样，仍然是普通的。不过它们都长得郁郁葱葱，很有生机。有一年，父亲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去世，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后，母亲随着在呼市的大哥住了一段时间，家里的花因为没有人照料，大都死了。过了一年多，母亲又回来了，她在大哥那里住不习惯。母亲回来以后，在家里开了一个麻将馆，每天下午都有许多退休老人来这里打麻将，因为上午是母亲自己的时间。与其说他们是赌博，不如说他们是在消磨黄昏的时光。母亲又开始养花了，不过母亲这次养花和以前不一样，偶尔也买一两盆。一部分还是邻居送的，剩下的便是被别人遗弃的。宠物如果被人遗弃，它可以去流浪；而植物如果被人遗弃，它只能默默地死去，而被遗弃的花几乎全是很普通的花。母亲可怜这些无言的生命，把它们捡回来，然后种在花盆里，这些花似乎有灵性似的，只要给它们浇些水，它们便能茁壮地生长，还能开出灿烂的花朵。邻居们也有喜欢养花的，他们常常来向母亲请教种花的秘诀，母亲也只能告诉他们只是按时给花浇点水。也许母亲的种花之法暗合了植物的生长规律，但我觉得这是对生活爱心的一种体现，犹如她对子女的教育一般。母亲这种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人生态度是我们最缺少的，我很钦佩母亲，尽管她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二）母亲与流浪狗
　　
　　 母亲很喜欢像小猫、小狗之类的小动物。母亲喜欢它们并不以它们是否名贵、是否漂亮、是否乖巧而喜欢，而是真正喜欢生命的喜欢。
　　 “非典”时期，母亲家里来了一只流浪狗。它刚来的时候，脏得几乎看不出它本来的毛色。小狗身上的毛和垃圾中的泥水沾在一起，成了一缕一缕的，让人觉得又可怜又恶心。也许这只小狗能懂得老人的心思，它呆在母亲家里不走。母亲没有嫌弃它，给它洗澡，梳毛。经过梳洗，才发现它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狗，大概是只京吧狗。雪白雪白的毛，短短的四肢，黑黑的鼻子，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黑宝石，非常惹人喜爱。母亲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欢欢”，大约是想让它欢欢喜喜的吧？
　　 过了一段时间，母亲发现它是一只非常聪明的小狗。它会站着走路，如果你说：恭喜发财！它便会给你作揖；如果你说：打个滚！它便会在地上给你打滚。由此我推断这只小狗决不是普通人家的狗。不过，它一般不轻易给人表演，除非有母亲的命令，大概它觉得母亲也是它的主人，也可能把这做为对母亲收养它的一种回报。小狗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每天欢蹦乱跳，就像母亲给它起得名字一样。
　　 有一天，母亲告诉我说“欢欢”非常挑食，普通牌子的火腿肠它是不屑一顾的，只有名牌火腿肠它才吃。由此，我更肯定了我的推断。为了照顾它，也为了省钱，母亲每天早晨去菜市场，给它买一些猪肺回来，煮熟了再给“欢欢”吃。在母亲的细心照料下，“欢欢”的身体也渐渐地强壮起来。“欢欢”身体好了以后，它不像家里从小养大的狗一样，天天跟在主人的后边溜街，它的行为有些特殊。每天它很早起来就跑出去，大约一个小时后再回来，然后一个下午在那里发呆。天天如此，只不过每天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以后的神情越来越黯然。一天快中午了，“欢欢”没有回家，我跟母亲说，也许小狗又丢了吧？母亲说，它肯定会回来的。第二天，母亲告诉我“欢欢”快傍晚的时候才回来。我猜想，小狗一定是每天去寻找它以前的家，寻找它以前的主人。它一天比一天寻找的范围大，所以一天比一天回来的晚。小狗在希望和失望中过了一天又一天，只有母亲还和以往一样照料它。“欢欢”原来的主人不知是否知道小狗执着的寻找，他的心里不知是怎样想的，不知道他是否挂念着小狗。有时候，有些人不一定要比狗强多少。
