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王哲徘徊在一座高档小区的门前，不时的抬起左手看看手表，已接近十二点钟了。
　　 “妈的，老子都等了三个小时了，这个王八羔子。”王哲小声嘀咕着，晃了晃右手提的一个黑色手提袋，又将期盼的目光投向渐渐清冷下来的主街的方向。
　　 这是王哲第二次来这个小区了。第一次来吃了个闭门羹。这次王哲本是不想来的，但拗不过媳妇那期盼的目光和说来就来的眼泪。
　　 一声清脆的刹车声划破夜空，一辆奥迪A6轿车停在门口，司机小刘摇下车窗和门卫打招呼。
　　 “小刘，等一下。”在门禁杆刚刚抬起，奥迪车即将驶入的瞬间，王哲敏捷地站在了小刘的车旁，一盒中华烟扔进了小刘的怀里。
　　 “我想和姚局说几句话，小刘你帮说一下？”
　　 “呦，是老王啊，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领导睡着了，你有什么事明天说吧。”小刘斜了一眼怀里的烟压低声音说到。
　　 “那好吧。”王哲有点沮丧，转身欲走。
　　 “谁呀，谁在说话。”车内传来了姚兵奇有些含混的声音。
　　 “局长，是行政处的王哲副处长，他说找您有事。”
　　 “王哲，哪个王哲，叫他过来吧。”姚兵奇边抻着懒腰边说到。
　　 “是，局长，正好我去方便一下。”小刘将车往旁边靠了靠，熄火开门下车，然后对背对他做欲走作的王哲喊道：“老王，局长叫你。”
　　 王哲赶紧转身，紧走几步来到车前，拉开后车门，说道：“姚局长好，我是局行政处的副处长王哲，想向您汇报工作。不知……”
　　 “有话车上说吧。”姚兵奇借着小区门口微弱的灯光打量了一下王哲，随口说到。
　　 “是，局长。”王哲把那个黑色的手提袋抱在胸前，低头弯腰钻进了车里。
　　
　　 （二）
　　 一个月后，局干部处处长的办公室整洁如新，明显是精心收拾过，进门左手边，一张经过装裱的字画高高的悬挂在一对单人沙发的上方，“天道酬勤”四个大字遒劲有力。单人沙发的里边靠墙摆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面是还未及处理的文件和崭新的办公用品。进门右手边的整面墙被书柜和文件柜占满，各种古藉、文献、名著整齐的摆放其中，为整个办公室增添了不少的书香之气。
　　 王哲很放松地靠在松软的转椅之上，很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布置，嘴里喃喃自语：“他妈的，当处长的感觉和副处长就是不一样，爽！”与此同时，往前探了探身子，将桌边的一杯刚刚冲泡的“龙井”端在手里。
　　 这可是前两天行政处的钱途送的，很不错的口感。说来也怪，那个钱途在行政处很高傲，对自己这个副处长也是爱搭不理。没想到他能来送礼，而且是那样的客气，甚至有点卑躬屈膝，看来权力真是个好东西。王哲的嘴角现出一丝诡密的笑意。
　　 茶到嘴边，谁知电话铃声骤然想起，王哲慌忙喝了一口，又急急地吐到地上，吐着舌头拿起电话，谦恭说道：“哪位领导，有何吩咐？”另一只手已拿过纸笔，准备记录。
　　 听筒那端明显一愣，接着爽朗的笑声响起，“哈哈，我的王大处长，你可是咱们局炙手可热的人物，还这么谦虚！”
　　 “您是？”王哲挺直了原来哈着的腰靠向椅背，心里暗骂着自己没出息，都干部处长了，还改不了奴才的本性，习惯成自然啊。
　　 “我是财务处的老于啊，没听出来？”电话里的“于”字拖得很长。
　　 “哎呀，果然是于大处长，恕小弟耳拙，其实您一笑，我就听出来了，但没敢说，要万一错了，那多尴尬，您担待。对了，于处长，您找我有事吗？”王哲借坡下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也没啥事，想晚上请老弟出来坐坐，不知能否赏光？”老于语气平和，但却不容拒绝。
　　 “这个……”王哲脑筋飞快的转动着：这个背后人称于大脑袋的于德天，可是老资格，局里的财神爷，财务处的一把处长，在局里威风八面，棱角分明，就连姚兵奇都得给他三分薄面。再说，平时只听说别人请他吃饭得排队预约，还没听说他请谁吃过饭，今天他主动请我，不知这葫芦里卖的啥药？
　　 “咋了，老弟，没时间还是不给老哥面子？”电话那头的声音少了些许和蔼，多了些领导的威严。
　　 “啊…哈，岂敢，于处长，我是在想，哪能让老哥请我，还是我请您吧，地方，时间您定，我买单，您看怎样？”王哲笑着回应。
　　 “老弟就不必客套了，晚上水上渔港808房间，我等你，顺便给你介绍几个朋友。”说完，于处长挂断了电话，没给王哲再说话的机会。
　　 “妈的，还挺牛，要不是老子刚上位，才懒得理你。”王哲把杯子礅在桌子上，茶水溅出，湿了一片。
　　 王哲只得起身去拿抹布，“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请进。”随着王哲的话音，一位漂亮的女子推门而进。
