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征文】风从坡上刮过(秋韵散文)
风从坡上刮过,一些草顺从地伏倒了身子。我看见了泛黄的青色摇曳在坡地上,草是什么时候臣服于风的?
不久前的日子里,草绿得疯狂,咋咋呼呼地漫了一坡,葱茏繁旺。草们包围下的那一片豆子,显得那样单薄纤弱,就连紧挨着的那一大片玉米,也无可奈何地被草分隔成了一块一块摇摆的乳白与青绿。白的穗,绿的叶,相互扶持着与草抗争,与风抗争。
与草一样在土地上生长着的植株,最顽强、最霸道而又最普通的应该就是草了,只要有土地的地方就有草的存在。就像风,风起的时候,也是无处不在。与草相比,风更厉害,即使再轻盈,再温柔的风,都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在土地上的自由穿行。
风是从山那边过来的,从山脚下的坡上刮过。山是石头的山,强硬,冷峻;坡是黄土的坡,塞北的坡,舒缓,绵长。高粱、玉米、豆子、糜谷、莜麦、胡麻、土豆,生长于坡,成熟于坡的五谷杂粮,沿着坡漫下来,像一挂黄绿相间的浪在风中起伏波动。味道是风带过来的,风把所有成熟的与不成熟的,还有野草的青涩味道搅乱,混在一起向坡底送下来,氤氲在驻足于坡底的我身边,混乱而馨香。
我记不清有多少次站在这片坡底,站在黄土的坎上,站在青草蔓延的田垄边,看沟壑的纵横,看青山的起伏,看那条灰黄的土路从我的眼前一直蜿蜒到山的脚下。我寻找着我的那片坡地,那一片结满了细细长长的豇豆荚子的坡地。应该是某一个秋天的下午或者上午,阳光是明丽的,从地垄边泛黄的蒿草头顶越过,落在那一片豆荚胀鼓鼓的坡地上,像即将分娩的女子,或许就会在哪一个午后,豆子们从一挂挂胀裂的豆荚子里蹦出来,然后再也找寻不到。
种豆子的人不是我,收豆子的人也不是我,我是吃豆子的那个孩子,是在地头捉蚂蚱的那个孩子,我像一根尾巴似的黏在爷爷身后,从这一片坡地到那一片坡地。爷爷总是那么不紧不慢,我在地头的土坎上头冲下,穿过两腿间的空档看着爷爷在豇豆苗之间的小心翼翼。眼前的世界翻了个,土地在我的头顶晃动,不对,是爷爷在晃动,是那一大片挂在土地上的豆荚在风中晃动。爷爷太慢了,像一头老牛慢悠悠地挪动,那些摇摆着的豆荚是否在等着我去采摘它们呢?我从土坎上翻下来,却找不到刚才挂在眼前的那几串豆荚了。爷爷抬起腰身喊我别动的时候,我手里握着的几条豆荚应声而开,豆子们已经从我的手心四散而逃了。秋风不失时机地闯过我的身边,把留在我手里的豆荚皮也抢走了。
爷爷才是这片坡地的主人,从春种到秋收,从一棵苗到另一棵苗,从这边地头到那边地头,一步一步地丈量着这片坡地,走过春天,走进秋风,步子越来越小,腰身愈来愈矮。他的目光从起伏的山脊,从纵横的沟壑,从村庄和河流,一点点地收回来,落在脚下的这片坡地上,深情而专注,神往而迷恋。
我不会种豆子,脚下的蒿草杂乱着,繁茂着,我手足无措,这还是那片长满豆荚的坡地吗?豆荚呢?我手里握起的是一把快要枯黄的蒿草,在秋风中瑟瑟抖动,然后随着秋风从我的手中飘落,如同以往那些蹦跳着的豆子,再也找寻不到。我的目光从蒿草的草尖上扫过,蒿草簇拥着坡地中间的那座土丘,正对着山的脊梁,像爷爷弓起的背脊。爷爷说守在这片坡地里,靠着山的这道脊梁,他能看得到脚下的村庄和河流,还有更远的地方。
秋风最不解人意,一切能带走的东西它都要席卷而去,包括时间和生命。
也是一个秋天的午后,我依然驻足在这片坡底,风从坡上刮过,没有高粱、玉米、豆子成熟的馨香,只有苜蓿、梭梭、柽柳淡淡的青涩。我还是不会种豆子或者谷子,不过我也不必种豆子或者谷子了,退耕了,要还林,满坡都是葱茏的苜蓿和梭梭,也或者是青青的柽柳。这片坡地,我只种了一次,领着我的小孩子,背着一捆柽柳苗,走进这片爷爷种过也收过豆子的坡地。
我第一次像爷爷一样用脚步丈量起了这片坡地,尽管我觉得很像,但是我也非常清楚地知道,我可以不用像爷爷那样辛苦了,这片坡地以及这周围的山坡都是草木葱茏的样子,无需我再以爷爷的方式去侍弄了。柽柳苗在我的身后排成了行,我的孩子在苗行间蹦跶,像曾经从我手心里逃走的那些豆子一样活泼。他的手里握着一把狗尾巴草,跟在我的身后问我是不是可以拿回家煮粥喝。我笑他,也在笑我自己,他不知道谷子和草的区别,而我呢?虽然知道豆子和谷子,还有玉米和高粱,却也在逐渐地忘记该怎样种植它们,侍弄它们,我将只记得它们成长的样子,记得秋风中成熟的馨香的味道。
偶尔,我在想起爷爷的时候,就会极其自然地想起那片坡地,或者不由自已地在梦中走进那片坡地,也许是因为爷爷就在那里,也或许是多年以后我也终将回归那里。
我知道,这不是只存在于梦中的一些印象,这是真真切切地在那些阳光明丽的秋天,秋风刮过那片坡的时候,挟裹而来的那片坡特有的秋的气息。豆谷的馨香和草木的青涩在我的呼吸中混乱交织,梦境与现实在我的脑海中变幻交错,让我无法释怀和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