　　 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让我回家一趟，电话里母亲焦急的声音让我以为家里有什么事情。急忙回了家，才知道是“欢欢”被车压伤了。小狗的伤在后腿，伤势很严重，都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我觉得“欢欢”的腿不可能再治愈了，我不喜欢一个残缺的生命。我告诉母亲说认识一个兽医，让“欢欢”安乐死算了。母亲觉得我的主意有点残忍，好歹它是一条生命；妹妹说让兽医给它做个截肢手术，母亲有些于心不忍，怕“欢欢”以后不能再走路了。于是母亲便自己动手给“欢欢”治病，母亲给“欢欢”的伤口涂上消炎药，再用包装水果外边的泡沫网裹在小狗的腿上。据母亲说，这样做可以保持通风促进伤口愈合，又能防止小狗舔自己的伤口。有时爱心也可以创造奇迹，在母亲细心地照料下，小狗的腿竟然好了，腿上的伤口也愈合了。虽然它走路有点瘸，但也能跑得很快。
　　 “欢欢”好了以后，和往常一样，继续在寻找它心中的梦。有一天，我在街上遇见了它，我大声地叫它的名字，它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理我。我见它一边在路灯柱子上撒尿做标记，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跑着。我看着小狗，被它的执着所感动。它虽然是一只狗，但它并不以自己被命运抛弃而气馁，不因失望而绝望，不为挫折而放弃。面对着小狗，我深深地为自己是它的主人的同类而羞愧。同时，我也为母亲的行为而骄傲。母亲没有多少文化，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母亲能真正能理解生命、热爱生命，并能付诸行动，哪怕是对于一个小小的被抛弃的生命。
　　 “欢欢”最终跑出去再也没有回来，也许它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也许它为实现自己的梦想付出了生命。我也一直在想着它，不知道是因为欢喜还是悲哀。
　　
　　 难以逾越的爱（三）
　　
　　 2007年4月初，远在重庆怀孕的侄女打来电话，说她最近身体不好，想奶奶了。想让母亲去重庆照顾她一段时间。说到这个侄女，并非是二哥家亲生的女儿，是在二十多年前捡的一个弃婴。二十多年来，只是挂名在二哥的户口上，其实一直由父母来抚养，父母对待这个女孩，有的方面，不亚于自己的亲孙子。
　　 母亲接了侄女的电话，便执意要去重庆。我们兄妹劝母亲说：您也是快八十岁的老人了，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怎么还能去照顾人家呢？母亲说：燕子（侄女的小名）是个可怜的孩子，没有爹妈，人生地不熟，趁我现在还能行动，再去看看她。看着执意要走的母亲，我们也没有办法，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考虑别人的事情，往往要比考虑自己的多。母亲到了重庆，打来电话说，燕子很可怜，她的婆婆不会做我们这里的饭，燕子吃不下饭，瘦的像只流浪猫，根本不像走的时候，白白胖胖的——燕子长的白白的，个子不是很高，像个南方小姑娘。母亲还说，燕子一看到奶奶，非常地高兴。
　　 大约是六月初的时候，再和母亲通电话的时候，从声音里能听出母亲内心的高兴。说燕子胖了许多，精神也好了许多，母亲还说，等九月份，燕子生了以后，她再回河南老家一趟。等和母亲通完电话，我又嘱咐了侄女几句，让她尽量多帮助奶奶，别让奶奶太累了，侄女在电话的另一端，连声答应：我知道，我知道。
　　 前两天，妹妹打来电话，说母亲病了，只是不肯住院，让我劝一劝。我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母亲接了电话，我问母亲的病怎么样了，母亲说她没有事情，病马上就好了。我说我把住院的钱给母亲寄过去，母亲说她有钱。其实我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看过一篇叫《母亲一生中的八个谎言》的文章，“我没事”是母亲们常说的一个谎言。女儿在幼儿园的时候，表演过一个舞蹈《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会唱会跳的是孩子，但是能看懂的却是有了孩子的成年人。
