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戏曲，京剧的高亢，越剧的缠绵，黄梅戏的甜美，都是我的最爱。
　　 记得十岁那年，两塘小学放映《红楼梦》，当别的孩子因为不喜欢或看不懂戏曲，在银幕下追逐嬉闹，或在父母怀里酣睡时，我却沉浸于越剧优美的唱腔和贾林二位的爱情悲剧里如醉如痴，尤其看到《葬花》、《焚稿》，以及最后的《哭灵》，我一次次感动得泪湿眼眶。
　　 但我没想到，多年以后，我会来到越剧的故乡，并在舞台下重温了这一部经典名剧。
　　 记得刚来台州，是在温岭泽国镇的一个小村。大概两个月后的一天，有人告诉我说，今晚村里唱戏，这无疑让我兴奋不已。不料下班前老板的一句“晚上加班”，将我从天堂打进地狱。
　　 由于戏台离我们厂不到数百米，因此，随着热闹的鼓锣敲响后，阵阵丝竹伴着那熟悉而优美的唱腔飘然而来时，就好像一直暗恋的窈窕女子，她那被风吹起的长发时时拂过我的脸庞，一时间令我神魂颠倒，当时心里恼恨得真想把老板掐死才好。后来好不容易盼到下班，手都未来得及洗干净，犹如离弦之箭，飞跑着赶往戏场。当时那场戏还剩下最后一幕，好歹让我过了一把戏瘾，就像一个饿坏的乞丐闯进饭馆，美美地舔干净盘里的剩菜一样。
　　 但终究意犹未尽，惘然不甘。
　　 不过，很快我又高兴起来，因为听说还要唱两天两夜呢。
　　 浙江人都信佛，他们请戏班唱戏多半为了给当地庙宇供奉的菩萨庆祝生日，因此每个村镇都有自己的戏台，豪华或简朴。一般情况下，唱戏至少唱两天三夜，最多的时候六天七夜，总之日场双数，夜场单数，这里面颇有讲究，究其原因，我至今不得而知。
　　 按唱戏的规矩，第一夜开场要为菩萨庆寿，演员们便扮演各路神仙前来祝寿。在台上一番热闹过后，“财神菩萨”先是在台上批吉言，比如“五谷丰登”，“财源广进”等，接着给台下的观众撒发糖果，据说抢到糖果的观众，那一年都会有好的运气。之后，“众仙”还要亲临庙堂给菩萨拜寿，仪式完后才正式开唱。
　　 值得一提的是，妻子原来并不喜欢戏曲，后来在我的影响下，也慢慢迷上了看戏。有一段时间，我们住在集体宿舍，因为看戏，几次被关在厂门外，当时叫喊半天，看门老头假装没听见，万般无奈，我们只得翻墙而入，差点练成飞墙走壁的本领。
　　 为方便看戏，我们租住到厂外，此后，但凡听说附近哪儿唱戏，厂里又不用加班，我们必然风雨无阻。记得有一年初冬，我打工所在的筻头村请的是浙江青田县的越剧团，当时连日下雨，我们夫妻打着伞在台下一连看了七夜。众所周知，现在喜欢看戏曲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为了吸引年轻人，戏帮常常在每晚唱戏前，增加一个时段的歌舞小品。待歌舞小品一完，年轻人顿时作鸟兽散，最后场上剩下的大多是老头老太。记得最后一个晚上，气温很低，那些受不了寒风细雨的老人在戏唱到一半时又陆续走掉了。演到最后，台下只剩下十来名观众了，真是唱戏的比看戏的多。我不知道，那一刻台上的演员会不会尴尬，但至少我替他们难过。期间，因为感觉寒冷，我们也有过中途退场的念头，但这个剧团的演员太优秀太敬业了，即便台下只有十几名观众，他们的演唱仍然热情饱满。尤其有一个女演员，从头至尾，把一个调皮聪慧的丫环，演得惟妙惟肖。也是不忍，也是不舍，我们坚持到了最后，并热烈鼓掌。不过，待送走剧团后，我们夫妻双双感染了风寒。
　　 诚然，演员有优劣，地方剧团也是良莠不齐，较之青田县越剧团的敬业，某些戏帮又过于敷衍。比如在戏中，当下官拜访上司时，上司叫一声：“看座。”可是那位下官“看”了半天，见没看见哪儿有座位，于是就向旁边招招手，这时，一个身穿西装的工作人员才搬来一把椅子，那一刻，我想到了穿越。一会儿，那上司又说：“我替你修书一封。”可是当他欲写信时，发现没有笔，便又向旁边招招手，这时，但见旁边的幕布一晃，“嗖”地一声，飞出一支笔，不料，那投笔的人用力过猛，那笔“啪”地一声，落到了舞台中央。最后，还是那个下官弯腰捡起笔，送到上司手中。那一刻，观众几乎笑喷。还有，明明被一剑杀死的人，还没等幕布拉上，就急不可待地从地上爬起，笑眯眯地活转过来了。更让我耿耿于怀的是，一个跑龙套的女演员在扮演一个官员时，耳朵上居然吊着金灿灿、明晃晃的大耳环，这种懒散敷衍、明显穿帮的情景，让我兴致全无，看过一次后，再不会去看第二场。
　　 值得庆幸的是，2004年，路桥商业城开业，举办方请来了我仰慕已久的小百花越剧团。当晚前来看戏的人真多，除了用“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来形容，我找不出更贴切的比喻了。由于举办方早有预知，为安全起见，便在商业城广场使用了钢管作围栏，并在围栏的四周，密密地站满了值勤的警察和保安。当然，能够进入围栏就坐的，除了有身份的名流，再就是本地人，而我们这些外来工，只能站在围栏外面伸长了脖子远远观看。那晚也是运气好，我们努力挤到围栏旁，位置还是不错的，因此非常兴奋。随着鼓锣响起，电子屏幕显示，晚上演出的剧目正是我渴望重温的《红楼梦》。再看介绍，剧中好几个演员还是梅花奖得主，其中就包括越剧名家茅威涛，那一刻的激动可想而知。不久，随着大幕徐徐拉开，华丽的场景，立即让人恍若置身入梦幻之中……到底是知名剧团，无论是主演，还是跑龙套的，每个人都表演得那么出色，可以说无可挑剔，堪称完美。那天晚上，我们有幸享受了一台真正的戏曲盛宴。
　　 然而，四年前，为了孩子，我们结束了打工生涯回到家乡。此后，我们再没有看过一回戏。多少次，午夜梦回生活了十二年的台州，眼前出现的是华丽的舞台和飞舞的水袖，即便梦醒后，耳边依稀回响的，依然是缠绵的丝竹，优美的唱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