　　 “哎哟，我的大处长，这擦桌子扫地的活怎能劳您动手，吩咐我们干就行了。”说着，不由分说的从王哲手里抢过抹布，在桌子上仔细的擦拭着，留给站在原地有些发愣的王哲一个超级媚惑的侧影。
　　 “王处长，我是干部处的内勤于芳，前几天刚调到咱局的，以后有事您尽管吩咐，也请您多多关照！”声音抑扬顿挫，充满韵律感。
　　 “相互关照。”王哲猛的回过神来，一边走回座位一边随口说到。
　　 “我只是个小员，哪能关照你这个大处长，还得您关照我。”于芳在王哲的桌子对面站直了身子，一脸浅笑，还有点调皮。
　　 “啊…哈！”王哲干咳了一声，眼睛直视着于芳的脸，正色道：“小于啊，我也是刚到这个部门，有很多事情还需要了解，这样，你帮我办几件事……”
　　 在于芳离开后，王哲又接了若干个电话，无非是祝贺的，套近乎的，还有邀请吃饭的。开始王哲很享受这种被捧着，被尊敬的感觉，必竟这种感觉自己等了十几年。后来，王哲有些烦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当副处长那会管人家叫爷爷，人家都不爱搭理你，这会倒好，处长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就都向蚊子一样，叮上了，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啊，都太势利了吧。索性，王哲不再接电话，起身去了干部处的办公室。
　　 晚上水上渔港的饭局很上档次，什么审计局的王局长、公安厅的曹处长等等一大桌子，最让王哲感到意外的是于芳居然也在场，而且似乎和这些所谓的大佬还都挺熟络。
　　 “王处长啊，这个于芳是我的亲侄女，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今后还请你多多提携啊！”于德天把于芳叫道身旁给王哲介绍。
　　 “于芳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是于处长的侄女，怎么不说一声，你的嘴可真严。”王哲笑着指了指于芳。
　　 于芳朝王哲办了个鬼脸，没有说话，转身去招呼其他人了。
　　 “将门出虎女呀，于芳难怪这么干练，这么漂亮，有于处长的影子啊!”王哲转过头，顺势拍了个于德天的马屁，但自己又觉得哪里说的不妥。哪里呢？
　　 “干练啥，小黄毛丫头，从小就和我亲，跟我学了很多的坏毛病，王处还得多栽培呀！至于漂亮，王处，你说笑了，我个老头子，别糟蹋这么好的字眼啦！”于德天打趣道。
　　 得，拍马腿上了。真是人有失手，马有漏蹄。这拍马屁的绝技几天不用，就生疏了，用进废退，真乃至理名言，王哲心里不觉暗笑起来。
　　 在于德天的主持下，酒场的气氛十分热烈，以至于多年以后，王哲还时常回味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和来者不拒、千杯不醉的痛快淋漓。桌上的各位大佬对王哲十分热情友好，轮翻给王哲敬酒。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时并不胜酒力的王哲居然全身而退，当然这也得感谢于芳在饭前给他喝的两瓶“力克”以及在酒至半酣后于芳把他杯里的茅台换成了凉白开。“这小妮子可真会来事，可惜她是于大脑袋的侄女，她怎么就是于大脑袋的亲侄女呢，可惜，可惜了。”在回家的路上王哲始终在想这个问题，直到司机提醒他下车。
　　
　　 （三）
　　 刚进家门，老婆乔丽娇便兴奋上前帮他换鞋，拿包，并扶他在沙发上坐下。王哲有些发傻，这还是以前那个老嫌自己不中用的母老虎吗？怎么这么温顺，不会又是什么新战法吧？王哲的酒醒了不少。
　　 “王处长，请喝茶。”乔丽娇把一杯浓茶递到王哲手里，嗲声嗲气的说到。
　　 “少来，黄鼠狼给鸡拜年。”王哲意识到处长的乌纱帽让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明显提高，所以跟老婆说话的语气也比平时硬了许多。
　　 “老公，第一天上任感觉怎么样，有送礼的没？”乔丽娇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什么送礼，你以为是你，就知道送礼。”王哲瞪了老婆一眼。
　　 “你没有，我有。”说着乔丽娇从沙发背后拎过三个口袋。
　　 “这是什么？”
　　 “别人给你送的礼呀！这个是钱江分局张科长的，二条烟，一万现金。这个是楼前分局的门副科长，一件衬衫，现金二万。还有这个，是你原来行政处的小田，就是想接你空出来的副处长的位置没接上的那个，两瓶茅台一张卡。”乔丽娇的兴奋劲显然还没过。
　　 “你个败家娘们，敢背着我收礼，你想害死我啊。”王哲有点怒不可遏。