　　 我劝母亲的话还没有说完，母亲在电话的另一端问我到：“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血压又高了没有？”，一会儿又叮咛我：“多注意身体，写东西别太晚了！”仿佛的病的不是母亲而是我。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一件事情，是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天气骤变，正准备上学的时候，母亲过来叮嘱我说：天气冷了，多穿一件衣服。我得意的说：我知道，我已经能照顾自己了。母亲听了，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说：能照顾自己就好！那个时候，总以为自己长大了。
　　 可是三十多年后，自己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一个温馨的家，一个可爱的孩子，可是才知道，在母亲的眼里，越来越像个孩子。在母亲的眼里，自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你总是什么都不懂，母亲为你总有操不完的心。母爱是一份永远无法逾越的爱！只要母亲在世，你永远是个孩子！
　　
　　 母亲和燕子（四）
　　
　　 昨天妹妹打来电话说母亲想给燕子5万元钱让燕子买房，问问我们兄弟几个是不是同意，有什么意见。母亲不直接给我们打电话，是有原因的。父亲去世后，母亲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父亲留下的每月500多元的抚恤金，再没有其他收入。平时，我们兄弟给母亲一些钱，希望母亲能吃的好一些，穿的好一些。然而母亲一生简朴，吃的简单，穿的简单。
　　 这5万元钱，钱虽然是我们兄弟几个的，但其中最多的还是母亲的艰辛。父亲在世的时候，家里收入还多一些。我们兄弟几个买房的时候，父母没有给过一分钱（心里也没有想着要）。我估计，这次母亲突然要把自己大部分积蓄给燕子，不敢直接打电话给我们，大约可能觉得心里有些愧疚吧？
　　 今年春节前，母亲从重庆回来一次。匆匆地看了我们兄妹几个，便赶回了重庆。母亲去重庆的时候，跟我们说：放心不下燕子。燕子小，照顾不了自己，更照顾不了小小燕子（燕子的女儿）。尽管我们希望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地过一个年，但知道母亲的心早已在燕子的身上，便没有执意要求母亲留下。汶川地震的时候，我们多次打电话让母亲回来，可是母亲说走了，放心不下燕子。其实燕子已经长大，自己也做了母亲。
　　 我不禁想起母亲告诉过我小时候的一件事情。那时候，我大约一岁左右，父亲下乡搞“四清”。母亲忙于生计，让六岁的堂哥照顾我。母亲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先是给哥哥们做饭，然后再给我喂奶。喂奶的时候，不碰着我的左胳膊没有事情，一碰我的左胳膊，我便大哭不止。劳累一天母亲，也没有在意这些。晚上也顾不上给我脱衣服，我总是穿着衣服睡觉。一个星期以后，母亲准备给我换洗衣服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左胳膊肿胀的撑住衣服袖子，已经脱不下来了。慌乱之中，母亲用剪刀剪开衣服袖子，去了医院，才知道我的左胳膊已经脱臼一个星期了。医生切开我肿胀的左胳膊，洗出腐肉，伤口才愈合。
　　 至今，我的左胳膊上还留着一道一寸多长的伤疤。我有时候想：我那时候的胳膊有多长？大约和这道伤疤差不多吧？偶尔和哥哥闲谈起小时候的事情，二哥总是有些感慨，说自己好像不是亲生的似的。上个月，母亲禁不住我们催促，领着燕子回来了一趟。估计母亲的意思是看看我们，也让我们看看母亲。燕子住了两天，心里惦记着小小燕子，回去了。燕子走了一个多星期，母亲也执意要走。走的前一天，母亲在我家住了一天。母亲跟我说：燕子这个孩子从小没有父母，太可怜了，能多照顾孩子一天，心里便多宽慰一天。母亲还跟我说：别看燕子现在有了孩子，还常常像个孩子似地，每天嗲声嗲气地叫着“奶奶、奶奶”的，跟母亲撒娇。
　　 母亲跟我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里流露着怜爱、幸福与满足。的确，母亲关爱别人，要比关爱自己的孩子多，比关心自己更多。对于我们来讲，母亲也许不是最好的母亲。但作为一个母亲来讲，却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因为母亲的爱已经超越了血缘与亲情，是世间真正无私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