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煦
苦点没什么,这又脏又累的活,那来钱还真比地里掏钱来得快。想到一旦住进自家修建好的新房,就能在院子里给儿子操办个既热闹又像样的婚礼,侯四勇的嘴角边,就不由地涌上一丝甜蜜的笑意。
他频频地点着头,把最后一位开三轮车拉货的客人送出门外。看看外边一天收下现在仍是胡乱堆放的旧纸板、饮料瓶,他把它们细心地整理一下。饮料瓶按大小全部装进编织袋,纸板全部摞在一起,分成几堆,挨个儿用塑料绳捆扎好。收拾完这一切,他拍拍身上的土,望望夜色中天上的星星,就想返身进屋。该洗洗睡了,他一边将一只手习惯性地举向吊在头顶边的灯绳,一边转身向外边马路上张望了一眼。
马路上,一个夜归的女人在骑着车路过。
也许,是他手的动作得稍微慢了一点。还没拉灭电灯,他就听到十几米开外的马路上,暗夜中“咚”地一声巨响。他借着灯光定神一看,是那位骑车的农妇被一辆飞驶的小车撞倒了,人一下子飞出几米远,倒在路边一动也不动了。
这是谁家的女人,这么倒霉呀!他这么嘀咕着,可并没有产生立即上前去救助一把的冲动,他在原地呆呆地站着,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路上的那一切。
小车是红色的,门一开,小车上下来个后生,他上前猫腰看了倒地的人一眼,打了个酒嗝,还张嘴哇哇地吐了点东西,就站起身慌张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转身钻进小车。紧接着,车吱地一声开走了。
老婆早上就回娘家去了,侯四勇一个人睡下了。身子是有点累,眼却合不上了。他不由地想起那个倒地的女人来。只要一使劲闭眼,眼前就是一摊鲜血,总在不停地流。流不完了呀,他这样嘀咕了句。
想是想,这会儿,他可不敢走出去上前去看一下,那女人还活着没?万一有个那什么——他不敢想下去。现在,自己躺在床上就好,虽然心里有点不安。可明天一旦有人问起来,自己还能装做不知道。要是上前去看了,留下足印,就得作证,是什么车撞的,怎么撞的。
那样的话,那开车的还不得恨死我呀!再若遇上是个小混混,后半辈子还不得惹一身臊,那这一生还能安生吗?
他不由地叹了口气,唉——这些是非呀,离得越远越好。
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梦中,他和老伴儿住进了给儿子建好的新房里,手里抱着个小孙子,听着几声爷爷、爷爷的叫声,他一个劲儿地在孙子的小脸上亲吻着。突然,不知哪里冒出了一股鲜血,他啊地一下叫出了声。
天色正是最黑暗的凌晨时分,哐——哐——,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惊醒。
他披了件衣服,隔着门缝看了一眼。外边太黑,啥也看不清。他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却听那人开口问道,“老四呀,是我呀,刘书记!”
“嗷——”他听出来了,是乡里的刘书记,几个月前申请危房改造的时候找过人家的。他忙着接上了话茬。“啊,是刘书记呀,这天儿,有啥事呀?”
“你先开门,咱们进去跟你说。”
门一开,刘书记带着儿子小刘哧溜一下钻进了屋。
半小时过去,门一开,两个黑影一下钻出来,进了路边的小车,车子开走了。
转眼,侯四勇忙碌的一天就过去了。这一天,外边不安静,可侯四勇的面色却很安静。他面对着来人,说了无数个“不知道,我那会儿在睡觉”。
这个位于村边的三间旧平房外的空地上,这一天,没有收回多少废品。
傍晚时分,春英回来了,屋子里却没有了夫妻的说笑声。
春英面对老公说起昨天半夜,有个女人被撞死在门外的事,听着他冷淡的语气,看着他似乎竭力地想要掩饰点什么的神情,只是叹了口气,抹了一把同情的泪,也没有说什么。
他内心里松了一口气,生怕老婆再不停地追问下去。
半夜里,春英被一阵烟味呛醒了。她一下拉着电灯,是四勇在做恶梦了。他的头上大汗淋漓,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怎么了?”春英下地拿了块毛巾,一边递过去一边问道。
“没,没怎么。是这两天——太累了!”
“那——还是好好睡吧。”
这一夜,四勇身子躺在那里,人却是再也没睡着。
又是一天过去了。这天一整天,四勇整个人就像放了三天蔫吧了的蔬菜一样。
快到傍晚了,做好饭的春英关心地把手伸向老公的额头:“四勇,你该不是病了吧?要不,咱去张医生那儿看看吧。”
“不,我不去,我没病!”
“没病?我还不知道你,二十多年了,没病?那就是有事了,说说吧。”
四勇唰地一下从床底甩出一个牛皮纸袋,“说说吧?看——一下就是十万块!这下咱儿子的新房就能马上动工了。”
“你说,这钱怎么来得?”春英一下瞪大了眼。
“这,是那刘书记给的。他还说,要是咱不跟人家说是他儿子酒后撞了人,以后好处多得是。明年,就要给咱办个低保指标,还要给个危房指标。他还拍了胸脯,说以后有啥好处,也一定忘不了咱家。”
“你可昧了良心了呀!你个挨千刀的,这钱,是那么好得的吗,你就是这个样子做人的呀!”春英一边哭着说着,一边不停地在丈夫肩膀上胡乱地给了他几拳,“你说,要叫人家发现了,你就是包庇呀!要是把你关个三年五载,我们娘儿俩可怎么活?”
一阵沉默,传来女人不停的声音。
这天夜里11时许,公安局的大门外,停下了一辆出租车。
外边,虽然寒意袭人,但和煦的春风,已经吹得路边的杨柳都吐出了新生的嫩芽。