　　 “凶什么凶，为什么不收，不收礼，你给姚局送的二十万什么时候能挣回来，从你朋友那借的十五万啥时能还上。再说，不捞点好处你当个破处长有屁用，还有，和你一起参加工作的宋钱才干了几年处长，看看人家住的房子，开的车子，他哪来的钱，还不是收礼得的，你装什么清高。”一顿烟火连珠炮，王哲没了脾气。他的脑海里交替闪动着姚兵奇在党风廉政建设会议上的义正言辞和奥迪车里那贪婪的嘴脸。
　　 “他妈的，同样是一个人，人前人后的差别啥就这么大呢？”王哲摇了摇头，他再一次在老婆面前屈服了。
　　 “这收的钱和物先不要动，看看动静再说。”王哲边嘱咐，边起身拥着老婆进了卧室，头脑中竞出现了于芳的美丽脸庞。
　　
　　 （四）
　　 第二天上班，王哲召开了干部处全体会议。会上，王哲康慷慨激昂的展望了未来，描绘了蓝图，强调了纪律。最后还不忘就廉洁自律大谈一番。“同志们，权力是个好东西，它能为你提供资源，帮你把理想变成现实，但同时权力也不是好东西，一旦失控，就会变成个人攫取利益或者祸国殃民的工具。所以，我希望干部处的同志们能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守住底线，不碰红线，做一个让党放心，让群众满意的好干部。”在热烈的掌声中，王哲步出会议室，身后留下一阵嗡嗡嗡嗡的窃窃私语。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一坐下，电话铃便焦急的响起来。“不会又是要请我吃饭或给我送礼的吧。”王哲美滋滋的想。
　　 “喂，哪位？”王哲把身体靠向椅背。
　　 “我是姚兵奇。”声音不大，但透着威严。
　　 “啊，姚局长，您好。”王哲放下刚刚跷起的二狼腿，躬身站了起来。
　　 “干部处的工作还顺利吧。”姚局随口问道。
　　 “多谢局长栽培。我正想去您那汇报工作呢。”王哲媚道。
　　 “不用了。我要调走了，去省政协。”姚局语气平静。
　　 “祝贺您高升，姚局。”王哲的腰更弯了。
　　 “谈不上，现在的形势不好，说话办事都要注意点，要谨言慎行。”姚兵奇的声音有点阴冷。
　　 “好的，我明白。”王哲连声应着，尽管电话中已是嘟嘟的忙音。
　　 坐回椅中的身体，王哲似霜打的茄子，透着萎靡，再无先前的精气神。
　　 “谨言慎行，什么意思。难道……”王哲打了个冷战。
　　 “不会点子这么背吧。股屁还没坐热，靠山就要倒台？”王哲顺手抓起了桌上的电话，他要打给乔丽娇，问问情况。
　　 乔丽娇属于交际花的那种人，不算漂亮，但能言，善交际。自从给姚局送礼后，不知怎么弄的，乔丽娇便和姚兵奇的老婆套上了关系，两人好的跟姐妹似的。这也好，能及时掌握领导的脉膊，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啊。王哲也就乐得河水不洗船，由她去了。
　　 “老婆，刚在姚局给我打电话，语带玄机，云里雾里的，叫人琢磨不透，你不是和姚夫人走的很近吗，你帮问问，姚局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是不是要够呛啊？”
　　 “不能吧，你等着，我问问。”不容王哲再说话，乔丽娇便拦断了电话。王哲半张着嘴，话筒贴在左耳上，听着嘟嘟的忙音自言自语：“这娘们，一点也不温柔，哎，什么玩意！”
　　 颓然地坐回转椅，王哲一直盯着话机不放，犹如一个十恶不赦的囚犯在等待判决，甚至歪斜在右侧扶手上的茶杯中的水流出来烫到了手都浑然不知。
　　
　　 （五）
　　 “王处，有人找。”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个甜美的女声冲入耳膜，一股茉莉花香钻入鼻孔，一团粉红飘到桌前。王哲抬起头，目光爬过丰满的胸，停留在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上。
　　 “于芳，谁找我？”王哲阴暗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笑意，但随即便僵住不动，仿佛定格的照片。
　　 “你好，我们是省纪委的，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站在于芳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西服笔挺，透着威严。
　　 “你们谈，我去倒水。”于芳朝王哲吐了下舌头又眨了下眼睛，便快步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喂，你死哪去了，手机关机电话不接，当处长了不起啊。”当王哲终于接起桌上响了无数次的电话，听筒里传来乔丽娇大声的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