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天的阅读者
　　
　　 这个春天早晨起来
　　 我常带着几本书
　　 骑车去县城外面的麦地里去读
　　 晨光熹微朝暾欲出
　　 麦叶上滚动着颗颗珍珠似的露珠
　　 大地从一片静谧中渐渐醒来
　　 而我正翻开手上的书页
　　
　　 不要将我的生活想象得
　　 有多么美好这个春天
　　 工作依旧不咸不淡我在犹疑
　　 是去远方打工还是继续留在老家
　　 维持着从前的一切
　　 我用书籍遮挡着内心的纷扰
　　 用书籍逃避着生活用书籍完成着
　　 一个梦想者在现实中的旅行
　　
　　 这个春天微风轻拂
　　 遍地阳光灿烂身后果园里
　　 一株株枝干淡青、虬曲的苹果树
　　 正绽开朵朵粉红色的花苞
　　 身边的麦子每一天都往高窜出几寸
　　 远方的山岗显露出连绵起伏的
　　 钢蓝色轮廓大自然为我搭建起
　　 一间多么辽阔、美好的图书馆
　　
　　 我终于读完阿兰达蒂·洛伊的《微物之神》
　　 拉尔夫·艾里森的《看不见的人》
　　 以及从前放在桌面上却迟迟抽不出时间
　　 用心读完的几本书
　　 这个春天我甚至想
　　 将朋友多年前送我的一本《圣经》
　　 带到县城外面的麦地里朗读给
　　 遍地沉默的麦子们倾听
　　
　　 二、在低处，甚至更低处
　　
　　 在低处，甚至更低处
　　 我看见一张张脸
　　 被生活涂染出尊贵和卑贱
　　 两种颜色
　　
　　 在低处，甚至更低处
　　 我看见无数双脚
　　 一些人的脚掌板
　　 高悬在另一些人的头顶
　　
　　 在低处，甚至更低处
　　 我看见无数手
　　 粗糙肮脏坚硬
　　 渐渐被人蔑视不齿
　　 日日被汗水浮起来
　　 却永远漂不到
　　 幸福的彼岸
　　
　　 三、我所写下的诗
　　
　　 如果它是一叠钞票该多好
　　 将它可以发给我收入低微的工人兄弟
　　 如果它是一只干净的手绢该多好
　　 用它可以擦拭净街道上发廊屋洗头房里
　　 异乡妹子蓝蓝的眼圈下渗出的泪水
　　 如果它是一团洁白的棉花该多好
　　 絮进棉衣让那些流浪他乡的人穿在身上
　　 从棉花宁静、沉默的火焰里
　　 感受到故乡的温馨
　　 母亲和妻子指尖与目光里的柔情
　　
　　 我所写下的诗
　　 与报纸网络上喧嚣的新闻明星们的绯闻
　　 一样暧昧、冰冷的文字
　　 汉赋的音韵唐诗的意象宋词的意境里
　　 已没有剑的铮鸣血的奔涌
　　 电的雷霆骨骼与江河的怒吼
　　 我所写下的诗
　　 一个个黑黑瘦瘦的方块字
　　 不是盐，可以给生活补钙
　　 不是泪，可以冲洗心灵的脏污
　　 更不是电，可以将黑暗撕开一道裂口
　　
　　 我所写下的诗
　　 一个个黑黑瘦瘦的方块字
　　 一落在纸上，文字里的火焰
　　 正在渐渐熄灭
　　 意象里的鸟翅、种子和花朵
　　 正被生活的潮水卷起
　　 一点点慢慢消逝
　　
　　 四、红与黑
　　
　　 玫瑰是红的，火焰是红的，血液是红的
　　 夜空是黑的，乌鸦是黑的，墨滴是黑的
　　 ——不！我说的是我目光里的人群
　　 一些人用一块块耀眼的红布
　　 遮掩着体内黑透的心
　　 一些人在生活黑色的阴影里
　　 心灵像鸡血玉一样殷红
　　
　　 心脏是红的，烛光是红的，炉膛里的炭火是红的
　　 阴霾是黑的，噩梦是黑的，失明者眼里的世界是黑的
　　 ——不！我说的是我的内心
　　 一半沸腾着热血赤红的烈火
　　 一半弥漫着阴郁黑色的影子
　　
　　 灯花是红的，火星是红的，慧星消失的光芒是红的
　　 煤是黑的，死亡是黑的，火焰燃烧过的痕迹是黑的
　　 ——不！我说的是我们漫长而短暂的一生
　　 鲜红的阳光落在大地上
　　 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在毫无感知里慢慢地变成
　　 一片片黑色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